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瘋狗一樣的妳(二)

「不要咬指甲。」沂如背靠著床沿，戴著副無框眼鏡，左手捏著今天從辦公室拿回來的報告書正在閱讀，看也沒看就精準的在欣恬手臂上不輕不重拍了一下。

「唉唷！很痛欸！」吃痛的欣恬哀叫，把手放下，表情看起來相當不情願。

沂如輕哼一聲，斜眼看她，說：「妳又在想什麼？」

「沒在想什麼啊。」躺在她身邊半公尺遠的那人卻明顯裝傻想混過去，翻個身拿起床頭櫃自己的手機。

欣恬焦慮時會不自覺咬指甲，雖然在外面大大咧咧，但是私底下指甲咬得兇，五根手指的指甲被咬得都平貼著指尖，跟她同住三年、天天黏在一塊，沂如想不知道都難。

「說。」

「煩吶，啊我就說沒有事咩！」欣恬說話帶著鼻音，雖是抱怨，可也有撒嬌討饒的意思。

沂如抬抬眼角，有點賭氣的也不再追問了，她雖然已經做好心理建設，可是心裡還是某塊地方有些埋怨欣恬。

就算撇開她對欣恬的感覺，身為朋友，卻在要威脅她去挑婚紗的時候才被告知婚訊，甚至到現在也沒跟她說到底新郎是誰？對方性格如何？家世如何？有沒有正當職業？有沒有不良習慣？相處狀況如何？……欣恬一個字都沒說，讓她覺得沒有被當成朋友的感覺、心裡失望又窩火。

難道真的因為這幾年她上台北工作，比較沒有聯絡，就變成欣恬連交了男友、訂了婚這種大事都不用告訴她了？

甚至都還是她幾次打電話去問林珩知不知道這事，才勉強拼湊出「IG上都是新郎照片」、「新郎長得帥」、「她只是突然想來嫁一下就嫁了」這些訊息。

甚至她還為此打破自己的原則，去申請了IG，只為了看看欣恬嫁的到底是什麼人。

不看還好，一看她眼睛都直了。這哪叫「都是」？她還從來沒見過哪裡可以密密麻麻擠滿那麼多張同一個人的臉，

照片中的人高鼻大眼、一頭短卷髮，眉眼帶著憂鬱的氣質，算是英俊，但是有不少照片簡直就是在拍廣告，哪是一般人拍照會有的姿態。

那新郎長得是挺符合時下年輕人的喜好，但是她總覺得這樣的人找來做結婚對象有哪裡看起來不對勁。

不過這不就是欣恬會做的事嗎。

一股腦兒的做那些衝動、奇怪的事，然後事後再自己躲起來焦慮，下一次也還是那樣衝在最前面，攔也攔不住。

她覺得胸口有一股氣堵得難受，欣恬就這麼喜歡這個人嗎？

喜歡到甚麼都不管不顧，這麼突然就要嫁給他？

「為什麼……」沂如眼睛盯在報告上，嘴裡喃喃的說，她驚覺自己居然不小心把心裡的話說出來，立刻收緊下巴。

幸好欣恬沒發現，還老老實實在旁邊看MV。

一張雙人床上兩個人，一個挺直的坐著、兩條筆直細長的腿在膝蓋處交叉，手裡拿著正兒八經的報告仔細閱讀，

另一個趴在床上，輕輕踢蹬著床鋪，隨著手機的音樂哼唱，不時偷偷瞄隔壁的人幾眼。

「小沂子。」

小沂子沒有作聲，只是抬眼看她。

「小沂子妳明天有沒有空啊？」

「妳要幹嘛？」沂如聲音平平，聽不出情緒。

「妳先說妳有沒有空嘛！」

「那妳先說妳要幹嘛。」

「妳先說嘛！」欣恬趴上她的肩膀、眨著眼睛撒嬌道，沂如把她往下一撥，不冷不熱的繼續問：「妳要幹嘛？」

「吼唷小氣欸！」

莫名其妙被說小氣，沂如終於放下手上的報告，轉過臉去看著她，表情還是一樣冷淡。

「妳不說妳要幹嘛，我就沒空。」

「哪有這樣的！」欣恬抗議道。

沂如挑起一邊眉毛，又要把視線轉到報告上去，欣恬終於被逼急了，揪著她的肩膀說：「唉唷！明天陪我去啦！」

沂如心裡一緊，忽然一句話接不上來。

「拜託啦，陪我去嘛，小沂子！」絲毫沒察覺她的心情，欣恬像豁出去一樣，不依不撓的哀求。

「……我去幹嘛？」

沂如轉頭避開她的視線，口氣很生硬。

不知道是不是突然發現自己的請求不合理，欣恬臉色發紅，結結巴巴的說：「啊、我會緊張啊，我又沒有拍過……」

拉下嘴角，沂如的臉又更黑了一分，她怎麼也想不到欣恬居然會開口求她陪她去拍婚紗。

果然天真的人殘忍起來才最殘忍，光是幫喜歡的人挑婚紗還不夠，現在還要她去看著喜歡的人跟別人卿卿我我，留下愛情的紀念，她如何能承受？

「沒空。」沂如隱藏自己的怒氣，簡單說完，連看都不看她一眼，翻身下床，徑直出了房間。

她這公寓是很簡單的兩房一廳一浴帶廚房，不過空間還不小，原本是她一個有錢的表姑因為兒子讀大學、方便就近探望才買的房子，

沒想到這個紈褲的表哥開跑車酒駕差點撞死人，被判刑後抓去吃牢飯，這房子空置了幾年，正巧她到台北工作，表姑就用極便宜的價格租給她，算是幫忙養房子。

走到廚房倒了水，一口氣喝完之後，她還是覺得自己喉頭好像哽著什麼，眼眶也有點發熱。

她氣欣恬完全不體諒她的心情，更氣自己竟然心裡還有一絲心軟，想答應如此離譜的要求。

「不行，不能答應……」她自言自語，眉頭緊鎖。心裡卻萌發出另外的想法，她想去弄清楚新郎的底細，不能這樣不明不白的讓欣恬嫁出去，誤她一生。

如果連婚紗都拍了，再說要退婚就不知道有多難，但終究是比婚禮完了才說要退婚簡單一點吧。

忽然，她冷笑一聲，可是欣恬連什麼時候交這個男朋友都沒有告訴她，訂婚更是提都沒提，搞不好人家根本就沒把她當朋友呢，

今天來住也不過是省個房錢罷了，自己在那裡為她打算那麼多，簡直可笑。

沂如在客廳裡來回踱步，抱著手臂不斷思索，心裡一會兒想到欣恬結婚後哭哭啼啼的來找她、一會兒又想到她穿上自己挑的婚紗那幸福的笑容，她實在不知道該不該去。

更奇怪的是，一般如果她這樣拒絕，欣恬也不會老實的待著，肯定要上來又吵又鬧，想盡辦法撒嬌耍賴，非逼著她答應不可。

她瞥了眼臥室的門，安安靜靜，半點聲響都沒有。

倒是放在客廳桌上的手機振動起來，嗡嗡的煩人，欣恬走近一看，是不認識的號碼。

她直覺應該是客戶有什麼急事找她，現在大約九點，雖說這時間打電話不算太禮貌，不過如果真是急事，九點聯絡也還沒有夜深打擾之嫌。

她接起手機，客客氣氣的說：「喂，您好？」

「喂，小沂子？沂如？」

聽到另一頭熟悉的聲音，讓她不禁訝異。

「榆晴？」

電話裡傳來清脆的女聲，輕笑幾聲後說道：「我換手機了，應該沒有嚇到妳吧？突然一個不認識的號碼打給妳。」

「還好，怎麼了？」

「嗯，這個……」榆晴的聲音聽起來沒有剛才那麼愉快了，多了一點尷尬「妳知道明天拍婚紗嘛？」

正巧，她正在煩這件事呢，沂如沈悶的應了一聲。

「其實那個婚紗啊，是在我們家拍啦，就之前她突然跑來找我說要我姐的電話……呃，那個……」榆晴聽起來相當為難

「那個，這件事她叫我不要說啦，我也不知道她有沒有自己跟妳講……」

沂如被勾起好奇心，問：「什麼事？」

「唉，我姐那個人妳也知道嘛就比較喜歡送東送西的，我姐的意思是說，反正都是自己人，乾脆就再送欣恬一套沙龍照，然後婚紗給她打折，

不過就是婚紗照要借店裡掛個招牌這樣、欣恬也答應了。所以，所以明天要拍兩套、從早上七點就開始拍，就是先拍沙龍照再拍婚紗就是了……」

榆晴的口氣小心翼翼。

沂如覺得自己腦袋裡好像轟的一響，欣恬死活都要她去，就是想在拍婚紗之餘跟她拍沙龍照？！這樣一聲不響的就決定了，竟然完全不跟她商量？！

「那真的不會花很多時間啦，一下子而已！真的！」

聽到沂如沒回應，榆晴也緊張了，話說的很快，好像說的越快她越不會生氣似的。

約莫兩分鐘後，沂如才從牙關硬是迸出一句話。

「不能不拍嗎？」

「小沂子，」榆晴放緩語調，用請求的口氣說：「我知道她沒跟妳說沙龍照，妳一定很生氣。唉，我其實也是最近才回來接手家裡這些工作，這也是我的第一個case……

攝影那邊都講好了，東西明天都會到台北……」

沂如頹然坐在餐桌的木椅上，拿掉眼鏡、一手捏著眉心。一邊是她對欣恬那過不去的坎，不想面對她將嫁作他人婦的事實，

一邊是她跟榆晴好幾年的交情，她何嘗不知道榆晴需要一個好的開始，來證明她不是個只會靠家裡關係的繡花枕頭？

思考良久，沂如用手掌根部按著眼窩，突然用古怪的口氣問「……她那個老公呢？」

榆晴聽到她終於又開口，鬆了口氣，答道：「明天我們一併帶過去。對了，明天妳要穿的我們也會帶，欣恬都選好了，妳人來就好，現場有梳化和服裝會處理。」

「嗯。」沂如帶著些許的不自然，故作淡定的說：「我知道了，明天見。」

榆晴最後跟她交代明天早上要集合的時間跟地點，拜託她把欣恬帶來，又說了些奇怪的祝福話才掛電話，

不過沂如根本沒在聽，眨眼就忘了，心裡只剩下一種空蕩蕩的絕望感。

她決定還是不要回房間睡了。

好不容易壓抑下來的心情如果再見了欣恬肯定壓不住。

她從書房裡拿出一條備用的薄毯、又捲了幾條浴室的毛巾當枕頭，躺在客廳沙發上，就能應付一晚。

熄了燈，她躺在黑暗中不斷思考。

她不明白為什麼欣恬要做到這一步，難道是發現了自己喜歡她，才故意排這麼一齣戲要讓自己死心？

可是依欣恬的個性，為什麼不明講？她並不是死纏爛打的人，只要欣恬一說，她就會逼自己死心了。

或是欣恬根本沒有想那麼多，只是想找個人陪她拍沙龍照，偏偏那麼巧她就在台北，隨手一抓也就抓來了？

突然臥室的門喀嚓一聲開了，房內的光照亮半個客廳。

「小沂子？」欣恬輕喚她，而沂如只是閉著眼睛裝睡。欣恬走到客廳，看到她已經躺在沙發上，看似是睡著了。

沂如還是緊閉雙眼，雖然欣恬下一秒很有可能就硬把自己搖醒、或是硬要擠上來沙發上，當然也可能直接一屁股坐在她身上把她壓醒。

沒想到欣恬沒有如她所料，只是輕手輕腳的坐在她身邊，半晌之後，沂如感覺有什麼涼涼的東西輕輕觸碰她的唇，那是欣恬的手指，

又停頓片刻，欣恬才站起身進房間，門緩緩的關上，只有一絲細微的聲響。

門一關上，沂如立刻睜大雙眼。

欣恬今天真的表現得太奇怪了。

明天突然要跟新郎正式打照面、卻在拍婚紗之前要先跟新娘拍沙龍照，而新娘又表現得這麼反常，想著明天到底會是怎麼樣的場面，沂如不禁心裡一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