信徒 
第92章 Chapter 92
进入12月，天气越来越冷了。
高三上半学期就快要结束，所有学生们都将在这时面临一次选择——要么正常毕业，到学校分配的实习岗位上，要么转入备考班，课程内容开始从专业课改变成文化课，明年6月与全国的考生统一参加高考。
话虽然是这么说，但备考班每年都没有什么人去，毕竟时间太短了，跟普通高中的学生比起来，已经输在了起跑线上，更何况一开始就想考大学的人根本不会选择在职校就读。
夏采悠自然是不会去的，但是她说不准羽潇会不会去。
羽潇这阵子一直恍恍惚惚的，像丢了神一样，很多时候都在发呆，根本就没把心思放在这件事上。
夏采悠大致知道是为了什么，但既然要她自己定夺，羽潇不说，她就不问。等羽潇说的时候，想必她内心早已有了自己的决定，只是需要得到一些来自外部的支持和认同，到时候无论她怎么选择，夏采悠只要赞同她就行了。
一切都不出所料，就按照夏采悠想的那样，某一天晚上羽潇似乎有点承受不来这种纠结了，和她说了整件事的经过，表达了自己对于父亲应该采取什么态度的迷茫，末了问夏采悠怎么看。
夏采悠也不说什么判断是非的话，只是把羽潇搂过来，揉揉她的脸：“没关系，可以慢慢考虑，反正还有很多时间。不管怎么样，其实都无关对错，跟随自己的内心就好，我一直都会陪你一起面对的。”
羽潇焦虑迷茫的心情奇异地平静下来。
她把脸埋在夏采悠胸口，声音像猫一般轻轻软软：“悠儿，我这辈子所有的运气应该都拿来遇到你了吧。”
夏采悠哈哈笑两声：“那你以后岂不是一直都要当个倒霉蛋了？”
羽潇把头抬起来，不满地埋怨：“你这什么钢铁直女发言？不解风情。”
夏采悠：“那我咋的？一边说，我的小宝贝瞎说什么呢不许说胡话，你一定以后都会开开心心幸幸福福的，一边带你去买彩票好印证你不是个倒霉蛋？”
羽潇忍不住吐槽她：“你看看你，你最近可越来越飘了，把我当初又浪漫又温柔的悠儿还给我！”
“想啥呢女人？活在梦里呢女人？哈哈哈哈哈。”
“夏采悠！你今晚别想活着下床了！”
“哎哟，别吓我，好害怕~”
本来一个很严肃也很沉重的话题就这么让夏采悠巧妙地带过去了。
代价是今天又让羽潇折腾了个半死不活。
一通翻云覆雨之后，房间里恢复平静，羽潇把头埋在夏采悠肩膀贪恋地蹭了蹭，说道：“悠儿，要不我们养条狗吧。”
“养狗？”
“嗯，以前我还小的时候，爸爸妈妈在家里养过一只拉布拉多，我特别喜欢，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就总想着有一天我也能养一条属于我自己的狗。”羽潇补充道，“或者如果有一天我也有想要一直在一起的人了，就像爸爸妈妈他们那样，和自己喜欢的人一起共同养一条狗。”
夏采悠想了想：“好啊。可是我没养过狗，我不会养狗。阿潇你会吗？”
“不会，我小时候光顾着和狗玩了，照顾什么的都是大人来做……”羽潇翻了个身，“没事，我们上网去查查，网上不是有很多分享经验的宠物博主吗？我们先学习学习再去养。而且问问朋友也可以啊，我想想……顾欣晴不像是会养宠物的样子，而且也没听她提过……对了，丁露家不是养狗吗，你问问她应该会有帮助吧？”
夏采悠迟疑一下：“嗯，确实。”
丁露家养了只法国斗牛犬，上次她们去丁露家避雨时知道的。法斗属于小型犬，四条小短腿驮着胖胖的身子，脸上几道褶子，又圆又亮的大眼睛闪着光，两只耳朵耷拉着，还有一截又小又短的尾巴，可爱极了。
当时夏采悠就注意到羽潇对那只小狗喜欢得很，抱在腿上撸了半天。小法斗也能感知到来自人类的善意，和羽潇很亲，一点敌意都没有，羽潇把它放下来它还是一直围在羽潇脚边转。相反，对待顾欣晴小狗就表示出了很陌生的冷漠感，只是一开始凑上去闻了闻，就再也没有靠近过。
可能它也能感受到人类身上散发出的低气压。
不过说到那次避雨……
夏采悠又不由得想起了丁露家里那位任职刑侦队长的父亲。她对这些事情很敏感，自从知道了以后，她已经刻意不怎么和丁露接触了，浑身上下都充满抵触感，只想和这些不稳定因素离得远远的。
虽然她也知道很大程度上是她的问题。这些年经历了太多，遇到事情有点过分谨慎，特别是和计划相关。她内心明白，只要她不脑残到当面自爆，她跟丁朝阳之间根本不可能有什么足以联系到一起的事，而且丁露是丁露，丁朝阳是丁朝阳，根本没有必要因为这种杞人忧天的原因就疏远自己的朋友。
但夏采悠就是觉得发自内心抗拒，没有什么原因。
也许她应该尝试做一些改变。心结这种东西，只有自己想解开才能解得开。
况且她身边的人本就为数不多，她也不想因为自己的心魔作祟而失去丁露这么一个一见如故又性格互补的真诚好友。
羽潇：“悠儿？想什么事呢，魂儿都飘走了？”
夏采悠回过神来：“啊？没有，我在想，要是养狗的话，你想养一只什么品种？”
羽潇想了一圈，犹豫地说：“其实也没有什么特别挑的，非要说的话……想养大型犬吧。”
夏采悠也不太懂这些，没法张口就和她分析品种性格还有习性之类乱七八糟的，只好说：“行，那就先上网了解一下，然后再看看。”
羽潇：“好。”
随后夏采悠突然想起什么，又开口问道：“阿潇，你准备去上备考班吗？”
“我还没想这个，怎么了？”
“就随便问问。”
羽潇想了一会儿，说：“我应该是会去的，就算不去，毕了业我也不会参加学校分配的工作。”
夏采悠笑：“也是，你去那些地方岂不是太屈才了。”随后她自言自语，“参加高考，上大学，做自己喜欢的工作啊……”
这种对普通人来说平凡又充实的一生，她连想都不敢想。
但是夏采悠偶尔也会想一想，如果她就是一个普通人，她会如何选择自己的一生呢？夏采悠觉得，她应该会好好学习，报考音乐学院，毕业以后把音乐当成自己的事业，就这样一直做一个职业的音乐制作人。
但现实没给她选择的机会。
“悠儿。”羽潇突然凑近过来，开口喊道。
“嗯？”
房间里一片漆黑，所以羽潇声音听起来格外清晰，夏采悠甚至能感觉到她说话时吐出的气息就吹在自己耳朵上。
“悠儿，那你呢？以后你想要做什么？”
“我？和你一起上高考班吧。”
羽潇沉默半晌，问：“你想考什么专业？”
“没想过。对我来说这些其实都无所谓。”
羽潇的声音静静的：“那你和我一起去备考班做什么呢，像现在一样继续混日子吗？”
“呃……”夏采悠语塞。
“嗯？”
“也不是。我没想好以后要干什么，所以想尽量和你离得近一点。”
羽潇在一片黑暗中轻轻摇了摇头：“悠儿，那不是你想要的，你不应该继续在这里浪费时间了。”
“什么？”
“你一开始为什么来辉华你已经和我说得差不多了，我也能理解你。可是悠儿，你不属于这里，你应该有自己更宽广的天地。而且……我们要一起走很久很久，只为了贪图一时的亲近而委曲求全对我们两个人的未来没有好处。”羽潇坚定地说，“我希望你去做你喜欢的事，拥有你自己的人生价值，而不是把你自己困在我的身边。”
夏采悠听得哑口无言。
她的故事，讲了一半，还有很多事羽潇都不知道。其中包括她与她的三个人格，她与邓艺涵的真实身份，还有Monster。
夏采悠没想过，羽潇根据那些已知的信息，已经为了她而默默思考了那么多。
可是事实又好像和她说的完全不一样。
不过，确实如此，这才是羽潇，她一直都是这样的，对于一切都有清晰而自信的规划。不管身处在阳光下还是深渊中，她都像永远不会被打败。
就是这样一个坚韧又强大的人，虽然她总是说自己太弱小了，却丝毫不影响她身上强大的品质。
夏采悠甚至觉得，是不是人性本来就这样？越是无知自大的人，本质越是不堪一击，而一个人只有见识过万物的强大，才会觉得自己越发渺小，这样的人却本质上是强大的。
这个世界真是颠倒黑白。夏采悠想，那她自己呢？又该如何解释？她时而像个偏执的疯子，好像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足以放在眼里，时而又敏感地将自己缩在狭小的意识空间中，细数那些不为人知的脆弱。
她就像天生不属于这个世界一样。
羽潇：“悠儿？你睡着了吗？”
“啊……没有。”
“那你是在想事情？”
“呃……”
夏采悠一时竟然不知道应该如何回应这个话题。
她沉默半晌，说：“也没有，就是脑子很空，有点困了。”
羽潇闻言重新窝进她的怀里：“我也有点困了，那我们睡吧。”
_____Next_____
云岛又发布了新单曲《星期八》，引起了不小轰动。
人类的灵魂真脆弱
智者在思考本质愚者还在分对错
一二三四五六七时间好像永远循环在加速
一二三四五六七那为什么音阶叫八度
那些道理让我困扰着
让我心事在飞着
他们没告诉我这世界是道精致的灰色
他们将我钉上十字架
在我的世界焚起火
我从未不允许他们存在
只是他们不允许我
……
他们给我描述参天古树的茂盛
描述起义者的暴动
劝我端起杯和这世界笑着碰
他们劝我收起躁动
说一切叛逆都有时限的效用
别等失效后悔感到了痛
我说我的思想没人足以盗用
直到心脏也停止跳动
不羁的灵魂连阿基米德都没法撬得动
不现实的梦我也要梦
远方的诗我也要颂
我在世界反面的盗梦空间造着梦
……
少女从前半部分的迷茫不解，对于一切没有答案的问题所产生的无力感，直到后半部分迎来精神能量的爆发，是云岛的硬核作品一如既往的呈现方式。
任他人如何评判，我只保持我自己的态度，在这个没有答案的世界里永远骄傲着，反抗着。洒脱不羁，谈笑风生，来日挥挥衣袖，一切皆是淡淡过往。
歌迷们评论都刷疯了。在经历了大概半年的人间蒸发后，他们终于迎来了云岛的创作高产期，短短几个月之内已经发布了5首新曲，音乐质量只好不坏，嗷嗷待哺的云团们一下子集体过年。
羽潇坐在学生会办公室里听歌，顺手点开单曲循环。
也没听很多遍，这两天也就循环了两百多遍吧。
但夏采悠对此毫无感觉，她甚至连数据都懒得打开看。
那些夸赞和追随让她已经开始有点麻木了，好像所有人都沉浸在“消极的内核是积极”这种感动中，但只有夏采悠知道，她内心的迷茫和不安，都以另一种方式呈现在她的音乐之中。
得到那些东西真的有用吗？夏采悠觉得没什么用。
她只是需要给自己一些力量罢了。
时间永远循环着，不知疲倦，从不为谁而停止过。日子一天天过着，好像根本不给疲惫的灵魂思考和喘息的机会，只是像被什么东西推动一样，被动地朝前走着。
期末将至，羽潇已经决定好了要去上备考班，过完这个寒假，下半学期就会正式开始。
夏采悠最终还是没有一起去。
比起羽潇在正向循环中那颗越来越积极而坚韧的心，夏采悠觉得自己的内心总缺少了一些什么。
像是一个空虚的黑洞，无论投入什么东西，都难以被填补。
但是她想羽潇说得对，如果想要一起走很久很久，就不该沉溺于一时的亲近。
所以现在的自己，真的不是在逃避吗？开什么玩笑，根本就是在逃避吧。
因为有了在乎的东西，所以开始能体会到害怕失去的情绪了。人因为有了无法面对的东西，所以才有了逃避这个词。
以前的她不是这样的。
但逃避永远解决不了问题，那只是弱者寻求一时慰藉而自暴自弃的借口而已。
她无奈，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一向自傲的人，竟也成为自己口中的弱者了。
同时夏采悠也在内心感叹。
必须要做个决定了。
迟早要摊牌的，因为她想和羽潇一辈子在一起。
既然是这样，那么……必须要做个决定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