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瘋狗一樣的妳
週六早晨的鬧鐘是七點半響。
即使昨天沂如出差到今天凌晨才到家,她還是立刻翻身起床。喝過300cc的溫水和吃過綜合維他命之後,八點出門晨跑,九點回到家。
九點開始整理從花蓮帶回來的資料,要緊的抽出來夾成一冊,並趁印象深刻的時候做一些簡單的筆記。
她離開的這一週裡,應該補齊的報表繳交期限是下週一上午九點,如果老闆晚來,大概是九點半。今天預計進公司自主加班的時間是十點。
九點十五分,還有三十分鐘出門,沂如想著,把煎鍋裡的半熟太陽蛋俐落鏟起,不偏不倚的放在烤吐司正中間,覆上兩片起司。
在家的時候不用像平常一樣穿著拘束的套裝,身上還穿著晨跑的短上衣和緊身褲,平時扎成馬尾的長髮也隨意批在肩上。
「我開動了。」
端正的在餐桌前坐好,沂如細嚼慢嚥,專心把吐司吃完,再給自己倒了一杯冰牛奶。
桌面突然開始輕微晃動,只見放在桌上的手機劇烈振動。沂如沒有馬上接起,照自己的節奏喝完牛奶,才瞄了一眼螢幕中央出現的來電顯示。
只看一眼,她就覺得胃裡一陣痙攣。
深呼吸五次,逐漸冷靜之後,手機停止振動,她瞪著它,猶豫該不該伸手去拿。五秒之後,手機再度振動起來,她掙扎之後還是接了。
「喂?」
「小沂子,我在妳家旁邊的公車站!來接我!」
熟悉的聲音說的內容卻太過玄幻,住在臺中的蔣欣恬說人在附近的公車站,沂如乾巴巴的問:「……什麼?」
「公車站,來接我!」欣恬歡快的重複一次。
「妳怎麼會——」
「趕快來啦!」
電話斷了,沂如愕然看著已經跳回桌面的手機。
另一方面,公車站裡手上拖粉紅色小行李箱的欣恬,把手機一把塞在吊帶短褲的口袋,半走半跑的過馬路,
白色的短T搭配刷白牛仔吊帶短褲、俏麗的短髮,活潑調皮的神情,都讓她看起來更像是個大學生。
如果不說,很難想像她已經26歲,而且有一份正式的企劃工作。她動作略大的左右張望,拉著手裡的行李箱原地轉圈,像在跳舞。
大約等了十分鐘,看到不遠的街角閃出一個人影,正是已經換上套裝、手裡拿著公事包的沂如,面帶不耐的走來,她興沖沖的跑過去,行李箱在人行道地磚上磕出喀啦聲響。
在她要抱上沂如的前一秒,被按住肩膀推開了。
「……妳來幹嘛?」沂如已經用最快的速度把自己收拾好,從家裡走來的時間裡反覆默念讓自己進入工作狀態,她現在不是欣恬的閨密,而是正要趕去加班的陳組長。
面對欣恬,她藏起鼓譟的心跳,淡漠的問。
欣恬對她這種冷淡的對待不以為意,抬抬手上的行李箱,說道:「來住妳家啊!」
「為什麼?」
「明天去淡水拍婚紗!」欣恬笑吟吟的說。
「我家不方便。」沂如用平板的聲音回答,即使她心裡有某一塊好像被一把大榔頭狠狠敲落,但越是這樣,她的表情越是冷靜。
「太亂的話我幫妳收拾啊!」
沂如揚起一邊眉毛。欣恬癟癟嘴,改口道:「妳家太整齊的話,我去幫妳弄亂啊!」
「不需要。」沂如繼續往前走「我現在要去加班,妳還是找其他地方住吧。」
「我可以陪妳加班啊。」
「不要。」
「那我找個地方等妳下班!」
「我現在沒空,妳自己去找地方住。」
沂如說著,擦過她身邊,徑直往公車站的方向走,準備趕那輛迎面而來、正要靠站的公車。
每邁出一步,心裡的罪惡感就多一分,尤其當她一路走到公車站,欣恬都沒有攔阻、甚至沒有嚷嚷著跟上來,讓她忍不住偷偷回頭瞥了一眼。
欣恬還站在原地,表情看不清楚,那挺直的背脊,讓沂如心裡有些不安。
踏上公車時,沂如藉著轉身上車的瞬間,又遠遠的看她一眼,欣恬隱約移動了,向著自己的方向,但是不像是要追上她,只是在原地徘徊。
她壓抑住心底想要下車的衝動,等到公車門發出氣體洩出的聲音關上,她才半是放心半是遺憾的吐出一口氣。
欣恬就是這樣子三分鐘熱度,想到什麼做什麼,說不定就算自己真的讓她住了,晚一點欣恬還會突發奇想把準老公一起帶來住呢,沂如安慰自己。
想到那個場景,心裡湧現的厭惡感讓她覺得沒有那麼罪惡。
盡量不要讓自己回頭,沂如知道自己往公司一點點前進,離欣恬越來越遠,但也說不定欣恬早就去跟未婚夫會合了……她對欣恬來說畢竟不是那麼重要……
又過了一個路口,車身輕微搖晃、在早晨的陽光中她恍惚的想像著,在某一個聖誕節,欣恬闖禍、差點打了林珩前女友一巴掌,
她在寒冷的夜裡抱著泣不成聲的欣恬,好幾次想要吻她……
如果她早一點知道那就是戀愛,如果她能在那天晚上說出對欣恬的感覺,今天她能不能給迎面而來的欣恬一個擁抱,甚至一個親吻?
可是那樣見不得光的愛情,是欣恬想要的嗎?
她見過真心待人而被迫躲在陰影裡的林珩,見過不忠卻能被世人理解接受、甚至祝福的白毓,她無法想像親自去面對那種不公平。
『等她發現我根本沒辦法跟她結婚,她要走,我能硬拉著她不讓她走嗎?』林珩說的話帶著痛苦,像幽靈一樣糾纏她。
欣恬真的要走了,即將成為別人婚姻中的一部分,她會為別人披上自己挑選的婚紗,帶著她願意用生命交換的幸福微笑,成為某個男人的新娘。
哪怕只是一根頭髮,都不可能屬於她。
「我要祝福她……要祝福她……」沂如喃喃自語,手在公事包上掐得死緊,把皮革掐出了深深的皺痕。
發覺自己視線開始模糊起來,她搖搖頭讓自己清醒,趕在進到公司之前,調整好情緒,她有一整週的報表要趕,沒時間浪費在這種無謂的私人情感上。
在電梯裡,她對鏡子再檢查一次自己的髮線,為了避免干擾,把手機調成靜音,連鬧鐘也一起關掉。
「組長好!」
一進辦公室,就看到部門新來的小助理向她問好,她稍微感到驚訝,沒有想到假日除了她還會有人來。
「早安,妳是來加班嗎?」沂如問,助理大學剛畢業,平常送文件進來也不太跟她聊天,老實說她不熟,
其次,她想不出最近有什麼工作可以讓一個小助理週六自己跑回來公司。
「呃……我……」小助理扭扭捏捏的說,沂如才留意到她穿的並不是平常上班的套裝,而是簡單的帽T和短裙,大致上已經知道是怎麼回事。
「東西忘了拿?」沂如微微一笑,小助理眨眨眼睛,一是平常不苟言笑的組長竟然笑了,二是沂如本來也是冰山美人、冰山一溶可就是驚為天人。
「欸啊……對……對對……」小助理怔怔的說著,舌頭好像打了結。
沂如邊用鑰匙打開自己小辦公室的門,邊說:「下次記得啊。」留下助理一個人在門外呆站著。
她今天的工作很多,從埋首到卷宗裡就沒抬起頭來過,除了上廁所之外,只有上午因為外面天氣突然轉陰開始下起雨來,讓室內暗得幾乎看不到,
她不得不起身開燈,否則她從來就沒離開過那張有點難坐的皮椅。
等她處理完全部的待辦工作,雨還沒停,台北這樣斷斷續續的下雨模式她也漸漸習慣了,外面的天全黑,看時鐘已經六點多,她錯過了午餐和晚餐。
在最後一份文件上蓋章,沂如看著辦公室落地窗上面雨滴滑落,像一滴淚。
沂如走到窗邊向下望,台北的夜景被雨水濺濕,底下大小車輛川流不息,擁擠的幾乎相連,隔著玻璃,如一條身上有著發亮鱗片的黑龍,蜿蜒前進。
握緊拳頭又鬆開,她拎起公事包離開,略顯疲態。下樓,走到公車站,上車,搖搖晃晃到達目的地,下車。
「妳……」
沂如一定神,就發現公車站逐漸散去的人潮裡不合理之處。
蔣欣恬見到她,臉上綻開燦爛的笑容、臉上還沾著麵包屑和奶油,不顧手上還抓著吃到一半的便利商店三明治,興沖沖跑過來抱住她的腰。
「妳怎麼……?」
懷裡的溫暖讓沂如動搖,她直覺往後退一小步,卻只是被欣恬抱得更緊。
「妳早上幹嘛那麼兇?」在她胸口附近傳來欣恬撒嬌的聲音,逼得她得盡全力才讓自己維持冷靜。
知道只要低頭就會對上那對水汪汪的大眼睛,沂如撇開頭,瞪著旁邊的路燈,直到欣恬抓住她的臉把她轉回來。
「妳今天真的怪怪的欸?怎麼了?」欣恬皺著眉頭問。
「妳的麵包……」沂如把她的右手移開,讓剛剛壓扁在臉上的三明治不要繼續貼在左臉上,
抓住她臉的同時欣恬也沒放開那一半的燻雞吐司,現在她臉頰跟突出來的雞絲也不過幾公分遠。
「妳在這裡幹嘛?」把麵包撥離自己臉上之後,沂如盡量鎮定的問。
「等妳下班啊?」
「不是叫妳去找地方住嗎?」
「嗯?有嗎?」
「有。」沂如無奈的說,很明顯欣恬又選擇性重聽,對自己不利的一律從腦袋過濾掉。
「喔!」欣恬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妳早上不是說讓我找個地方等妳下班嗎?」
「是妳說要等,我明明就說我沒空,妳自己找地方住。」沂如耐心的解釋,心裡暗自後悔,
欣恬的確是有這個毛病,如果提出問題之後沒有得到明確的『不行』、『不准』,就不知道不能做。
是因為太久沒見面,或是自己這陣子一直躲著欣恬?竟然連這個最基本的細節都忘記了。
如果自己有說「不要等」,可能就不會讓她在這裡呆等一整天了。
欣恬的頭髮上有些許水滴,也許從便利商店急急忙忙回到車站等她的時候沾濕的。
「小沂子,妳幹嘛發呆啊?」欣恬看她盯著自己的髮稍發怔,用拿著食物的手在她面前揮幾下。
沂如收回視線,壓抑住情緒,說:「只是低血糖。」
欣恬眨眨眼「什麼意思?生病嗎?」
沂如看她一眼,放棄解釋,只是伸手把欣恬往自己的方向拉,下班公車又進站,車輪輾起一圈高高的水花,正好濺在她剛才站的位置,
看欣恬為自己差點被水噴到嚇得哇哇亂叫,沂如忍不住勾起嘴角。
「怎麼這樣!?」欣恬像差點落水的貓,伸出爪子掛在沂如身上,想離人行道旁的水坑越遠越好。
「應該還好,噴到一點點而已。」
「今天真的很衰欸!又下雨、又迷路、又坐錯車、還坐錯邊……」欣恬不滿的嘟囔,邊抬起腳檢查自己的腳背有沒有被噴到髒水。
「又沒有地方住……」
她專心擦著腳背上點點水滴,還在煩惱自己怎麼就這麼倒霉,難得穿大學時候沂如跟她一起買的衣服,偏偏遇到下大雨。
一隻手拉住她行李箱的把手,欣恬疑惑著看向手的主人,那對深沈的黑眸閃過一絲難以言諭的光芒,沂如看起來好像有很多話想對她說,但最後只是簡單的說出一句:
「妳今天住我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