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師者，傳道 授業 協尋也(下)

一連串的聯繫讓林珩筋疲力盡，她先是安撫嬿霓讓她不要跟著網友走，又打電話通知家長到彰化載人，還重新解釋了一遍自己為什麼會知道她在彰化，

然後又幫庭昱擋下嬿霓媽媽對她的不滿（“為什麼同學知道卻沒有講？！”）。

然後，她還必須自己去一趟彰化。

總不能讓林穎去替她面對情緒已經崩潰的家長。

這一連串的解釋和聯絡，把時間拖到十二點整。

來回至少也是一個多小時的車程，再加上溝通的時間，再早回到家都要三點了吧。

看來對瑞妍承諾的「一下子」要落空了。

但是她不想打電話給瑞妍，免得吵醒她。

一咬牙，她調頭就往彰化的方向騎去。

當她趕到彰化火車站的時候，火車站已經沒什麼人了。

彰化跟臺中相比，生活的步調慢，因為人口老化的關係，除了大學附近有些店家會開到比較晚，大部分的店都是早早打烊，路上過了十點人車就很少了。

彰化火車站是個小站，從門口的接送區到候車座位也不過幾公尺，林珩停好車、瞄了一眼空曠的大廳，除了一個正在候車坐椅上打盹的老伯之外，

只剩下一個高大的女大學生和一個國中生了。

林穎的外表與林珩相似、但更精緻秀氣，一頭白金色短髮和戴在耳骨上的耳環與林珩風格迥異，

但跟林珩一樣天生的濃眉，還是一眼就能認出她們是姐妹。

「姐！」林穎一看到她拿下安全帽，就向她叫喚

林珩匆匆走到她們身旁，對林穎使個眼色，直接蹲下看著坐在林穎身邊臉色發白的嬿霓。

「妳沒事吧？」林珩擔心的問：「怎麼了？」

嬿霓搖搖頭，還是白著一張臉，不說話。

「怕爸爸媽媽會生氣吧。」林穎在旁邊說道。

「是這樣嗎？」林珩還是看著嬿霓的臉，她輕輕點點頭，眼眶開始泛紅。

「我怕……我怕媽媽生氣……」嬿霓囁嚅的說，聲音斷斷續續「媽媽叫我把他刪掉……」

「那妳不想刪掉他嗎？」

「他是我……男、男朋友……可是……我說不能傳照片給他，他就生氣，說如果不傳給他的話，就要分手……

說叫我今天到這邊來，他才要再給我一次機會……」

林珩正想開口責備她，就看到林穎對她投來一個警告的眼神，又把嘴給閉回去了。

「可是他，可是他根本就不是照片上面的樣子……而且他剛才……問我是不是嬿霓的時候，一直看我的……還想拉我……」

嬿霓說不下去了，只是顫抖著嘴唇

「幸好，現在都沒事了。」林珩看她已經嚇得不行，也放棄了要訓斥她的念頭，轉向林穎，用眼神詢問她

「我打給妳之後那個人就走過來，想把她拉走，我後來吼他又要報警，他才走開的。」

林穎說道，林珩的身高已經是驚人的175公分，但林穎更高，177公分，配上林家家傳的大嗓門，簡直就是一支會走路的聲波攻擊武器。

「唉，網路上的人現實是什麼樣子妳都不知道，妳一個人這麼晚過來真的太危險了。」林珩嘆道。「剛才我跟爸爸媽媽都要嚇死了……」

嬿霓一聽到爸爸媽媽，就抽抽噎噎的哭起來。

林穎輕輕握住她的手，林珩則是無奈的翻開隨身包找衛生紙給她用。

「等一下爸爸媽媽就來載妳，妳回去要好好跟爸媽道歉，這次爸媽真的很擔心妳。」林珩唸道：「妳媽媽打給我的時候，都哭到沒辦法講話了。」

嬿霓嚎啕大哭，林穎伸過手來摟住她的肩膀安慰，而林珩站起身，對剛剛被哭聲吵醒的老伯點頭致意。

林珩輕輕拍著林穎沒摟住的那邊肩膀，想著，今天跟眼淚真是有緣啊……

車站的大時鐘顯示出現在的時間已經十二點四十五，林珩在心裡盤算，她剛才從臺中走近路全速衝來花了三十五分鐘。

如果開車的話，家長應該也差不多要到了。

剛這樣想著，一輛汽車就急急拐過彎，停在車站正門口，發出巨大煞車聲。

林珩深吸口氣，整個晚上最難處理的場面就是這個了。

一個中年婦人從車上下來，頭髮凌亂、妝也沒化，急急忙忙的往座位區走來。林珩快步迎上去，搶先打招呼：「嬿霓媽媽。」

「老……老師……」嬿霓媽媽眼球轉個不停，雙手不斷的擰著，看起來有點像是瘋了。

「嬿霓沒事，在那邊。」林珩安慰她，手朝著嬿霓和林穎的方向一擺。嬿霓媽媽眼神落在嬿霓身上，立刻發出一聲哀號，衝過去緊緊抱住她。

「我的天啊……我的老天啊……妳沒事、妳沒事……噢太好了……」

嬿霓媽媽哭著說，被緊緊抱在懷裡的嬿霓也哭得臉都漲紅了，兩個人相擁而泣、無法停止。

林穎看著嬿霓媽媽哭得都要斷氣了，有點尷尬的站起身，悄悄走到林珩身邊，用眼神問她自己是不是可以走了。

對林穎點點頭，林珩用手在她肩上拍了一下，心裡滿是感激，這次如果不是林穎，嬿霓現在會在哪裡、發生什麼事，她想都不敢想。

她在心裡想著這個月她的生活費補貼肯定要多給點。

林穎正要離開的時候，嬿霓媽媽正好放開了嬿霓，轉過頭來看林珩，她的目光停在淺色短髮、戴著耳環，看起來很明顯不符合媽媽心目中乖小孩形象的林穎身上，

她倏地站起身來，全紅的眼睛瞪得老大。

林珩反射的用身體擋住妹妹。

嬿霓媽媽臉上的狂怒讓林珩立刻知道她肯定誤會了。

「她是——」林珩急忙說。

「媽！她是老師的妹妹！剛才幫我把那個人趕跑了！」嬿霓也發覺媽媽的異樣，立刻焦急的大叫。

嬿霓媽媽停下動作，往後退一步，雖然還是帶著懷疑和憤怒的神色，但是至少沒有那麼強烈的敵意了。

「嬿霓媽媽，她是我妹妹，叫林穎，剛才我請她先過來找嬿霓，讓她把嬿霓留住、不要跟網友走。」

林珩冷靜的解釋，嬿霓媽媽的臉色才緩和下來，取而代之的是愧疚的神色。「幸好今天火車誤點，剛好在嬿霓被帶走之前就攔住她，不然……」

知道來龍去脈後，嬿霓媽媽似乎為了剛才誤會林穎的事情感到不好意思，只是不斷鞠躬對她道歉和道謝。

林穎表情有點僵硬，但還是客氣的回禮。

「老師……真的謝謝妳，如果沒有妳，嬿霓恐怕就……就……」嬿霓媽媽對林穎道完謝，又拉住林珩的手，哽咽的說道。

「沒事，嬿霓平安就好。」林珩說道，找到嬿霓之後，她緊繃的精神突然放鬆，現在總覺得腦子裡脹脹的，只想趕快把這件事結束掉。

「現在也很晚了，要不要先回家休息？嬿霓爸爸應該也在外面等吧？」

「好……好……對對……」嬿霓媽媽連聲稱是，又是連著好幾個鞠躬、跟她們道別之後，緊緊抓著嬿霓的手，牽著她往車的方向走。

嬿霓雖然被一路拉著，卻一直回頭朝著林珩她們的方向看，林珩順著她的目光，發現她直直的凝視著林穎。

最後，她們終於離開了。

只剩倆姐妹目送她們離去，林珩發出一聲放心的嘆息。

「姐，我先回去了。」林穎說著，回頭把放在她座椅旁邊的兩個空杯子撿起來塞給林珩，再對林珩伸出手

「還有我要報銷兩杯熱可可的錢，要發票嗎？」

「妳還買熱可可給她喝？」林珩睜大眼睛。

「對。」林穎簡短的說。

「好吧，下個月我一起匯給妳。欸妳這幫我丟啦！？」

林珩對著林穎快步離去的背影吼道。

但是林穎只是瀟灑的朝她揮手，連頭都沒回。

「啊——王八蛋……」林珩懊惱的說，走到最近的垃圾桶，把杯蓋取下來丟進一般垃圾桶，杯子丟進資源回收桶。

時間，一點半。

她坐在火車站的座椅上，用手扶住額頭，休息了片刻。

這對其他人來說可能是一個結束，但是對導師來說不是。

她嘆口氣，開始把剛才的經過精簡解釋之後發到班級群組，讓班上其他小孩了解發生什麼事以免恐慌。

再聯絡庭昱告訴她沒事了。為了慎重起見，她也傳了訊息給學務主任，導師的直屬主管是學務主任，出了這種事，知會一下總是保險。

至於被嬿霓媽媽驚動的各個家長，她也一一傳訊息安撫，讓她們知道她已經把事情全部處理完畢。

最後一封簡訊發完的時候，她伸了個懶腰。

車站外除了橘色路燈之外已經幾乎是一片黑暗，只有零星幾個店家還開著燈。即使在她很年輕的時候也極少會在外面待到這麼晚。

以前她不會把晚睡太放在心上，但是現在她已經開始擔心接下來的一週會累成怎樣了。

她走向機車，戴上安全帽，發動，緩緩的朝北騎。

晚上的風既冷又乾燥，凍得她鼻尖發疼。路上偶爾只有一兩台貨車跟她擦肩而過，她騎過橫跨筏子溪的大度橋，眼睛都被冷風給刺出了眼淚。

接連的路燈在大肚山稜邊緣連成一蜿蜒的燈線，像是一條聖誕燈鏈，為黑暗的丘陵描出輪廓。

她已經許久沒有見到這個時刻的大肚山，讓她覺得自己真的太久沒有回來了。

自從她跟白毓交往之後，她的重心就都留在臺中，很少回來彰化，頂多是林穎上大學時回來幫她搬家。

這五年，她真的一直活在白毓給她的世界裡。

而這是她沒有發覺的。

像魚活在水中、就無法察覺水的存在。

直到魚缸打破，水流光之後，魚會窒息、才發現原來自己一直活在水中，被水養活、被玻璃監禁。

但她已經不是離水的魚，她還能頑強的呼吸，而且還有一隻在她窒息前救她離開的小獅子。

她想起那位在出門前還跟她發了脾氣的好閨密，騎車的速度又加快了一點。

雖然她已經盡快趕回家，但是等她熄火一看錶，時間還是過了三點。

她上樓，悄悄打開門。

忽然覺得這一切是那麼相似，一樣的場景、一樣晚歸的人、一樣亮了一夜的燈，而人卻不同了。

但是無論她是等人的、或是被等的，都還是顯得那麼脆弱無力。

「……我回來了。」她還是保持著手握門把開門的姿勢，對床上那個一臉不悅的人說道，露出一個虛弱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