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久違的室友

閉上眼睛，她把一沓剛印出來的資料放在桌上

四周此起彼落的電話聲讓她厭煩，她再一小時下班，希望在下班前能把工作告一段落，她需要安靜。

剛來的小助理從隔板另一端探出頭來，手上捧著一疊卷宗。看到辦公桌前緊皺眉頭的組長，就識趣的退了出去。

這組長可是整個辦公室裡最嚴肅的人了，每天早上八點到公司、晚上七點走，連時鐘都沒有她準。

她扎著高馬尾，每一根髮絲都完全服貼，連額際的髮線都像用剃刀修過一樣精準。不說多餘的話、不做多餘的事，讓她在整個辦公室營造出一種肅殺的氣氛。

在工作之外，她還是比較親切的，偶爾會幫大家泡個茶什麼的。比較可惜的是她工作之外的時間真的非常少。

「沒關係，拿進來。」組長揚聲叫住正要轉身的助理。

小助理怯怯的走近她，輕手輕腳的把卷宗放在她桌上。

「什麼時候要？」

「呃，主任說越快越好……」

「好。」組長開始快速翻閱起那一大疊資料，頭都沒抬一下。

小助理又悄悄退了出去，暗自鬆一口氣，這次組長沒有多問什麼細節，要不然她也答不上來。

她臨走前，留意到組長桌上那塊嶄新的名牌，上面用行楷印著三個字:陳沂如

助理不禁想著，她得快點去弄清楚中間那個字到底是唸「斤」還是「欣」，免得之後又被教訓

一小時後，剛升任組長的沂如把手上的文件放下，雖然做不完在她意料之內，但是已經是下班時間，她已經習慣了這個時間，很難輕易改變。

她簡單收拾過桌面之後，背上包包就走。

才剛走出辦公室大門，還沒到電梯，手機就嗡嗡的響起，她熟練的從包裡拿出來，冷淡的說：「喂？您好，敝姓陳，請問哪位？」

「欸，小沂子，妳明天有沒有空？」

熟悉的聲音從話筒另一邊傳來，她停下腳步。

「……妳想幹嘛？」沂如懷疑的問，電話那一頭的女人可是個想到什麼就要立刻去做的人。曾經為了吃一碗米粉拖著她坐兩小時火車去新竹、吃完再回來。

「猜猜看？」

「我不想猜，我剛下班，很累。」

「蛤妳很無聊欸。」

「蔣欣恬，妳到底有什麼事？」

另一邊的欣恬聽到她已經叫出自己的全名，知道現在不是開玩笑的時候，終於正經的說：「明天陪我出去一趟好不好？大概會花兩個小時。」

「妳要幹嘛？」

「陪我去挑婚紗。」

沂如感覺自己突然踏入了一個異界空間，似乎周遭的一切事務都與她無關，時間流動得非常緩慢。

心臟像是被什麼人擰住，隱隱作痛

「什麼?」

「我明天要去挑婚紗，陪我去好不好？」

「……妳要結婚了？」

「嗯。」

沂如握著手機的手開始發冷。

「所以……明天妳有空嗎？」

「我明天可能要加班。」

「拜託，真的，兩個小時就好，拜託妳啦！」

「妳找榆晴吧，她姐不就是做新娘秘書的。

反正我不行就對了，下次再聊吧。」

沂如說完就想掛掉電話。

「我想要妳幫我挑嘛，不行嗎？」

欣恬強硬的說，當年她硬拖著她去看安娜貝爾，結果回來怕得睡不著時，要脅她如果不陪睡、她就不睡，也是這樣的口氣

沂如抿緊嘴，讓她薄薄的嘴唇幾乎拉成一條線

欣恬一如既往的讀不懂別人的心思，總是自由自在、任意妄為，完全不懂她現在的心情

「我說了，我要加班。」

「那就下禮拜。」

「下禮拜也加班。」

「那就下下禮拜。」

「下下禮拜也加班。」

「那就下下下禮拜，反正，妳不幫我挑，我就裸體結婚算了！」

「妳找妳老公陪妳挑不就好了？」面對執拗的欣恬，沂如也有點火氣，覺得她好像就是硬要逼自己去那個她不想在場的場景，一點都不在乎她的感受。

「可是，我就是只想穿妳挑的婚紗，其他的我都不要……不可以嗎?」

欣恬聽起來是真的要哭了，沂如一怔。

看來她也是說得太過分了，畢竟，她們曾經是那麼親密，欣恬想要的也不過就是她的祝福和認同而已。

她在心裡暗自嘆息，自己對朋友的佔有慾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強烈了？還差一點對欣恬發了脾氣。

沉吟了一會兒，她屈服了

「好吧，幾點？」

「下午三點。」

「再把地址傳給我吧，我要進電梯了。」

她不等欣恬回話，自顧自掛上電話，伸手按電梯。

不斷在心裡琢磨著這種煩躁的感覺是什麼，沂如從15樓到一樓大廳，走出公司，外面正飄著毛毛雨。

台北總是這樣，從她離開中部到這裡工作，就一直不習慣這種說下雨就下雨的天氣。她常常懷念臺中的晴空萬里，也懷念那些跟欣恬一起的大學時光。

想到欣恬，她就覺得胸中更鬱塞了。

她走向公車站牌，一邊查詢下一班車什麼時候到。

卻突然跳出一條新提醒，擋住她本來要看的內容。

大概是欣恬傳地址來了吧，她點開訊息

[沂如，妳跟欣恬是閨密吧？]

這種沒頭沒腦的訊息也只有一個人會傳，她看一看發信人，毫無懸念的就是林珩。

[是]

她連標點都懶得打，直接一個字就送出。

公車還要八分鐘才會來。

[那妳們以前有接過吻嗎？]

公車還有五分鐘來，沂如又收到一封令她無語的訊息。

大學時系上總是會玩得比較瘋，她不只跟欣恬、在遊戲裡跟幾個女生都接吻過幾次。

她跟欣恬一起睡的時候，欣恬也會開玩笑的跟她討晚安吻，她雖然覺得害羞但最後還是親了她

[有]

她還是一個字回覆。

公車上的紅色跑馬燈出現在約100公尺遠的路口，她定神一看，確定是她要搭的那一輛。

林珩的訊息又來了，還不只一封。

沂如皺著眉頭，她也不過就等個不到十分鐘的公車，這個無事不登三寶殿的傢伙突然連續給她傳訊息，今天是什麼日子嗎？

她暫時不理會，等到上了車，坐到座位上才開始看

[那妳們會咬對方嗎？]

[親的時候會伸舌頭嗎？]

沂如翻了個完美的白眼，回道

[不會，還有咬對方是怎麼回事？]

然後林珩好一會兒都沒有回信。

反正她也不是一定要知道是怎麼回事，只是隨口問問，沂如把這件事放到一邊，開始看網路新聞。

她看完又有一個孝子被車撞死（她也不明白為什麼每次被車撞死的總是孝子？）、一個女明星在洗衣機裡撿到鑽石覺得很幸福、一個政府官員外遇的新聞之後，

林珩打電話來了。

「喂？」沂如壓低聲音說

「沂如，妳現在有空嗎？」

「我現在在搭公車。」她瞥了一眼旁邊正在打盹的老奶奶，希望林珩有發現她的暗示

「關於那個咬人的事啊……我最近在網上認識一個……呃，朋友，那個朋友跟我，跟我，那個……」

看來是完全沒發現，林珩已經自顧自的講起來。

「怎麼了？跟妳有摩擦？」

沂如小聲的說，一邊觀察著四周

「說有摩擦應該也算啦，物理性的……」

林珩有點為難的說

「妳車禍了？」沂如試著理解林珩所謂物理性的摩擦，她能想到的就是林珩飆車然後把對方撞得犁田了

「……我跟她上床了。」

「蛤？！」沂如驚訝的叫出聲，引來周遭幾個長輩的側目，她趕緊又壓低聲音「妳剛剛說妳怎樣？！」

「我跟她上床了。」

沂如半晌說不出話來，歲月不饒人啊，這倆室友一個突然要結婚，一個從忠貞的愛情信徒變成了會跟網友上床的花花公子

「她是妳女朋友嗎？」

「不是。我們，唉，反正，她說她不想跟我當砲友了……」林珩沮喪的說

沂如忍住對她說「因為妳的床技太差嗎？」的衝動，她現在還在大眾運輸工具上，不想聊太過刺激的話題

「那跟咬人有什麼關係？」她疑惑的問。

「前幾天她來找我，我們接吻了，而且她咬了我。」

「她不是吸血鬼或狼人？」聽到這麼離譜的話，沂如半開玩笑的問，她第一次聽到喜歡咬人的人，心裡感覺很微妙

「看起來不像。」林珩很認真的說。

「那她是不是喜歡妳啊？」

「當然不是，怎麼可能？」

「妳怎麼又說這種話？」沂如無奈的說，從跟白毓分手之後，林珩就變了，其實這三年間不是沒有人喜歡過她，

可是她總是認為對方只是一時錯亂、死活都不相信自己被喜歡，所以最後都不了了之。

「不是，她真的很漂亮，而且又可愛，身材也很好，還很聰明，第一年就通過高考欸？」

沂如明白她的言下之意是這麼完美的人怎麼可能喜歡上自己，也不想再跟她爭辯，反正都已經爭了三年，林珩也沒有聽進去過

一陣搖晃，公車在她要下的那站停下來，她趕緊掏出悠遊卡下車，邊想著怎麼回林珩，

而林珩還在不斷列舉她那個網友的好處，聽著就肉麻，她以前跟白毓交往的時候都還沒有誇張成這樣。

「好了夠了，我知道妳超級喜歡她就對了，所以妳到底打給我要幹嘛?」

「我想問妳，妳覺得我跟她這樣是閨密嗎？」

林珩沒有反駁她說的『超級喜歡』，讓沂如又翻了個大白眼，看來這傢伙是愛對方愛得要命、但是對方不領情，不知道該不該退居閨密之位才打來的。

「妳先說，妳跟她哪樣？」沂如用肩膀夾住手機，從包裡撈出一把摺疊傘，她一下車就發現雨勢有點大，而從捷運站走回租屋處還有好一段路呢

「什麼哪樣？」

「我這樣問好了，妳有感覺跟她能聊一些妳跟別人聊不了的話題嗎？」

「嗯，有。」林珩篤定的說。

「那妳知道她一些別人不知道的秘密嗎？」

沂如問，這問題是有點刁難了，她實在不覺得林珩能知道一夜情對象的什麼秘密。

「嗯，知道。」

沒想到林珩一下子就回答了，她相當詫異

「……真的假的？」

「算是因緣際會吧，之前停電的時候發現的。」

「那妳等等，我查一下。」

沂如已經想不出其他的條件，決定拿出她在學校當學霸時的法寶，找參考資料，然後把從網上搜到閨密十大條件中她覺得有道理的幾個背下來。

「她看過妳哭，會陪妳逛街，會聽妳吐苦水，會陪妳喝醉，跟妳睡過一張床，跟妳同仇敵愾嗎？」她一口氣唸完。

「……嗯，都有。」

「妳們認識多久？」沂如無奈的問。

「大概三個月左右。」

「雖然我覺得這麼短的時間有點奇怪……」沂如掙扎的說「可是這樣看起來，妳們是閨密沒錯。」

「那閨密會上床嗎？」

「當然不會！」

她沒好氣的說，她當初跟欣恬可是清清白白，誰知道被林珩撞見她陪欣恬睡覺之後，好一陣子她都用『我懂妳的，不用解釋』的玩味眼神看她

「妳說她不想跟妳當砲友、不跟妳上床，那應該就是純粹把妳當閨密吧。」沂如避開路上的小水漥，在台北的夜色中前進

「這樣啊……」林珩聽起來似乎是放心了。

「對，就這樣。有其他事嗎？」

「沒有，就想說我認識有閨密的，就妳跟欣恬，所以想來問問妳。」

「那妳幹嘛不問欣恬？」聽林珩提起欣恬，她心裡某一塊又隱隱抽痛一下

「她最近好像很忙，而且總覺得跟她問，她又會隨便亂答一通，跟妳問比較保險。」

林珩顯然還沒有忘記她以前問欣恬BL是什麼，結果被她糊弄說是basketball，讓她後來在系上出大糗的事。

「也是，那如果沒有其他問題，我要掛了。」沂如又走過一個巷口，離她家還有幾分鐘路程，她想像平常一樣安安靜靜的度過。

「好，謝謝，掰。」

林珩說完就主動掛了電話，讓沂如鬆口氣，雖然林珩有時候不太好打發，但是談話結束的時候一點都不拖泥帶水，是她最大的好處。

時間真的過得很快，她一下子就大學畢業，一下子就開始工作，一下子就當上組長。

一下子，她的閨密就要成為別人的新娘。

現在反倒是她想要找別人問了。

「自己的閨密結婚，心都會這麼痛的嗎？」

她喃喃自語，又向家的方向邁出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