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幫我加油好嗎

第一最好不相見，如此便可不相戀

第二最好不相知，如此便可不相思

環視四周，車水馬龍、市井嘈雜，林珩卻似不聞，只是不自覺想起這兩句話。

瑞妍沒來。

她一下車，就直奔車站正門口，等著等著，越等心越往下沉，一批批的人來了、一批批的人走了，人群裡沒有出現瑞妍的影子。

起初還安慰自己，可能瑞妍在其他出口等著，她繞著車站外圍走了三圈，又在整個車站內部走了半天，還是勞而無功。

林珩顫抖著手，用手機撥出瑞妍的電話，深吸一口氣，在心裡祈禱奇蹟發生。

嘟一聲，斷了。

終究，沒有奇蹟，沒有突然的感動相會，什麼都沒有。

車站前的人形形色色，有送行的、有接風的，有匆匆忙忙或不疾不徐踏上旅途的，林珩最後看一眼車站的電子鐘，已經等了一小時，瑞妍不會來了。

心裡空落落的，沒想到秋紅谷那一晚，對分離的恐懼就這樣造就了真正的分離，即使現在幡然悔悟，那個她想攜手的人早已走遠。

林珩黯然轉身，走向售票口，她已經做了最後的努力，結局如此，除了買一張回程票回去，從此把瑞妍藏在心裡最深最深的地方，其他，再無可為。

她丟了魂一樣的穿越大廳，短短十幾米的距離卻如千里跋涉，每一步都充滿沈重，林珩低下頭走著。

突然被一個年輕的女聲喊住，林珩慢慢抬頭看著說話的人，是個約20歲，長得像大學生的女孩，清清秀秀，背著一個小帆布袋。

林珩看著她，那頭過肩的長髮和淺褐色的髮絲，讓她停下腳步。

「大姐姐，妳有空嗎？」女孩笑吟吟的問她。

「我……」林珩第一個念頭是想拒絕，但是女孩的外型讓她想起瑞妍，她沉吟片刻，說：「……算是有空。」

「可以請妳幫我加油嗎？」

林珩被問得一頭霧水，即使她總是被各種推銷員纏上，可她從來沒見過要幫忙加油的，她客氣的問：「要怎麼幫妳加油？」

「妳就說『加油』就可以了！」女孩熱切的說，邊從肩上的布袋裡拿出一個半透明的塑膠盒。

「只要說加油兩個字就好了嗎？」林珩越想越糊塗，又問：「為什麼要說加油？」

「我們就是家境比較清寒啦，半工半讀很辛苦嘛，大姐姐妳幫我加油一下就好，真的一下就好！」

女孩用拇指一比站在附近的幾個年輕人，有男有女，都是學生打扮，分別在跟幾個旅客談話。

林珩看她說得懇切，想起自己以前大學也是一個人接五個家教才得以維持生活、貼補家用，雖然心下存疑，還是認真的說：「加油。」

語音方落，女孩用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把方才拿在手上的塑膠盒塞進她手裡，林珩嚇了一跳，差點把盒子摔在地上。

「這是、這是什麼？」林珩把盒子拿起來一看，裡面裝著一副白色塑膠環保餐具。

「大姐姐，妳這麼有愛心，這一個才三百，能不能帶一個，幫助我一下，我真的很需要妳的幫忙！」

「可是我用不到，真的不用……」林珩心裡一凜，趕緊把環保餐具往回推，但是女孩卻癟著嘴、可憐巴巴的看向她，讓她一時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大姐姐妳應該有在賺錢了吧……我真的是窮學生，拼命打工自己付學費，可是工作賺不到多少錢，如果再繳不出來，我就必須要休學了……」

女孩淚汪汪的說著，眼中卻閃著狡獪的光芒。

林珩身為一個資深冤大頭、被敲竹槓的專業戶，怎麼會看不出她的小把戲，但看她演得賣力也不好戳穿，只是繼續推辭道：

「好，好，我知道妳很辛苦，可是我真的用不到，三百太貴了……」

「可是我看姐姐妳工作也是很好，三百對妳來說真的一個小時，不，半個小時就有了，可是可以幫我很多！」

女孩不屈不撓的說：「而且還可以做環保啊，最近北極熊都要餓死了，溫室效應很嚴重，這也是為了保護地球嘛，對不對？」

「唉，不是……」林珩困擾的撓撓腦袋，說道：「我如果要用，我自己買就好，謝謝妳。」

「這個真的很划算，一般如果去外面捐款的話，像捐便利商店那種，都只有捐，如果捐我們這個的話還有環保筷耶，是不是很划算？」

女孩繼續說，換上一副精明商人的面孔「這個環保筷真的很好，是經過檢測沒有雙粉A的，環境荷爾蒙妳知道嗎？」

「雙酚A……」林珩提醒道，但又被女孩打斷。

「大姐姐，妳看，做愛心、做環保、又顧到健康，是不是一箭三雕？」

「真的不用……」林珩很困擾的說，又想要把環保餐具還回去，但是女孩還是不拿，而且又從包包裡拿出第二套。

「姐姐，我剛剛看妳一直在這邊走來走去，是要等人嗎？還是不然這樣，妳帶兩套，一套自己用，一套可以送朋友啊！」女孩說著又想塞給她，林珩趕緊避開。

「欸，大姐姐，沒關係妳就先拿著嘛！」

「真的不用了啦，妳去找別人好不好……」

林珩欲哭無淚，眼角餘光瞄到有兩個跟女孩同一伙的女孩子又要走過來，驚覺可能會發展成一對三的車輪大戰，但是基於禮貌她又不好直接走人，只能乾著急。

忽然一個人影閃過，一隻手從側面伸將過來，抓住林珩手上送不出去的環保餐具。喀啷一聲，塑膠盒掉在地上。

「不買。」

清亮高傲的女聲說道，林珩怔怔的望著她。

過肩、淺褐色長髮，絕美的容貌和不怒自威的氣勢，出聲的人正是瑞妍。

「欸、妳怎麼、怎麼？」推銷的女孩傻眼，結結巴巴的說，不知道該不該撿起地上的餐具。

瑞妍一樣冷傲的看著她，又掃視附近要來助陣的同夥一眼，冷冷的說：「還是要我報警？」

林珩還在一邊傻站著，瑞妍抓住她的手腕，把她拉到自己的身邊，準備隨時拉她走。

女孩灰頭土臉的撿起塑膠盒，向旁邊的同伴一揮手，幾個人狼狽的離開了。

雖然怒瞪那幾個人夾著尾巴逃走，瑞妍感覺卻很複雜。

本來只是想林珩不會來，來看一眼讓自己死心。她騎車到附近把車停好，等著車進站、自己看看就走，結果林珩竟然出現了，她想都沒想就迅速藏了起來。

看她裡裡外外轉了半天，一副可憐相，好不容易鼓起勇氣要過去拉住她，結果居然她又被賣愛心餐具的纏住。

瑞妍放開林珩的手腕，自己也很尷尬，沒有轉過去面對她。

林珩也沒有說什麼，只是靜靜站著。

車站裡人聲鼎沸，火車即將開車的響鈴聲、巨大的廣播聲響、人們的談笑和吆喝，把兩個無聲的人淹沒了。

「妳……」瑞妍最後打破沈默，轉過去面對林珩。

卻看到林珩眼眶發紅，眼淚一個勁的往下掉。

「妳……妳怎麼了？」

「沒事，我沒事……只是……」林珩才說完『只是』，就不能控制的扭曲著臉，發出嗚咽，盡力不讓自己哭出聲音來「只是……嗚……我不知道……」

「不知道什麼、欸、不要哭啊……」

林珩一個大個子突然在車站大廳抽抽答答的哭起來，引來旁邊許多好奇的目光，瑞妍一邊忙著安慰，一邊在包裡翻找有沒有手帕或衛生紙能給她。

「我……唔……對不起……」林珩斷斷續續的道歉，瑞妍也無暇計較不喜歡她無緣無故說對不起這件事，一邊哄著她一邊把她往外帶，

想著帶著一個哭到不行的大笨狗也沒辦法騎車，讓她淚眼婆娑的騎車不可能、載她又怕她哭到暈倒從車上摔下去，就乾脆坐計程車回家。

沒想到林珩一哭就一發不可收拾，一路從車站哭回瑞妍家裡（期間連司機大叔都好心的安慰她幾句），哭到沒辦法喘氣才停下來。

瑞妍家在一棟老式公寓的三樓，從狹窄的樓梯往上走後每層左右邊，門對門各一戶住家，都是老式的鐵欄門，裡面加一道鐵門。

瑞妍開了大門後，提醒林珩注意門檻，玄關是半開放式的，對外有半牆和鐵欄杆，對內是推拉式的霧面玻璃門直通客廳。

瑞妍讓林珩在玄關脫鞋，然後自己先把家裡的燈開了，再讓眼睛腫得像核桃的林珩坐在客廳的沙發上。

「……對不起……」林珩帶著濃濃的鼻音說，眼睛和鼻子都紅通通的，接過遞來的衛生紙擤鼻涕。

「對不起什麼？」

「給妳添麻煩了……」

「還好啦。」瑞妍盡力和緩的說，林珩節省的把衛生紙對摺翻面，又擤了幾次，最後都快折成小小的立方體了，直到瑞妍又遞給她一張，她才停止折騰那塊濕透的衛生紙。

林珩把它丟進桌邊的小垃圾桶，正在用新衛生紙擤著第二輪鼻涕，瑞妍問：「妳怎麼會來？」

聳聳鼻子，林珩眨著眼睛，含糊不清的說：「票都訂了啊……」

瑞妍覺得她傻乎乎的說這句話，有點可愛，但是這時笑也不太對，反而緊繃著臉問：「退掉不就好了？」

偷瞄瑞妍一眼，林珩侷促不安的移動身體，總覺得她皺緊眉頭好像在生氣，所以小心翼翼的說：「可是是妳幫我訂的……」

瑞妍唰的站起來，轉身背向她，林珩被嚇了一大跳，緊張的盯著她的背影，半晌之後瑞妍用奇怪的口氣說：「吃飯了沒？」

「還沒……」林珩覺得瑞妍肯定生氣了，瑟瑟的說。

瑞妍留下一句「我家只有泡麵。」就丟下她走進廚房，被留在客廳一個人待著的大笨狗惶惶不安，手裡扭著衛生紙，細細思忖自己剛才到底哪一句話講錯，

絲毫沒發現快步離開的人耳根紅了。

這碗麵泡得很久，等瑞妍板著臉把麵從廚房端出來的時候，都過去了十分鐘，可是林珩在這十分鐘裡面也沒能找出自己到底哪一句說錯，不敢說話。

「好了。」把裝著熱騰騰泡麵的碗公放在林珩面前，瑞妍自己坐到沙發的另一側。

「妳吃過了嗎？」林珩怯怯的問。

「嗯。」瑞妍說著，把腳縮到沙發上。「快點吃，不然要爛了。」

林珩看了碗裡一眼，其實麵條早就都脹成原本的一倍粗，她挾起一口的量送入嘴裡。麵一吸就斷、吃起來還特別鹹，

但是麵一入口，她才發現自己實在是餓壞了，消失整整一週的食慾突然湧回來，不一會兒就把一大碗麵吃個底朝天。

「謝謝……」林珩說著，捧起碗就要走去廚房清洗，被瑞妍攔住，逼她放下。

「妳……」瑞妍欲言又止，盯著她看了很久，說：「沒想到妳真的來了。」

「……我原本也以為妳不會來了。」林珩說著，表情混雜高興和煩惱。

瑞妍真的來了，她很高興，但是卻還是惶惑，她只想著不能什麼都不做就放棄，卻沒有想好真的見了面之後該怎麼辦。

瑞妍哼了一聲，雙手環抱在胸前。

「我……」林珩看著她的側臉，緩緩的說：「我真的以為見不到妳了。」

壁上時鐘發出輕微的滴答聲，在沈默中顯得特別明顯，胸中的心跳也是一樣，幾乎撼動她的身體。

瑞妍雖然還是沒有轉回來看她，但是環抱的手沒有剛才抱得那麼緊了，表情看起來也稍微軟化。

「我不想變成那樣，所以……」林珩嚥了下口水，發覺自己緊張到臉部有點僵硬，說話也混亂起來

「可以給我一點時間嗎？雖然不能馬上，但是我覺得現在開始的話，應該能慢慢好起來吧……」

瑞妍終於轉過身來面對她，眉頭緊皺但臉上微紅的問：「什麼意思？」

林珩深吸一口氣，卻覺得發不出聲音，最後小聲的說：「我……我想跟妳在一起。」

瑞妍沒有回話，維持一樣的姿勢，像在思考什麼。

全身血液好像都衝到腦部，讓她感覺有點暈，但是心裡卻有一個如藍色火焰一般的念頭，她沒有一下子被戀愛衝昏頭，反而產生無數疑慮。

「……可以嗎？」

瑞妍看著她可憐巴巴的樣子，本來有點不忍心說，可是她還是覺得有哪裡不對勁，終究問出口：「妳現在不會想我會劈腿，拋棄妳什麼的了？」

林珩的表情一瞬間黯淡，但只有幾秒之後，又掩飾過去，她回答：「到時候再說吧……說不定到最後也沒有。」

「那如果妳覺得我有可能會拋棄妳，妳會怎麼做？還會想跟我在一起嗎？」瑞妍把上半身傾向她，眼神銳利。

「我……」林珩一時語塞，像離水的魚嘴巴一樣開合好幾次之後，最後不太肯定的點點頭。

「妳確定？不會一覺得有危險就想分手或是消失不見嗎？」瑞妍像是已經咬住獵物脖子的獅子一樣不鬆口，一連串追問讓被咬緊的林珩終於流露出一絲動搖。

「……應該不會吧。」林珩保守的回答，她沒想到在告白之後瑞妍竟然會出這一手連續技，亂了陣腳。

「那妳說給妳一點時間是什麼意思？」

「呃……」林珩腦子裡一團亂，好幾天以來第一頓飽餐加上嚴重睡眠不足讓她昏昏然的，無法思考瑞妍想要什麼回答，甚至自己說過哪些話也有點圓不回來。

幸好在瑞妍緊盯著她要交代的時候，其中一個房間響起了D大調卡農的旋律，林珩暗暗鬆一口氣。

「不用管，應該是我媽。」瑞妍一揮手，要她不要分心在電話上。

可是這一響就沒停過，瑞妍媽好像下定決心非等到她接不可，偏偏家用電話又沒有語音信箱，卡農一直陰魂不散的迴盪著。

林珩小心翼翼的提議道：「還是接一下吧？」

輕哼一聲之後，瑞妍不太情願的放過被逼到絕境的大笨狗，起身進房間去接電話。

一看到自己離開獅子王的視線範圍，馬上整個人往後躺陷進沙發的椅背，林珩全身無力，好像剛才打了一仗一樣。

心裡一直繃著的那根弦突然鬆了，她見到瑞妍了、而且沒有被討厭。

光是這個想法就讓她覺得足夠幸福。

瞥向時鐘，時間已經過了九點，而她昨天好像是三點睡、六點起來的。這五天她的睡眠時間加起來到底有沒有到24小時她也算不出來。

隱約聽到瑞妍在房間裡不耐煩的說些『我不想去』、『上次不就說不要了』之類的話，雖然有點好奇，但她只覺得瑞妍的聲音越來越遙遠……

不只這樣，世界好像都模糊了起來……

當瑞妍接完電話一回到客廳，見到的景象就是原本應該等待她回來繼續受審的黃金獵犬，已經靠著沙發睡著了。

她走過去坐在她身邊，半玩笑半生氣擰住林珩的鼻子，她只是發出輕微的呻吟，皺起眉頭，還是繼續睡著。

短短五天，她的鵝蛋臉又凹陷下去，黑眼圈很明顯。

「笨蛋。」瑞妍輕輕拍打她的額頭，林珩被打之後，說了幾句無法辨識的夢話，蹭到另一個方向去了。

從房間拿出枕頭和毯子，讓林珩躺在沙發上，沙發對林珩來說太短了、小腿就算縮起來也塞不下，

瑞妍一邊抱怨「妳沒事腿長這麼長幹嘛？」，一邊小心的把毯子蓋在她身上。

稍微猶豫之後，俯下身在她唇上吻了一下。

白雪公主畢竟只是童話，林珩沒有醒來，回答她的只有熟睡的輕微鼾聲。瑞妍又伸手擰她的臉一把。

正巧她為了手遊訂的鬧鐘響起，瑞妍嚇得立刻跳起來，趕緊把鬧鐘滑掉，幸好林珩還是睡得跟死豬一樣。

瑞妍看著這個比自己小兩歲，高17公分，不屈不撓跑來找她而現在累得睡著的小黃金獵犬，正睡得一臉安詳。

心裡對她的感覺還是一樣強烈，但又覺得好像有點遺憾。

真希望妳能鼓起勇氣，為我再愛一次。

瑞妍苦苦思考著，有了主意之後，就在手機上訂了十個鬧鐘，又從衣櫃裡找出她那件紅色的低背小洋裝。

想了想，又在桌上放了一個她從以前就覺得特別醜、卻老是忘記丟的馬克杯。

「晚安。」

在她為林珩熄燈之前，輕聲的說，臉上帶著胸有成竹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