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追求者與被追求者

「不好意思，請問507的主護在嗎？」一個年輕的護士從護理站後面探出頭來，客氣的問。

「喔，她在那。」跟瑞妍搭班的學姐頭都沒抬，只是用手朝半開的冰箱門一揮。瑞妍正蹲在冰箱前專心找東西吃。

因為員工旅遊的關係，留守人力嚴重不足，她們倆從半夜十二點要顧到中午十二點。

現在距下班時間還有半小時，她們都已經累得不想說話了，幸好這12小時上完之後能休兩天。

「那個，梁醫師要幫507照胃鏡，請主護過去一下。」

「照胃鏡不用主護去吧？」學姐轉轉眼睛，問道。「是哪個梁醫師找？」

「喔，是小梁醫師。」

「沒空。」瑞妍的聲音從在冰箱夾層響起回音，她的兩隻眼睛還在搜尋著食物。

「不好意思啦主護，醫師說關於病人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問妳啦，請妳過去一趟。」小護士還是客客氣氣的說。

「我都寫在會診單上了。」瑞妍不情願的站起身，關上冰箱，雙手環抱在胸前，一臉不悅。「胃鏡應該不用我去看吧？」

「妳就去看看嘛，幹嘛為難學妹？」

「可是等一下就要交班了欸。」

瑞妍撇撇嘴，還是一臉不快。那個來叫人的腸胃科學妹一臉尷尬，似乎是事情沒辦成，不敢回去覆命。

「好吧。現在什麼情況？」瑞妍說著，就往電梯的方向走去，學妹亦步亦趨的跟在後面。

「醫生其實已經在處理了，就說想問一下主護。」

坐電梯到七樓腸胃科，電梯門一開，瑞妍邁開大步，邊問道：「他要問什麼？」

「呃，可能要請學姐自己問醫生喔。」

胃鏡室在最遠的邊角，即使邁開大步也要走好一會兒，學妹手上抱著病歷本，氣喘吁吁的跟著。

「煩欸，我等一下還要趕車去臺中……」瑞妍煩躁的唸著，一把抓住胃鏡室的門把，用力拉開。

看到梁醫師一副沒事的樣子坐在昏睡的病人床邊滑手機，瑞妍臉色立刻垮了下來。

走在後面的學妹看看瑞妍又看看梁醫師，大氣不敢出。

「梁醫師，找我什麼事？」她冷冷的問。

「妳來了啊？張小姐，幫我去補一下麻藥，這邊沒了。」

梁醫師跟她打了招呼，然後目光繞過她，對後面的學妹說，學妹如釋重負、立刻轉身離開。

「如果你沒有什麼重要的事情，我要走了。」門一關上，瑞妍立刻說。

「欸，等等，我問妳一個問題，」梁醫師把電腦椅朝她滑近一步，瑞妍雙手環抱在胸前，不閃不避，只是繼續板著臉：「妳最近是不是在躲我？」

「蛤？」瑞妍發出不耐煩的聲音。

「我最近去病房都沒有看到妳，前天早上去護理站的時候妳也沒有在。」

「湊巧吧？那又怎樣？」她還是冷淡的說，前天她躲在倉庫打電話給林珩，剛好避過他，運氣還真好

「妳有拿到飲料嗎？」梁醫師又問

「什麼飲料？」瑞妍因為這種無聊的對話一直浪費她的時間感到厭煩，口氣也沒那麼好了

「我每天都有放飲料在冰箱，要給妳的。」

喔，那些無糖的金桔檸檬、無糖的八冰果茶、無糖的翡翠檸檬是這樣來的啊。

瑞妍冷笑一聲，說：「是你放的啊？有夠難喝，我都丟了。」

沒想到梁醫師反而興奮的說：「妳有喝喔！為什麼要丟掉啊？妳不喜歡嗎？」

「你剛才都沒在聽嗎，很難喝。」瑞妍不客氣的翻個白眼。

「那妳喜歡喝什麼？」梁醫師興沖沖的問。

「沒事的話我回去了。」

「幹嘛這樣，說嘛？」

他帶點撒嬌的說話方式讓瑞妍渾身不舒服，她嫌惡的瞪他一眼，轉身就要離開，手腕卻被一把拉住。

「你到底要幹嘛？！我很忙！」瑞妍直接把他的手甩開，怒目瞪視他。

「幹嘛那麼小氣？ 」梁醫師還以為她是嬌嗔，繼續開玩笑的說：「欸？妳今天化妝喔？」

「那又怎樣？」

「妳平常不是不化妝的嗎？怎麼今天特地化妝了？」

「干你屁事。」瑞妍剛才多少還顧著一點同事之間的情面，現在已經嘴下不留情了。

梁醫師露出了「沒關係，我都理解」的表情，說道：「其實，很多人都說我滿了解女生的，像女生一些小舉動，都可以看出她心裡的想法……」

「說人話。」

梁醫師清清喉嚨，沉吟一會兒才說：

「雖然這樣說，我自己也覺得有點不好意思啦，但是……我能理解說為什麼妳今天要特地化妝啦……其實真的不用這樣，妳素顏也很漂亮啊。」

「你是在說什麼？」

「就是，因為今天我值班不是嗎。」梁醫師朝瑞妍擠擠眼睛。

瑞妍徹底傻眼，這個人到底有多自戀才會誤以為她化妝是為了他？

她的眼睛不斷眨著，瞠目結舌，不知道該做何反應

梁醫師誤會了她的驚愕，滿心以為她是被說中了正在害羞，於是又伸出手來，握住她的手

「其實我——」

話還未說完，看到瑞妍驟然變色，他立刻噤聲了。

瑞妍的表情是一種倨傲的狂怒，混合自傲者對弱者的厭惡，讓她看起來一點都不親切了，她臉上的每一根線條都充滿憤怒，很像是某種狂暴狀態的猛禽。

感受到切切實實的殺意，梁醫師也終於發現大事不妙。

剛好開門進來的小學妹沒有看到瑞妍的臉，但還是被肅殺的氣氛嚇得動彈不得。

「放開。」

她抽回被梁醫師抓住的手，他怯怯的收回雙手，耷拉著肩膀，把手夾在大腿之間，整個人縮在椅子裡，像夾著尾巴的狗。

她怒瞪了學妹一眼，從她身邊擠過，徑直回到五樓護理站。

學姐和下一班的同事正在交班，看到她怒氣沖天的回到護理站，驚訝的問：「妳怎麼了？」

瑞妍臉色難看，走到洗手台、擠上大量洗手乳，雙手反覆搓洗。一邊把被叫去胃鏡室、被說一大堆莫名其妙的話、還兩度被強拉手的事情說了一遍。

學姐和幾個學妹面面相覷，一會兒才說道：「哇，沒想到小梁醫師會這樣欸……」

瑞妍連答都不想答，只是甩乾手、極度不悅的收拾東西，轉頭向著早就在一旁等著跟她交班的學妹，把記錄依序排好，用帶火氣的聲音把事情全部交代完（跟她交班的學妹嚇壞了），她最後挌下一句「他找我，都說不在」，就大步離開護理站，連一起下班的學姐都趕不上。

因為被梁醫師拖到時間，她是勉強在火車開走之前，狂奔進車廂的。當她踏進車廂的下一秒，車門唰的一聲關上了，讓她嚇出一身冷汗。

她在心裡對梁醫師罵髒話，擠過站在走道的人群，好不容易找到自己的位置坐下。她的位置靠窗，她對著車窗上的倒影檢查自己妝有沒有花掉。

為著林珩前天說的那一句「我想妳」，她才妥協，今天照舊去臺中。出門前想著跟她也已經一個月沒見面，特別化了淡妝，還差點遲到。

「媽的，沒見過這種的……」她恨恨的罵了幾句，剛才那一場狂奔，害她等一下還得補妝。她本來打算下了班，動作快一點，準時去搭火車，

結果殺出一個豬哥程咬金，害她變得狼狽不堪。

她做了幾次深呼吸，想讓自己調整回平常狀態，但不甚成功，太久沒運動，突然這樣跑步，讓她眼前發黑。

好不容易讓呼吸平靜下來，卻有種胸悶、想吐的感覺，瑞妍用手扶住額頭，盡力讓自己注意力不要放在身體的不適上。

她掏出手機，先跟護理長說剛才發生的事，請護理長幫忙處理，又跟其他同事提醒，讓她們小心之後，閉上眼睛，躺回座椅上。

殊不知，這種噁心感一直沒有減退，直到她到達目的地，還是一樣難受。

屋漏偏逢連夜雨，她一走下人潮洶涌的月臺，就發現車站內的女廁大排長龍，心裡暗暗叫苦，她又不能進男廁去補妝。

「算了，等等出去看看車站外面有沒有便利商店可以借個廁所好了……」她對自己說，直接走向剪票口的方向，反正在見到林珩之前補完就好了。

結果剛從剪票口出來，她就看到一個穿著黑襯衫、身材修長的女人倚著柱子，頭髮扎成俐落的馬尾，看到她就露出笑容。

林珩就站在出口等她。

瑞妍欲哭無淚。

「妳怎麼會在這裡？」

「妳之前不是說迷路嗎？我今天加班比較早結束，想說下午早點過來等妳。」

林珩解釋完後，盯著她看了一陣子，覺得她今天格外漂亮、心裡被攪得有點心猿意馬，但還是故作鎮靜的說：「妳今天化妝了嗎？」

「……嗯。」瑞妍勉強的回答，低下頭盡量不要讓林珩看到臉，林珩別過頭，用手勢示意她走出車站。

「真難得欸，妳今天是要開會嗎？」林珩走在她前面，幫她在擁擠的人潮中開出一條路。

「……算是吧。」瑞妍嘟囔著。

她特地為林珩化了妝，結果該發覺的人沒發覺她的用意，不該發覺的人發覺了，應該說，誤會了。

而且林珩的評價是「難得」不是「好看」，讓她更是覺得想要直接挖個洞鑽進去。

她現在又胸悶又想吐又羞恥又火大又覺得自己醜得要命，所以一言不發的跟著林珩走出車站。

「妳想吃什麼？」林珩從機車車廂拿出安全帽，這頂安全帽已經快變成瑞妍專用了，繫帶的長度連調都不用調

「隨便。」瑞妍悶悶不樂的說。

「飯、麵、粥？」林珩問，見瑞妍沒有回答，接著唸道：「pizza？咖哩？義大利麵？」

瑞妍只是搖搖頭。林珩想了想，說：「我知道了，上車吧。」

「蛤？」瑞妍確定她剛才一句話都沒說，林珩卻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

「到了就知道了。」林珩等她上車，主動拉過她的手、環住自己的腰。

這個動作她可是練習很久了，為此還特地打給沂如確定閨密是不是騎車都會抱腰，沂如雖然回答會，但聽起來非常不耐煩，不知道為什麼。

瑞妍抱住她時，她肚子下方有種癢癢的感覺，令她忍不住嘴角上揚。

正好騎車到目的地需要十來分鐘，她也就故意慢慢騎，時不時被紅燈擋下來，想多享受一下可以合理合法跟她這麼貼近的時光。

後座的瑞妍還在計較自己妝不夠完美，想快點找個地方好好整修整修，在心裡埋怨她怎麼騎得這麼慢。

「什麼時候到啊？」最後瑞妍終於忍不住問。

「快了，在前面。」林珩說完，還是慢吞吞的騎車，直到被旁邊一個大約七十歲的老奶奶超了車，才終於加速到正常速度，在車陣中穿梭前進。

「我好餓……」她剛才從醫院出來，根本來不及去買東西墊肚子，雖然下車之後噁心感暫時壓過飢餓，但是現在忽然發覺自己實在是餓極了。

「剛好到了。」林珩下巴往左前方一揚，側過頭看她。瑞妍立刻把臉換到她另一側，不讓她看到，才抬眼看看眼前高大的建築物。

矗立的大樓正面是一整面玻璃牆，從拉高的大門能敞視整個大廳，精品櫃的淡黃色燈光照射出來，映出一片金碧輝煌。

「來百貨公司要幹嘛？」瑞妍問，林珩不可能砸錢買任何保養品、化妝品、衣服、首飾，那總不會是在她餓得要命的時候，忽然想起該逛個街吧？

林珩沒有回答，機車一拐彎、溜下地下停車場入口的斜坡，開始專注研究起到底要如何操作入口的機台。

最後她小心翼翼按下機器上的黃色按鈕，底下取票口掉出塑膠代幣，她很驚奇的從裡面把代幣拿出來，才通過剛升起的柵欄，開始找車位。

很明顯林珩極少到這種地方來，才會連怎麼停車都弄不清楚，那既然是她不熟悉的場所，怎麼又會想到要帶她來？

林珩終於找到車位，又帶著她在停車場裡迷路了好一陣子才找到電梯在哪，讓她更不明白她葫蘆裡賣什麼藥了。

畢竟是週六，電梯裡擠滿了人，林珩讓她靠著電梯牆邊，用身體護住她、把她跟旁邊幾個人隔開。

林珩後面的大叔伸手要按電梯按鈕、她只好稍微往瑞妍的方向再貼近一點。

瑞妍的臉更紅了，彷彿梁靜茹在腦海裡開起萬人演唱會，重複唱著一句『還記得人潮把你推向了我，遊樂園擁擠得正是時候』。

她偷瞄林珩的側臉，她正專注盯著電梯面板上一個個接連亮起樓層燈。

她才發現林珩已經不像初見時一樣削瘦，眼下烏青淡了不少、眼裡也有神許多，她本來的英氣就越發能展現出來，

尤其她認真於某件事情的時候，更能突顯她那種令人移不開視線的氣質。

林珩的手跟她的手只差幾公分。

她慢慢把手移過去，五公分、四公分、三公分……

就快要觸碰到她……

「不好意思，請幫我按一下12樓。」

林珩的手突然移開了，對站在電梯旁邊的中年男子一邊比劃，一邊客氣的說。

瑞妍又餓又氣，心裡充滿失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