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山雨欲來

「我從來沒想過，學校會這樣對待我們的孩子，任由狼師對小孩這樣上下其手----」嬿霓媽媽身穿一襲特別挑選過的洋裝，臉上掛浮誇的雷朋墨鏡，表情痛心疾首，時不時瞄幾眼旁邊的美琪媽媽，後者戴著墨鏡和醫療用口罩，雖然將臉上大部分遮蓋了，還是能看出她的憔悴與疲倦。嬿霓媽媽掏出一張面紙，抹了抹自己明明沒有淚水的眼角，面前圍著的記者中有人尖聲問道：「請問學校有什麼反應嗎？」

嬿霓媽媽誇張的一擺雙手，做出「老天你開開眼吧」的手勢，激動道：「沒有！什麼都沒有！甚至我女兒的導師想要介入處理，都被學校打壓了！學校沒有給我們任何交代，甚至還想要幫那個狼師說話！」

也難怪嬿霓媽媽如此激動，前天，她接到學校的電話，口氣嚴厲的請她到學校，因為嬿霓在學校莫名奇妙跟一個叫美琪的小女生打起來。

她一到學校的會談室，就發現自己女兒的頭髮被扯亂、臉上有爪痕，但是臉上帶著一副慨然赴義的表情，長桌對面坐著不斷絞著手指的詹美琪，上衣的第一顆扣子被扯掉，身上沒有什麼傷，臉色卻比嬿霓難看多了。

嬿霓媽媽一看就火大了，這分明是別人家的小孩欺負嬿霓！看嬿霓都傷成這樣了，而且她對面那個鬼鬼祟祟，一看就是做賊心虛，想到這裡，嬿霓媽媽深吸口氣，把頭抬到最高，不耐煩的坐在嬿霓旁邊，雙手抱胸，瞪視著斜前方坐著的學務主任和訓導組長，順便瞪了瞪坐在詹美琪旁邊那個高瘦戴眼鏡的婦人。

學務主任簡單說了一下情況，掃了一下明顯很不滿意她說辭的兩個家長，很快的請兩方當事人說說情況。

美琪怯怯的站起來，對打架的原因支支吾吾打模糊仗，只是交代了在哪裡打、旁邊有誰，她被拉扯了哪裡，兩個人打架的時候互相尖叫了什麼話，美琪媽媽越聽越生氣，嬿霓媽媽則是越聽越在心裡冷笑。

等到嬿霓起身時，嬿霓媽媽挺起身子，等著聽她慷慨陳辭。

嬿霓瞥了美琪一眼，然後轉回來面對大人們，手指往美琪一指，聲音不大，但是卻異常清晰的說：「她搶我男朋友。」

會議室氣氛瞬間一凝，美琪臉色慘白的張大嘴，在沒有人來得及阻止她之前，嬿霓啪的一聲從口袋掏出手機按在桌上，展示了潘智宏傳給她的曖昧訊息，口口聲聲指稱自己原本已經欲與潘智宏交往，詹美琪卻橫刀奪愛，她才憤而報復。

美琪在沉重的威壓和大人的逼問之下，沒多久就情緒崩潰、把能說的不能說的全都說了，為了反駁嬿霓的搶男友說，還扯出了她懷疑潘智宏在學校有多個目標的事，連訓導組長和學務主任都還沒顧得上嬿霓偷帶手機沒上繳的事，就被一個又一個的爆炸訊息砸得滿頭滿臉。

兩個家長坐在一邊，好似參與了家長奧運臉色沉重項目的決賽，誰的嘴角沒有下垂到極限、或是眉頭沒有皺到極致，就要被扣一分。

最後美琪媽媽憋出一句話：「為什麼我們都不知道？」

嬿霓媽媽一見對方開口，終於鬆了口氣，恢復了咄咄逼人的態度，橫眉豎眼的說：「對啊！導師在幹什麼！發生這種事情，師生戀欸！這種事情我們都不知道！這導師這麼失職-----」

「----老師知道！老師有要處理！所以老師被她們逼走了啊！」嬿霓突然生氣起來，左手一指學務主任和訓導組長，右手在桌上狠狠一拍。

學務主任和訓導組長一看火往身上燒，驚怒交加，跳起來對嬿霓表示她不能血口噴人，林珩只是請病假云云，嬿霓媽媽不甘示弱，把女兒護在身後，開始咆哮著要學務主任拿出林珩的假單和醫生證明大家來看看到底是什麼病，發得這麼猛、這麼恰巧？

學務主任聽完冷汗都下來了，林珩的病假不是病假，所以當然也沒有醫生證明。

美琪媽媽站在一邊繃著臉，看著嬿霓媽媽跟學務處兩個人員吵得風風火火，臉色變化莫測，一手緊緊抓住女兒的手腕。

「兩位媽媽！今天最重要的是，嬿霓和美琪打架的事情！」在如潮水般洶湧的吵鬧聲中，訓導組長總算找回一點神智，對兩位家長大喊。

「那不重要啦！重點是那個三小管樂老師，給我叫出來！他到底想怎樣！我女兒這麼小，他竟然也下得了手，簡直不是人，是這敗類！畜牲！」嬿霓媽媽面色猙獰，口水噴得到處都是，髒話一串一串的出來，把潘智宏的直系、旁系血親上下三代都問候了一遍。

「潘老師他……我想這中間應該是有什麼誤會！老師對她們的關心，有可能小朋友會誤會說那是其他的意思！因為小朋友對人跟人之間的交往還不是那麼清楚----」訓導組長一邊要制止吵得正火熱的主任和嬿霓媽媽，一邊手忙腳亂的幫忙辯解道。

原本站在一旁觀戰的美琪媽媽突然暴起，眼睛瞪得老大，滿布血絲，她尖叫道：「你的意思是我女兒倒貼他嗎？！」

訓導組長瞬間無言，不懂美琪媽媽是怎麼想到那裡去的。

「我女兒打架受傷我可以不計較！可是現在是有老師要欺負我女兒！！我要告你們利用權勢性.騷擾！！」美琪媽媽突然用極高頻率和分貝的聲音大喊起來。

「對對對對！我也可以不計較！可是你們把那個畜生給我叫出來！！」嬿霓媽媽也跟著附和，儼然一副同仇敵愾的模樣。

學務主任和訓導組長對看一眼，過了幾秒，訓導組長略帶保留的說：「我們會再跟老師詢問，但是這個我們有一定的流程……」

「意思是你們不處理？！」

「不是不是，我們要先知會校長……」組長忙不迭的解釋。

「那校長呢？！叫校長下來啊！」

「校長，校長今天去開會….後天才回來……」訓導組長冷汗涔涔，在美琪媽媽加入戰局之後，主任明顯縮了一下，露出半信半疑的表情，他有種很不好的預感，這件事恐怕不是誤會，非但不是誤會，說不定還是嚴重的性.騷擾事件，家長手裡不但有證據還不願意私了，他在心裡叫苦不迭。

「我跟你講，不叫校長，那你把那個畜生給我叫來！」嬿霓媽媽手在桌上一拍，大聲的說。

美琪媽媽又補上一句：「我希望學校給我們一個交代，要不然，我們法院見！」

訓導組長逼不得已，只好臨時用會談室的分機打電話下去學務處，請別的組長撥打潘智宏的電話，但試了幾次都沒有接通。

學務主任在他打電話的空檔，又問了幾次美琪跟潘智宏交往的細節（中間也夾雜著好幾次嬿霓媽媽的插嘴），這才終於發現大事不妙，開始放低身段，要混到這個位置，沒有兩三招變臉的絕活是不可能的，這種能伸能屈的事在學務處只多不少，她拉下臉皮的速度自然比誰都快。

潘智宏的電話打不通，校長不在校內，林珩被請了病假，學務主任腦袋飛快的轉動起來，一邊安撫、保證後天她們的問題就會得到解決，一邊心裡盤算著怎麼做才能撇清關係。

又耗了一個多小時，即使學務主任保證一定查清事情真相，兩位家長還是沒有鬆口的意思，丟下一句絕對不會善罷甘休之後，美琪媽媽抓著美琪的手腕，而嬿霓媽媽像個婢女一樣在後面伺候著女兒、帶她們回家了。

「潘智宏呢？」她們一走，學務主任滿臉的笑容立刻消失無蹤，咬牙切齒道。

「沒…..沒打通……」

「那就打回他老家！打去市管樂！打到C大電子研究所！不管怎麼樣把他給我挖出來！」學務主任咆哮道，手在桌上狠狠一拍，她突然意識到一個可怕的事實，林珩在校長室說的話恐怕是真的，陳嬿霓手裡的訊息、詹美琪透露的細節，在在顯示出潘智宏的的確確是個狼師，如果她當初就相信林珩的話，解聘潘智宏，站在裁決者的角度與家長同仇敵愾，或許還有息事寧人的可能，但是現在……只能祈禱如何讓潘智宏不要被曝光於媒體之前，或至少能處理到由學校發聲明而不是家長鬧大、澄清這些都是誤會然後打個模糊仗，撲朔迷離的混過去，等大眾漸漸遺忘這些事。

她這樣想著，也掏出手機開始打電話幫忙聯絡當初市管樂推薦潘智宏的那個人，現在當務之急是快點找到潘智宏，跟他問清楚到底他到底做了什麼，有沒有留下證據。

推薦人倒是很快給了回應，潘智宏正在團練，作為長號首席，一時半刻出不來。

學務主任哪管這麼多，再三表示真的非常緊急，攸關潘智宏在學校的工作，一定要立刻聯絡到他，盧到推薦人沒辦法，只好一邊跟她保持通話，一邊走到大團練室，為了準備近期的演奏會，大團在緊鑼密鼓的練習，整間團練室滿滿都是人，只見潘智宏站在顯眼處，滿面春風神采飛揚的演奏長號。

指揮見推薦人推門走進來，暫停了練習，潘智宏隨指揮的眼光，看到與自己交情不錯、還推薦他到C中帶團的學姊拿著手機進來，對突然的打擾不以為意，臉上還掛著微笑。

「志宏，好像是學校的主任找你，說很急，跟你工作有關。」

潘智宏一臉疑惑，在他旁邊的樂團朋友倒是腦子倒是先轉過來了，又手肘推他一下，促狹的說：「欸，那個啦，之前說要開缺給你那個啊！還有讓你轉正團長的事啦！」

聽了朋友的話，潘智宏逐漸露出笑容，清了清嗓子，就要拿過推薦人學姊手上的手機，其他團員也一臉期待，甚至幾個好事的開始鼓譟「開擴音啊」、「欸潘團長好」、「團長請客啦」，他本來就是愛人吹捧的類型，被這麼一捧簡直飄飄欲仙。

從他去校長室「檢舉」林珩之後，學務主任就答應跟教務主任爭取開缺給他，等於是把林珩的課全交給他了，他這幾天一直等著消息，只是沒想到這麼快就有結果，他把手收回來，志得意滿的笑著對推薦人說：「沒關係，開擴音吧。」

推薦人表情複雜，看他一眼，那意思是「你確定嗎？」，看潘智宏飄飄然的根本沒接收到她的暗示，只好按下擴音鍵。

「喂？主任好，我是志宏。」潘智宏聽到擴音開啟後的沙沙聲，連忙問好，聲音不免帶上一絲喜悅。

「你為什麼不接電話？！」手機裡一個暴躁的女聲從話筒炸出，巨大的聲音在空曠房間裡隆隆作響：「學生家長都直接到學校來了！現在說要告你性.騷擾！你看你怎麼辦吧！！」

本來坐在旁邊看熱鬧的人群被這吼聲一嚇，都還有點回不過神來，等聽到「性.騷擾」三個字一出，漸漸明白怎麼回事，臉上表情都微妙起來。

這個衝擊實在太大，潘智宏整個人傻了，等她罵完才急急跳起來，要搶學姊的手機，可是他人還沒邁出一步，學務主任連珠炮的罵聲再度響起：「學生還截圖了你跟她們的聊天內容，現在家長都知道了而且不打算放過！學生也承認你跟她交往，你現在已經是狼師了你懂不懂？！你現在給我滾過來處-------」

終於奪到手機，潘智宏對著紅色掛斷鍵一陣猛按，尖銳的女聲硬生生掐斷，手機逼的一聲跳回桌面。他握緊手機的手還發抖著，臉上一陣青一陣白，巍顫顫轉頭瞄了一眼團員，整間團練室靜悄悄的，有些人尷尬的摩挲手上樂器、有些人假裝在看譜避開他視線，而那些跟他對到眼的人臉上都是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幾個團員眼神裡帶了明顯的厭惡。

他不敢再待下去，把長號收拾好，急急忙忙的逃出市管樂大樓，趕往學校。

潘智宏幾乎是一進學務處就推進了會議室，學務主任在校長的授意下，跟訓導組長、教務主任三個人合力質問，用審訊犯人的方式讓他招供了一切，越是聽他供出事實，三人的臉色就越難看，約會、親吻、親密肢體接觸都有，甚至有些留下照片，唯一還有轉圜餘地的是潘智宏信誓旦旦說自己絕對沒有跟女學生發生性關係，並聲淚俱下的表示跟女學生們都是交往都是兩情相悅，為何要被如此對待等等，聽得三人皺眉不止。

走出會議室的時候，潘智宏步履虛浮、渾渾噩噩，其他三人絲毫沒有送他的意思，訓導組長自己回崗位去了，剩下兩位主任最後把會議室鎖上。

等到四下無人時，教務主任冷冷的說：「身為老師還覺得自己跟學生兩情相悅就沒問題，這人絕對不能再用了，那現在妳叫我去哪裡再生一個自然科老師來上課？」

學務主任聽她這麼說也是頭大如斗，心虛的說：「要不讓芝羽先幫忙代課吧？」

「妳不是要安排她去接215嗎？」教務主任冷哼一聲，不置可否。

「這倒是還好，215的國文老師說自願去接導師，下午來跟我提的。」學務主任說著，忍不住抱怨：「那鄧芝羽也是，我今天早上跟她說要她去接，她推託半天，下午孟竹就來了，說了半天就是叫我不要逼她，現在年輕人怎麼回事……」

「妳自己當初不要把林珩搓掉，今天不就沒有這麼多事了？」教務主任心裡清楚來龍去脈，刻薄的直戳學務主任痛處。

「她是「那個」啊，妳難道不知道嗎？」學務主任瞪大眼睛「讓她繼續待著，遲早會出事好不好！」

「「遲早會出事」也比「馬上就出事」來得好，」教務主任皮笑肉不笑的看著她，下巴朝剛才潘智宏離開的方向一點：「至少她能上課，潘智宏一堂課都上不了，還把我們害慘了。」

學務主任一時被她噎得說不出話來，半晌才生硬的扯開話題。

「……..現在只能希望家長明天願意談了。」

教務主任發出不知道是嘲笑還是嘆息的噴氣聲，搖搖頭，一路上沒再跟她交談。

教務主任猜得更準一些，到了隔天，詹美琪和陳嬿霓的家長除了到校了解性平會流程，對學校想習事寧人的部分寸步不讓。

主任們跟校長緊急開了幾次小會，期間也把潘智宏叫回學校確認事件始末，被幾度逼問跟學生交往的細節，潘智宏也終於意識到自己即將大禍臨頭。

但來不及了。

台北，某電視台

蔣欣恬的眼神在通告表上掃過，上面記著不少註解，哪個藝人已經敲訂，哪個藝人在考慮，哪個藝人會來但是慣性遲到……

她沉思了會兒，招招手把通告Amy叫來。

「B姐敲不下來嗎？」她指著名單上一個常幫某個扶助受暴少女的基金會代言的女藝人，這個人咖位大、形象好、口齒清晰，對她的計畫來說是再好不過的人選，觀眾只消聽到她用感性的口氣跟主持人對談，就很容易融入故事並受到觸動。

「卡到另一檔的綜藝，Alex說想營造健康活力親民的形象，安排B姐去上遊戲節目了，現在跟他喬會不會太慢啊。」

「他腦袋真豬，活力親民個屁，去玩那種遊戲根本是找死，認真玩就醜，不認真玩被罵大頭症。妳再打一次，就跟他說我們微調主題，一半講青春回憶，另一半講校園霸凌和性.騷擾防治。」欣恬說著，把通告表塞回Amy手上。「B姐跟基金會還有一年約，上我們節目，她關懷弱勢的正面形象剛好可以再上一層樓，那遊戲節目根本不缺人，妳叫Alex好好考慮。」

「這樣….這樣可以嗎？這麼臨時…..」Amy傻了眼。

「我跟Pual哥講過了，他說Ok。」Pual就是主持人，三十七八歲年紀，聲音細柔、妙語如珠，以擅長聊出明星內心話出

名，才讓這檔一開始沒人看好的談話型節目一飛沖天，但其中能夠想到各式各樣看似莫名其妙卻意外適合的來賓搭配主題，可就是蔣欣恬的功勞了。

「還有，幫我敲敲看這個小C來救火，能來最好，不能來就算了。」

蔣欣恬想了想，也在名單最下方添了一個名字。

「是敲得到啦，可是…..這樣行嗎，她跟B姐的型根本不搭啊……而且直播欸？」Amy不太敢肯定的說，小C雖然曾是偶像，可是過氣已久，近幾年只能靠脫軌行為搏版面，讓她跟基金會大使、王牌主持人一起直播節目，就算不提收視率、這不變成放送事故都難。

蔣欣恬瞇起眼睛，眼中閃爍危險的光芒，瘋狗Tina蔣的形象開始鮮明起來，Amy打了個冷顫，摸摸鼻子打電話去了。

回頭看看正在忙碌換搭佈景的工作人員，蔣欣恬把自己數年前因緣際會跟小C喝酒時聽到的故事在腦內過一遍，仍然覺得自己想的很合理，她咬咬大拇指的指甲，心下稍定。

她有預感，這次節目會像以往的每一次一樣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