純色陷阱

第24章 真實與謊言

四周充滿藥水和酒精的氣味,醫療儀器規律的嗶嗶聲,病床推過留下地面些微的振動。


急診外面的塑膠座椅上坐著一個二十餘歲的女子,雙手環抱著身體,頭垂到胸口,正在打瞌睡。


保全從她身邊走過,忍不住多看她兩眼,因為她不只兩手上沾滿血跡,連臉上和脖頸處都抹著血痕。


及肩的頭髮亂翹,半遮住她瘦長的臉,由未鬆開的眉頭能看出她睡得並不安穩。


醫院外的夜色已經漸漸淡去,把玻璃門外的景色染上一層淡藍色。


放在腿上的大衣滑落在地上,讓林珩從淺眠中驚醒。


她看看手錶,五點半,到醫院之後已經過了六小時。


白毓洗胃之後一直昏睡著,她本來只是想稍坐一下,就回家拿白毓的手機聯絡家人來照顧她。


結果她才坐下想回瑞妍的訊息,還沒想好回什麼,只覺得一陣睡意襲來,不知不覺睡著了。


林珩放慢腳步,走進急診室,繞過幾個包得像木乃伊似的傷患,走到白毓床邊,看到白毓已經醒了、但是神情有些恍惚。


「妳醒了?」林珩沒有走近她,只是把她的大衣擱在被子上,從口袋掏出手機。


「給我妳家裡的電話,晚點叫妳爸媽或哥哥來接妳吧。」


白毓看著她,幽幽的說:「妳不留下來嗎?」


「嗯。」林珩冷淡的說,她也懶得跟白毓多說。

她想起昨晚白毓的所作所為,心裡不禁又是厭煩。


「妳不問嗎?」林珩沒有回話。


畢竟她們在一起兩年,就算白毓只說這麼一句,她也理解白毓是在問她怎麼不問自己為什麼自殘。


她不需要知道理由,也不想知道。


白毓自顧自的說下去。


「他劈腿了。」


林珩輕哼一聲。


「她明明比我黑、比我胖、比我醜……」白毓紅著眼睛、咬牙切齒的說,握緊拳頭在被單上狠敲一下,差點把手上的點滴扯落

「他怎麼可以這樣對我?!我哪一點比不上她?!」


眼前的林珩沒有任何動作,只是表情複雜、望著她因為被背叛的不甘心大發脾氣,然後又癱軟下去,抽抽答答的哭起來,哭上幾分鐘又發怒,週而復始。

隔壁床的病患家屬不耐煩的探頭過來。


「別哭了。」林珩壓低聲音


「珩……我真的只有妳了,再給我一次機會……」白毓哭著說,原本就花得厲害的妝糊得更徹底

「我真的知道妳那時候的感覺了,對不起,真的對不起……」


「妳小聲點!」林珩嘶聲說道,張望四周,左側床上一個臉色灰敗的老婆婆被白毓吵醒,正在艱難的想翻身避開她的哭聲。


白毓根本沒有聽她的勸告,只是繼續哭著。


附近有幾個患者側過頭好奇的看過來。


「我去找一下護士。」林珩說著就要離開,想找個護士給她打一針鎮定劑。


「妳明明答應我了!妳會再跟我在一起的!」白毓突然大聲的說道,林珩只好折回來、兩手撐在病床扶手上,居高臨下的瞪著她。


「妳再吵,我現在就走。」林珩貼近她,咬著牙低聲說。


「妳明明答應我的,在家裡。」


「我沒有答應過。」林珩死死盯著她,一字一句用力的說:「我不會跟妳在一起,我們三年前就都結束了,昨天是不得已,妳不要搞錯。」


白毓咬緊下唇,盯著她好一會兒才說:「那妳為什麼要救我?」


林珩皺緊眉頭,嘴唇抿成一條細線,從床邊退開。


「對妳來說,救人需要理由嗎?」她僵硬的說。


「妳騙人,妳明明不是這樣想。」白毓回答得很尖銳,讓林珩心中一震。


「……妳不信也無所謂。」掩飾住自己內心的動搖,林珩又擺出冷淡的表情,把扔在床尾的大衣丟給她。


「妳如果不給我妳家電話,我要走了,妳晚一點自己想辦法回家。」

見白毓還是不肯合作,林珩決然轉身,走出幾步卻聽到白毓突然說話了,聲音不大,但很清晰。


「……只當砲友也可以。」


林珩聽到白毓的話轉頭看著她,沒有意會到她到底在說什麼。


「我只當妳的砲友也沒關係。」


「什麼?」


「妳不是寂寞嗎?上次那個女生……」白毓意有所指的說:「妳想要的話,我也可以。」


「妳到底在說什麼?」林珩感覺火氣上來了,聲音也回到正常音量。


「妳最近不是都沒有找她來了嗎?如果妳需要的話,來找我。」白毓直直看著她,沒有一點疑惑。


「我不需要。」


「妳不用去找其他人,我說了,我願意當妳的砲友。」白毓朝自己比了比。


「妳現在是什麼意思?」林珩雙手抱胸,她完全不懂白毓到底想做什麼。


「妳不用再找她當我的替代品了。」


林珩一瞬間感覺極大的憤怒,幾乎吞噬理智,她真想把白毓從床上拽起來,狠狠抽個幾巴掌,讓她知道自己到底說了多不可原諒的話。


她怎麼敢說瑞妍是她的替代品?!


「妳敢再給我說一次試試看!」林珩整張臉脹得通紅,拳頭握得死緊,額角有一條筋在狂跳,幾乎是從牙關迸出這句話。


白毓也發現自己說錯話,只是低垂著眼睛,閉上嘴。


氣沖沖的轉身離開,林珩連看都沒有再看她一眼。


瑞妍怎麼可能是她的替代品?!

白毓怎麼可能知道瑞妍對她的意義?!

怎麼可能知道她對瑞妍不得不放手,有多無奈?!


林珩一路疾走,怒氣滿懷的繞行醫院外人行道,一邊在心裡想著。


中途還踢了幾個路邊的空罐洩憤。

她實在太生氣,氣得都忘了她昨天是坐救護車來醫院的,現在沒有交通工具能回家。

待她發完脾氣,終於想到的時候,天已經大亮。


好不容易攔到計程車回家,她到家時,直接打電話到學校請了一天病假。


她從出社會以來從不請假的記錄就這樣破功,還是為了鬧自殺的前女友,想到就火大。


本來她這幾天因為瑞妍週末要來,心情大好,結果白毓一個鬧自殺,讓她情緒全沒了。


當她走進浴室想要洗把臉,發現自己的臉上手上都還帶著白毓的血跡,才終於明白在急診室裡感受那些異樣的眼神是為什麼。


又洗了一次澡之後,她邊擦乾頭髮邊查看手機,發現有好幾通未接來電,是從醫院打來的。


畢竟她直接把一個剛割腕和吞安眠藥的患者丟在急診室,但是她還是對白毓餘怒未消,不想幫她收爛攤子。


她直接把手機扔到床上最遠處,然後自己躺下。


沒想到她還沒闔眼,手機就響了起來。


她裝作沒聽到,翻個身繼續準備睡覺。


但是振動剛停不到十秒,又鍥而不捨的響起。


林珩嘖了一聲,閉著眼睛,伸長手臂撈起手機、憑習慣解鎖後接聽,口氣不善的說:「喂?」


「妳還好嗎?」


林珩從床上立刻翻身坐起,兩眼瞪大,結結巴巴的回答:「我、我還好啊,呃……沒什麼事……我、我,我那個,剛到家……」


「剛到家?」瑞妍疑惑的問:「妳不是有叫救護車嗎?妳還去醫院了嗎?」


「噢……我想說,呃,就,就……」林珩伸手在自己臉上狠擰一把,一個每天在台上滔滔不絕、以說話為職業的人,連一句話都說不好,這是怎麼了?


「就什麼?」


「就,想說跟去看看……」她越說越心虛,當時她也沒多想,就跟上了救護車,現在回頭看才覺得不對,

她其實把白毓交給急救人員就好,為什麼要在醫院一待就是一晚上?別人看來這不是明擺著她放不下她嗎。


「我只是想說,怕最後出什麼事,就……呃……沒有人可以聯絡……」


瑞妍沈默好一會兒才說:「那現在怎麼樣了?」


「洗胃之後還好,可是要觀察十二小時。」


「嗯,那她家屬有來吧?」


「那個……我還沒聯絡,因為——」林珩收住話頭。『因為她說妳是她的替代品,所以我氣得把她扔在醫院就回來了』……但是瑞妍如果問她為什麼生氣,她怎麼回答?

因為我喜歡妳?要是說出來之後,連閨密都當不成怎麼辦?


還有白毓一心認定她已經答應復合,昨天以命相脅強迫她接吻的事,又要怎麼講?


要是瑞妍誤會她還對白毓有意思,依她那個要面子的個性,會不會覺得被背叛就不肯再理她了?


她像金魚一樣,嘴巴一開一合,最後還是弱弱的說一句「我忘記了,我等一下就去打電話。」


瑞妍嗯了一聲,並沒有要她記得去聯絡,她隱約覺得瑞妍不開心,小心翼翼的說:「醫生說她還好,吃下去的stilnox有吐出來,割腕的地方也沒有很深。」


「割腕?」


「嗯,昨天上去的時候就看到她左手割了很多刀。」


「昨天是怎麼了?」


「樓上有砸東西的聲音,而且她又在大吼大叫,我出去看的時候就覺得奇怪,她好像在吃什麼東西可是又好像在吐。後來我幫她催吐,然後簡單的止血……」

林珩頓了一下,因為瑞妍完全沒有回應。


「瑞妍?」她試探的問。話筒另一邊又傳來悶悶的嗯一聲。


「怎麼了?」


「沒事。」


林珩皺起眉頭,她知道這句沒事絕對不是真的沒事。


「怎麼了?」林珩又問一次。


「不是說我沒事嗎?幹嘛一直問?」瑞妍不耐煩的說。


林珩心裡非常疲憊,她一整晚都沒好好休息,現在完全沒有力氣去猜測瑞妍為什麼生氣,於是只是保持沈默。


兩邊都不說話,任由時間流逝。


「……妳這幾天要忙著照顧她吧。」瑞妍先打破沈默,雖然是問句,但是口氣裡沒有一點要詢問的意思。


「沒有,我為什麼要照顧她?」林珩一頭霧水,而且心裡有種不祥的預感。


「妳都在醫院照顧她一整個晚上了,之後不用去嗎?」


「我昨天也沒什麼照顧她,她洗胃之後我坐在急診室外面就睡著了。」

林珩辯解道:「要不是她跟男朋友分手了,我找不到人幫忙,我也不會過去。」


「所以昨天是她分手,妳上去安慰她?」瑞妍聽起來冷冷的,隨時會生氣。


「不是,我只是聽到她在樓上鬼吼鬼叫和摔東西,上去看看,想叫她不要吵。」

林珩用手抹了下臉,她總覺得自己好像越描越黑,想說的話一直說不清楚。


「我上去只看到她手上都是血,還在吞藥。分手的事是我剛才回來前,她硬要講的。」


「她現在一個人在醫院?」


「……嗯。」林珩心裡有點罪惡感,她把病人丟在醫院,完全就是給護理人員添麻煩,也就是把爛攤子甩給瑞妍的同行。「晚一點她應該自己會請醫院聯絡她家人吧。」


「妳怎麼不去陪她?」


林珩一聽,心裡忽然升起一陣不滿。為什麼連瑞妍都覺得她應該去陪白毓?

她昨天晚上做的每一件事情,沒有一件事是為了跟白毓重修舊好,只是情勢所逼,不得不做。


可是不管白毓還是瑞妍,好像都以為她是為了復合才做這些事,白毓也就算了,可是瑞妍為什麼誤會她?


「我幹嘛去陪她?」林珩哼了一聲,微慍的說。


「我怎麼知道?」瑞妍一句話頂回來,繼續說:「如果妳那麼忙,後天我就不去了。」


一聽到這句話,林珩從床上跳了起來,質問道:「為什麼?!」


「妳要忙著照顧她的話,我去幹嘛?」


「我又沒有要照顧她!」林珩氣急的說,一個不小心,右腳的小拇指狠狠踢到電腦椅,她差點疼出眼淚


「是嗎?」


「當然啊!妳在想什麼?!」林珩用手摸著剛才撞傷的地方,一邊忍痛一邊說:「為了妳我已經把這禮拜六日事情都排開了,妳怎麼突然這樣?」


瑞妍沈默了一會兒,再度開口的時候,聽起來沒有剛才那麼咄咄逼人了。


「……誰叫妳好像很在意她。」她小聲的嘟囔著。


「唉,我真的沒有在意她,只是……」林珩嘆口氣,用力搔搔頭,無奈的說道:「……這件事很複雜,禮拜六見面的時候說吧。」


「我又還沒有說我要去!」瑞妍嚷著,但是能聽出她只是故作姿態,實際上已經動搖了。


「那算我拜託妳來吧。」林珩坐回床上,背靠著牆壁,知道瑞妍還是可能會來之後就比較安心了。


這折騰人的一個晚上,好幾次她都想念瑞妍,覺得彷彿很久很久都沒有見到她了。


「為什麼?」


林珩嚥了口口水,最後決定順從自己的心一次。


她已經太累,到擠不出力氣去思考閨密應該怎麼做,也想不出用什麼理由說服她來,只能把自己的想法如實相告,賭一賭瑞妍會不會買帳了。



「因為我想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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