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雲開見月明

瑞妍一醒來，就知道自己病了。

昨天難得休假，晚上跟媽媽講了一晚上電話，

不停解釋，不停安撫，最後自己也哭了不少。

明明睡了六個小時，但是頭昏腦脹的感覺半點沒消退，甚至喉嚨裡有噎住東西的不適感

喉頭一陣搔癢，她猛地咳嗽起來。

全身像被痛打過一樣酸疼不已，她硬撐著拿起手機，打電話給林珩。

林珩從開始服用抗鬱症的藥之後，只要睡著就很難醒來，每天早上下班打電話叫她起床，已經變成她的習慣。

「喂？妳……妳起來了嗎？」瑞妍開口，發現自己聲音帶著沙啞。

「嗯。」林珩的聲音聽起來意外的清醒：「妳怎麼了？感冒了嗎？」

「可能吧，喉嚨不太舒服，我晚一點去看醫生……咳咳……」瑞妍揪著自己的領口，總覺得昏昏沉沉的。

「怎麼了？有沒有發燒？」另一頭的林珩焦急的問。

「沒事啦，咳，妳趕快準備上班……我睡一下就好，趕快出門，掰掰……」瑞妍掛上電話，又是一陣咳嗽。

心裡隱約覺得不妙，她已經許久沒有感冒，而且最近醫院又住進一個肺結核病人，小醫院裡沒有經費建設負壓隔離病房，根本只是一般雙人房，甚至隔離衣也沒有專用……

想到此處，瑞妍硬是撐著病體爬起來，掙扎著換好衣服，先喝一大杯熱水，傳簡訊告訴媽媽自己生病，今天不能過去新家吃飯了，然後等到九點就去看醫生。

吃完感冒藥，她就昏昏沉沉的又睡了過去。

睡夢中，她隱約感覺有一些鳥類的鳴叫聲，而且叫得並不溫柔婉轉，堪稱噪音，還越叫越起勁，擾人清夢。

「唔……」

她將眼睛睜開一點點，那噪音變得更清晰了。

渾身發燙，腦子裡也迷迷糊糊，瑞妍隔了很久才發現那原來是門鈴。

按門鈴的人並不急促，按了一下之後總會隔上半分鐘再按一次。

跌跌撞撞的走到玄關，一把門拉開，就看到林珩站在門外。

一陣塑膠袋放在地上的窸窣聲後，林珩已經挨到她身前，把她穩穩的扶住了。

「妳怎麼……怎麼會來……」瑞妍瞪大眼睛，沙啞的說。

「我下午請補修。妳怎麼了？怎麼這麼嚴重？」

林珩皺起眉頭，看她全身軟綿綿的靠在自己身上，忍不住心疼的說。

「沒有……就感冒……咳咳……」

「好了，先進去吧，小心變嚴重了……」林珩說著，一手撈起地上的購物袋，一手扶著她進屋。

伺候她在床上躺好，又幫她量了體溫，用濕毛巾擦了身體（瑞妍反對了一陣子才屈服），

林珩在她額上輕吻一下，交代她好好躺著，就走出去，不知道忙些什麼。

瑞妍在床上雖然迷迷糊糊的，卻覺得心裡滿滿都是溫暖。

隔著房門，她隱約聽到菜刀在砧板上輕剁發出的咚咚聲，她心中一動，莫非林珩這是在做菜？

她只知道林珩從跟白毓分手之後就幾乎都是外食，不再自己動手做飯，而究竟林珩會做什麼菜她也不知道，心裡半是感動半是忐忑，她自己廚藝差勁，做的菜可難吃了，連自己都嚥不下去，不知道林珩做出來又是怎樣？

門外又響起熱油爆香的劈啪聲，不一會兒，混合爆香後的青蔥和雞肉鮮味的香氣從門縫裡透進來，瑞妍聞到之後總算比較放心，沒有她自己下廚的那種焦味。

她聞著好聞的味道，打起盹來。

不知睡了多久，瑞妍被輕輕搖醒，她模糊的看到林珩輕聲呼喚她，手上還端著一個小碗。

「起來了嗎，來，坐起來……」林珩把碗擱在床頭櫃上，小心翼翼的把她扶起來，好像一不小心她就會碎掉一樣。

「早上和中午吃了什麼？餓不餓？」

瑞妍搖搖頭，說道：「沒胃口，沒有吃……」

林珩輕輕嘖了一聲，但沒太多譴責意味，把那個小碗端到瑞妍面前，偷瞄她一眼，不安的說：「我也不知道吃起來怎麼樣，我坐車來的時候上網查了一下，現學現賣的……」

小碗裡盛著是熱騰騰的雞湯，但跟麻油雞不同，表面只有少許油花，而且滿滿都是青翠的蔥花，切成丁狀的雞肉也不似久煮過後乾柴，看起來鮮嫩多汁。

瑞妍一看到蔥花眼睛就亮了，她最喜歡蔥花了，而且雞丁裡沒有骨頭，不用挑，她期待的看向林珩。

林珩舀起一勺，細心吹涼了之後才餵她吃。

蔥雞湯清淡鮮甜，又充滿香氣，就算感冒了嗅覺和味覺減弱，還是覺得好吃，

瑞妍吃完一勺，覺得食慾都回來了，又眼巴巴的等林珩餵第二勺，那熱切的眼神讓林珩終於放下心來。

林珩餵完最後一湯匙，又細心的擦拭瑞妍的嘴角，然後軟軟的在她嘴角一吻。

正想起身再去幫瑞妍多盛一碗，她忽然感覺到某些細微的聲響，林珩手上端著碗，反射性扭頭過去看聲音的方向。

她胃裡突然一陣痙攣，那是大門的開鎖聲！

能有鑰匙進出瑞妍家的，除了瑞妍媽媽，還能有誰？！

除了被嚇呆的林珩，瑞妍也是心裡一提，媽媽雖然已經說不反對，可是直接見到女兒的女朋友會不會翻臉也還是未知數啊！

「妹妹，妳在嗎？」瑞妍媽媽的聲音響起，聲音從玄關傳了進來。「妳現在身體怎麼樣……」

接著瑞妍媽的聲音突然消失，腳步聲也停了下來。

林珩心裡一顫，她煮的那鍋蔥雞湯還放在餐桌上呢。想必是瑞妍媽看到了。

瑞妍媽自然是知道自己女兒不會做菜，那一鍋冒著熱氣的蔥雞湯總不會是桌子自己天然生成的吧。

「媽，我……那個…咳…有人來……看……」瑞妍撐起嗓子，硬著頭皮喊道。

腳步聲再度響起。

瑞妍媽出現在瑞妍房門口，看著自己女兒床邊坐著一個陌生女子，手上還端著空碗和湯匙，表情難以形容，不知是猜疑、憤怒還是尷尬。

瑞妍媽瞪視林珩，瑞妍直直看著自己母親，而林珩有些尷尬的把眼神轉向一邊，看著瑞妍的枕頭。

氣氛詭譎又尷尬，林珩準備著等等被轟出去，瑞妍等著媽媽轟林珩出去的時候自己要暴起發難，可瑞妍媽沒有開口，誰也不敢有動作。

一時之間，最該吵雜的空間反而寂靜得像外太空。

瑞妍仍舊不服輸的看著媽媽，卻發現媽媽上吊著的眼角似乎有了鬆動的跡象，也不只是瞪著林珩，當落在她手上的空碗，眼神居然不可思議的動搖了。

瑞妍大著膽子說道：「媽，林珩她從臺中上來——」

「那個雞湯……是妳煮的嗎？」

林珩沒想到瑞妍媽第一句話竟然不是叫她滾出去不准再跟自己女兒來往，愣住兩秒之後才訥訥的點頭。

瑞妍媽臉上的表情很複雜，但是憤怒的線條已經軟化了，她又看向瑞妍，蠕動一下嘴唇，像想說些什麼，最後還是沒說出口。

「——林珩她下午特別請假，從臺中上來的……」

瑞妍硬撐著把話說完之後開始劇烈的咳嗽，林珩想都沒想就趕緊擱下碗，輕拍她的背。

瑞妍媽看著林珩焦急的照料瑞妍，手臂抽動了一下，又放回原位。

「不要說話……喝一點水，來……」

林珩輕撫瑞妍的背，直到她停止咳嗽，拿過她放在床頭的水瓶，扭開瓶蓋讓瑞妍喝一口潤喉。

瑞妍都咳出了眼淚，連呼吸都費力，暫時是說不了話了。

「阿姨，對不起打擾了，我照顧完瑞妍就走，」

林珩從床邊站起身，向瑞妍媽輕輕一躬，她本來就高大，即使弓身也不比對方矮多少，口氣雖恭敬平和，但眼神裡也有不容拒絕的堅持

「瑞妍她早上跟中午都沒吃，我想先讓她喝完湯，至少退燒之後我再離開。」

瑞妍媽沒說什麼，看著眼前的年輕女子，表情變化不定。林珩看起來不是什麼壞人，對瑞妍的呵護她也看在眼裡，可是心裡就是悶悶的不痛快。

林珩也不起身，就一直維持著鞠躬的姿勢，態度堅定，看來是她不答應也不會走了。

沈默半晌之後，瑞妍媽才勉為其難的說了一句「好吧」

「謝謝您！」林珩又是好幾躬，連連道謝，甚至還用上了「您」的稱呼，有點正式得可笑，但瑞妍媽聽了，心裡反而更鬆動了一點。

這個正經到帶點傻氣，能為了她從臺中特地請假來給她燉雞湯的女孩，就是瑞妍選擇的人嗎。

看著林珩又低下頭去，溫聲軟語的問瑞妍怎麼了，幫她把水瓶蓋子旋緊，而瑞妍的表情，又是難得的依戀和信任。

瑞妍媽心裡突然湧出許多柔軟的情緒，幾乎要壓過了心裡那塊堅硬的不痛快。

她悄然退出房間，若有所思的踱到飯廳，桌上那鍋雞湯還飄著白煙，看著湯發怔許久，她突然舀起湯瓢。

湯瓢裡面的蔥花切得並不大小劃一，雞丁也切得不俐落，看得出煮湯的人雖然會做菜，但並不熟練。

雖不熟練，還是努力想要做好。

看到這一鍋在她看來有點歪七扭八的湯，瑞妍媽反而陷入了沈思。

「媽……」瑞妍的聲音從她背後響起。

瑞妍媽轉過去看，她身上包著一圈棉被，像是小時候怕黑，從自己的房間偷偷蹭到媽媽房間的模樣，那時候小小的瑞妍眼裡掛著兩泡眼淚，哭哭啼啼的。

而現在的、長大了的瑞妍雖然眼裡還是含著淚光，眼神卻無比堅毅。

瑞妍媽的眼底也漫起了水霧。

小女孩長大了，也有了想要共度一生的人，從前是哭著想要媽媽陪伴，現在卻是哭著想要媽媽放她自由。

嘆一口氣，瑞妍媽抹去自己眼角的淚珠，想要開口，卻說不出話來，只是又重重一嘆。

林珩從房裡側身出來，雖然瑞妍說要她不要管，讓她自己去跟媽媽說清楚，但是她擔心瑞妍的身體，實在坐不住，還是跟著出來了，看著瑞妍微微發顫的身子，心裡一熱，於是一手攬住瑞妍的肩頭撐著她。

沒有看著瑞妍，反而直直看著林珩，瑞妍媽最後輕聲的說：「……那就請妳照顧她吧。」

林珩聽了，摟緊瑞妍的肩頭

她知道這句話不只是要她照顧瑞妍的病這麼簡單，不禁充滿感激，又是幾個鞠躬，激動得說不出話來。

最後看了一眼自己的女兒和不太能稱為女婿的女婿，瑞妍媽又嘆了口氣，慢慢走向門口，瑞妍本來想送她出去，也被她抬手阻止了。

門關上的時候，在空蕩的樓梯間響起了回音。

瑞妍媽媽的淚才真正的落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