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有關於妳，與家(上)

那一年，林珩20歲。

離家讀大學已經一年，大一當初好不容易抽中宿舍，遇上三個個性特別好的室友，是難得的幸運。

後來就全是一江春水向東流了。

在系上修課的時候因為班代受到大二學長姐的誆騙，要他們全都別選某一堂重要選修，要留位置給大二的學長姐。

最後老師大怒，故意擋課，讓他們四年都修不了這門課，唯一的替代課程又是帶實驗課的超級地雷科目。

（*按：帶實驗課的意思就是，得上三小時才有一學分，實驗不修、正課學分就不予承認，

等於上六小時課拿四學分，還是助教不電你的情況下）

而且帶實驗的大學姐，特別喜歡把她留下來，一再修改她畫的點圖作業，

因為她畫得好，將來要留著當給下一屆的範本。

學姐生氣起來太可怕了，她連故意畫壞都不敢。

往往都是下午三點的課畫到晚上九點，點了成千上萬個小點，回到寢室，連開門的手都會抖。

班上的班對分手了，恰巧兩個都是她的好朋友，系上分裂兩派、天天繞著她要說法。

當事的倆人也沒閒著，女生白天拉她喝下午茶、男生晚上拉她喝酒，

像輪班似的求建議求傳話、哭得梨花帶雨或是吐得她全身都是，默契絕佳，

搞得她酒精咖啡因雙重中毒，還睡眠不足。

好不容易他們又和好了，一個月後又分手，再一個月又再復合。

她私下給他們倆取了一個月經情侶的稱號，因為他們不只以月為週期，而且每次來都讓她痛苦不堪。

福無雙至，禍不單行

家裡從她高中就搖搖欲墜的公司，終於也支撐不了倒閉了。

老家被法拍，身為董事長的爸爸為避債出逃，媽媽整天擔心她和妹妹被黑道綁票，幾乎要精神衰弱。

她最後一次走進自己出生就住著的家，只能帶走必須的細軟，

那些她珍惜的、充滿回憶的東西，一樣都帶不走。

當晚，她帶著唯一的小背包回到空無一人的寢室，突然意識到自己已經沒有家了。

她沒有哭，只是癱坐著，用手機撥出熟悉的號碼。

聽著接通前的嘟嘟聲，在心裡默數已經響了幾聲

「喂？」

「喂？幹嘛？」另一端的聲音還是一樣的不耐煩，背景還是一樣嘈雜。

「……妳在忙嗎？」林珩虛弱的問

雖然她平時不喜歡告訴別人她發生的事，但是這一連串的事壓得她喘不過氣，她只能想到找她。

從高中時她們相戀，到上大學時分隔兩地，她還是每天給她打電話，每週給她寫信，

情人節、生日、紀念日，一次沒落下，總是有禮物寄到山的另一頭給她。

但是，她的戀人卻越來越冷淡，通話時間越來越短，甚至不接的次數也越來越多了。

若不是這次她真的覺得自己要承受不住，也不會打這通電話。

「我…我今天不太好…」她啞著聲音說，眼眶也熱了起來，只能咬著牙

「妳能不能陪我聊一下？」

「我說過了，我沒有空，不是告訴過妳我加了學生會嗎？妳如果有事情不能打給別人嗎？」

混合一整年被冷漠對待的不安和憤怒、家境突然崩落的惶惑和疲倦，林珩終於爆發了

「妳到底在忙什麼？！每次都是這樣！我每次打給妳妳都說沒空！！

連回來都不找我！！我真的不懂，我只是要妳給我一點點時間而已…！！」

講著講著，滾燙的淚就掉了下來。

她吼得聲嘶力竭，喉頭發疼。

「我真的不知道…我覺得妳不愛我了…」

林珩哽咽著，最後變成了大哭，胸口痛得不行，耳膜也在隱隱作痛。

她哭了很久很久，對方都沒有回話

「珩…對不起…」

「妳幹嘛對…對…對不起…」林珩抽抽答答的問，用手臂胡亂抹了把臉

「其實…我，沒有加入學生會。」

這幾個字，像雷一樣轟入林珩耳中

「妳…妳不是……」

「對不起……珩，我……有一個學長，他對我很好，帶我出去玩，帶我去他朋友開的店，我……」

林珩怔怔的聽著

「…我不知道我是不是還愛妳…」

啊，原來是這樣啊

所以，才會有那麼多打不通的電話，那麼多不回覆的信，那麼多冷淡的言語……

林珩覺得自己的臉上一陣抽搐，她用手一摸，卻發現自己的嘴角是上彎的，她不知道為什麼，竟然在笑

一股悲涼的笑意從胸中湧出，她只想笑，但是眼淚卻模糊了視線。

在一片朦朧的光線裡，她覺得心臟疼得像要炸開了。

「我不是說要分手，也不是說妳不好…妳真的很好很好，

珩，我回去的時候我們，可以繼續在一起…

只有…只有我在花蓮的時候，我跟他在一起而已…什麼都不會改變……妳不要擔心…」

「哈哈……繼續在一起…? 妳都不愛我了，跟我在一起做什麼…？」

林珩笑著說，笑到幾乎有點瘋狂

「珩，妳不要這樣，我沒有說不愛妳啊…」

「妳不用說了，分手吧。」

「珩…」

「分手吧。」

林珩還是哭著，語氣中卻帶著笑意，像整個人分裂了一般。

「對不起………」

再也不能承受，林珩掛掉了電話。

在她幾乎要因為憤怒把手機摔在地上之前，因為理智，她想起現在她家裡已經破產，沒有多餘的錢再讓她換新手機了

她一無所有到連發脾氣的資格都沒有了。

所以她又大笑起來，笑到自己肚子都痛了。但是臉上的淚水卻一直沒有停過，一滴滴落在地上。

這一切她都受夠了。

她拿起手機塞進口袋，出門到校門口的便利商店把貨架上所有的海尼根都買下來，自己一個人坐到宿舍的頂樓，開始一瓶一瓶的灌。

喝到第六瓶的時候，她感覺身體漸漸熱了起來，手腳也開始有些麻痺。

這樣，就算掉下去，應該也不會痛了吧……

就在她想要站起來的時候，聽到旁邊的安全門傳來聲音，是一個軟軟的女聲在說話，好似很焦急的樣子。

「搞什麼啊，不要來好不好…」

她不想被救，也不想把事情變複雜，只是想把事情變得更簡單，能夠一次就結束掉

她走向樓梯，想叫那個人有多遠滾多遠

但是酒精的效力讓她走得很慢，慢到能聽清楚那女孩一直在說著「12期分期付款」、「銀行帳戶」和「轉帳」之類的話。

跑到這麼偏僻的地方被詐騙啊？真有心…

如果救了她的話,也許,死後能上天堂的吧....?

林珩模模糊糊的想著，自己也開始混亂了

她拉開安全門，門後站著的女孩被她嚇了一跳

她打量了一下那個女生，中長髮、帶眼鏡、普通長相，穿著不太搭配的上衣和熱褲，熱褲裡還有一條黑褲襪。

「欸、妳啊…」

看到175公分高，哭得兩眼紅腫、滿身酒氣的林珩出現，那女孩著實嚇得不輕。

「妳被騙了，那是、是詐騙電話。」

林珩含混不清的說著，她感覺頭重得不得了。

「啊？」女孩膽怯的問

「妳…妳帳號給她了沒？」

「喔…喔…還沒有…」

「好，那，電話給我…」林珩伸出手，見那個女孩遲疑著不敢給她，不耐煩的嘖了一聲：「給我啦。」

女孩怯生生的把手機遞給她，她接過來一看，果然就是有問題的電話號碼，

立刻拿起電話說道：「喂？好手好腳的做什麼詐騙集團啦？！」

「對不起，先生，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電話裡的帶口音的女聲故作鎮定的回答她。

「先你*個*啦，我是小姐！！」林珩大吼，正巧她今天心情非常差，有個人能吵架讓她發泄下也好

「小姐！可以請妳不要這麼大聲嗎！？」

對方貌似也火了，聲音大了起來

「大聲又怎樣啦！」

林珩又衝著話筒大吼大叫，她天生嗓門就大、整棟樓都迴盪著她的聲音。

嘟的一聲，電話斷了

「妳不信的話，打165去問吧。趕快下去，再見。」

林珩把手機塞回女孩手裡，又搖搖晃晃的向門外走去

「等一下，妳要去哪裡？」

「我去喝酒。」

「這邊不是不可以進入嗎？」

「隨便啦。」

林珩皺起眉頭，這女的怎麼這麼煩人。

「妳……妳不能過去。」

女孩怯怯的說，但好像也沒膽量攔她。

林珩停下了腳步，瞪著她

「妳管那麼多幹嘛？」

「可是……」

突然一陣腳步聲和咒罵聲從樓梯間傳了上來，打斷了女孩的話

「幹，林珩妳搞什麼？！吵死了!三更半夜大吼大叫什麼啦？！」林珩的室友陳沂如從樓梯底端出現，一邊低吼一邊往上爬。

「靠妳又偷開安全門！立刻滾下來！」

面對沂如鐵青的臉色，林珩也只得聽令行事，帶上安全門之後，默默的下樓。

臨走前，她抬頭看了那個因為她免於被詐騙、卻害她計劃不成的女孩，把她記在了心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