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有關於妳,與家(下)

隔天她醒來的時候，是躺在寢室的地板上。

周遭都是喀噠喀噠、按鍵盤的聲音。

因為背很痛，她忍不住邊爬起來邊哎哎叫

「妳總算醒了啊？」

沂如冷冷的聲音從她頭上傳來。

只見沂如兩眼緊盯著電腦，手上飛快的打字，

臉色很嚴肅，一邊說：「妳昨天晚上發完酒瘋就睡著了，昨晚欣恬回家了、榆晴住男友那邊，我一個人沒辦法把妳扛上床。」

「呃…那個…我…」林珩尷尬的說

「行了，妳昨天晚上已經一邊哭一邊講過了，不用再講一遍。」

沂如嘆了口氣，終於正眼看著她：「妳還好吧？」

「……不好。」林珩低聲說。

「唉，妳看要不要先去沖一下澡，等等去吃早餐，今天先請假。

我等下要考日文和寫作，等晚上欣恬回來再一起吃晚餐吧？」

「好…」

她拿起盥洗用具和衣服，默默走出去，穿越中庭，走到對面的公共浴室先把自己弄乾淨了。

她知道沂如最近非常忙，除了考試一大堆之外，棟長的工作也不輕鬆，但還是為她空出時間陪她吃飯。

就覺得自己昨天居然想要幹傻事，太對不起她了。

一邊想著一邊從浴室出來時，她又遇到昨天那個在頂樓被詐騙的女孩。

第一次見面實在太尷尬，她喝醉酒還搶她手機大吼大叫的。

「呃，昨天謝謝妳。」女孩先開口了，林珩也只能點點頭。「那個真的是詐騙集團，我差一點就被騙了。」

「沒事就好，抱歉啊，昨天我喝了一點酒，所以…」

林珩很不好意思的說，默默在心裡希望她不要記得自己酒後的醜態

實在想不出該講什麼，她就保持沈默

對方好像也覺得尷尬，開始了自我介紹

「啊…那個，我住132，叫作白毓，我是資管系。」

「我是住125，林珩，玉部的珩，生科系。」

「妳名字好特別喔！」白毓嫣然一笑：「感覺很帥。」

「我覺得還好啦。」

「我想說，既然妳救了我的帳戶，我應該要請妳吃個飯吧？」

白毓熱心的提議，眼中閃著光芒。

「不用啦，又沒什麼。」林珩覺得白毓其實人也不壞，而且如果她沒有到頂樓去的話，自己說不定真會做出什麼不能回頭的事情，

幫她救一個帳戶，也算打平了

「不行，我一定要請！」說完，她拉起林珩的手，勾住她的小指、又用大拇指互相蓋了印章。「說定了！」

白毓說完，就笑著走遠了。林珩看著她的背影，心裡覺得好笑,又莫名其妙。

從那天起，白毓三不五時會請她吃飯，她為了禮尚往來，也會回請她。

雖然興趣和個性相差甚遠，她還是憑著口才、能跟白毓聊得很熱絡，漸漸的她也被白毓吸引。

在她生日的那一天，12月21日，她對白毓告白了。

得到白毓回應的一瞬間，是她覺得有生以來，最幸福的一刻。

她每天接送白毓上下課，每天跟在宿舍的中庭見面，

白毓幫著她渡過那些難熬的日子，陪她流著淚，丟掉所有前任的東西。

連幫媽媽把最後一點舊家的東西處理掉的時候，她也帶著白毓去了。

交往半年之後，她決定跟白毓住在一起，於是申請退宿，

雖然三個室友一起大罵她見色忘友，但是還是幫著她搬家，

進行了最後一次寢聚四個人在告別時緊緊的摟成一團，又哭又笑。

當她跟白毓真正住在一起，把彼此的東西安頓好的那個晚上

她躺在雙人床上，白毓枕著她的手臂、已經累得睡著了，她用手輕輕拍著白毓的背，想著：

這就是我的家了。

再也不是漂泊無依的一個人了。

她喜歡平淡的日子，因為已經經歷太多的大風大浪。

她特意選的這個房間，是一棟透天的第二樓，十坪大的房間對兩個人來說剛剛好。

因為在巷子裡也清淨，沒有什麼車聲，她聽到白毓的機車引擎聲、就能知道她回來了。

有時候白毓會為社團的事情生氣沮喪，她會努力的安慰、鼓勵她。

白毓團練到12點多才回來的時候，她會看書等她，因為已經習慣了在睡前說晚安。

對林珩來說，這就是家的模樣。

她失去過一次家，所以她更珍惜跟白毓共有的這一個。

將來，她不會讀研究所、要先出去工作，一是因為她要盡快賺錢補貼家裡，

二是因為白毓想唸研究所、她覺得作為伴侶，應該要能工作為她撐起一個家

她努力打工,念書。白毓每天上課,練社團

在晚上,她們彼此陪伴,說說話,溫存一下,一起睡著

兩年後的生日,12月21日，白毓回來的時候，林珩正在做飯。

在小小的雅房裡沒有廚房，她就自己弄來一個小電鍋，能自己做點東西吃。

雖然她看起來人高馬大、短髮俐落又帶些傲氣，容易讓人誤會她不屑於廚藝，

但其實她喜歡自己做幾個菜跟白毓一起吃，就像她爸爸以前做飯給家人吃一樣。

「回來啦？我今天燉馬鈴薯燉肉，結果剛才忘記把紅蘿蔔放下去了，妳再等一下。」

林珩在忙著把紅蘿蔔削皮，對剛進門的白毓說。

「喔…」白毓低低的說，似乎心不在焉

「妳怎麼啦？是社團的事情嗎？」

把削了皮的紅蘿蔔擱在砧板上，林珩熟練的把它切成齊一的小塊，用刀側盛著，丟進滾沸的鍋裡。

白毓沒說話，只是在床邊坐了下來。

她沒太在意，白毓最近總是這樣，因為沒被社團的指揮指定為長笛首席心情不好。

為了這件事，連著好幾天鬧到半夜三點多，讓她天天去跟鄰居道歉，

好險一、三樓沒住人，四樓的又是她同系的朋友，才沒出事。

她為了這件事情私下去問過社團的指揮，恰巧白毓說社團的朋友約她出去散步，

她也趁機跟指揮長談了一番，逼得指揮答應會再考慮首席一事。

『估計這幾天結果也該出來了吧....』她想著

「珩，我有事跟妳說。」

「蛤？」林珩用筷子撥弄了一下鍋裡的蘿蔔，確定沒問題，就把鍋蓋蓋上了。

「妳可不可以不要生氣？」

「妳……妳又把我暗黑的記錄刪掉了嗎？」

林珩睜大眼睛看著她，之前白毓不小心刪掉她玩了兩個月的記錄也是這樣問她，讓她心驚膽跳。

白毓搖搖頭，眼淚開始撲簌簌的往下掉

林珩把雙手在牛仔褲上草草擦了一下，趕緊過去長跪在白毓腳邊，用手幫她抹去眼淚，

但反而讓她哭得更厲害了

「欸妳別哭啊…好吧好吧我不生氣，

妳刪掉了什麼我都不生氣，不要哭了…」

林珩心疼的說

「珩…我…我喜歡上別人了…」

林珩的手停下來。

白毓一直哭著，林珩的手慢慢垂了下來。

電鍋的蓋子被蒸汽弄得喀啦喀啦響。

時鐘秒針滑過鐘面的聲音，也變得巨大而刺耳。

原來

家，終究只是幻想

在之後的那一週裡，林珩一天吃一頓飯、睡三個小時、做整晚的噩夢、打兩小時工、上五節課。

沂如、欣恬和榆晴輪流來看她，其中沂如來得最多、發的脾氣也最多，一天幫她帶一次飯，

後來發現她如果沒有人強迫，根本不吃任何東西，她就偶爾會多來兩趟。

白毓還是跟她住在一起，只是分睡床的兩邊。

每天早上她的新男友智宏會morning call，騎著他那輛聲音特別大的機車來接她，半夜再送她回來。

可笑的是，她們還沒有分手。

但是白毓不在意，男朋友也沒放在心上

就好像她們的感情什麼都不是一樣

12月28日，已經過去了整整一週

林珩虛弱的坐在床上，她吃不下、也睡不著，夢裡總是一些破碎的影像，

或是拉長的黑色人影朝她爬行而來，讓她有點恐懼睡眠

她每天都會聽到兩次令她發毛的機車引擎聲

更糟的是，好幾次她覺得自己聽到了那聲音，走到窗口卻沒看到任何人

知道自己的身體和心理都日益衰弱，但是她卻沒有辦法

因為白毓說，她會好好跟他斷掉，她愛她，只是需要一點時間

所以她等著，沒有關係，她最多的就是耐心了

她會像當初媽媽等著外遇的爸爸回來一樣

一直靜靜等待

11點，12點，1點…

早就過了該回來的時間了，她也打過白毓的電話

沒有回應

她打給指揮，自從上次她去找指揮理論之後就留了她的電話號碼，

指揮支支吾吾的說不清楚，最後只是嘆了一口氣，對她說：「妳不要等了，早點睡吧。」

可她還是看著窗外等著

『姐姐，妳知道什麼時候星星最亮嗎？』媽媽曾經這樣對她說過，那時她10歲、正在學星象盤

『不知道』

『凌晨四點的時候星星是最亮的，因為那時候天最暗，所以星星最亮』

她以前不懂，為什麼媽媽會知道

現在，她看著從大樓縫隙中露出的一點天空，漆黑如墨，星星像遙遠的燈火一樣閃亮

「四點的星星，真的是最亮的…」

她喃喃的說，在流了一整夜的淚之後，露出笑容

看著黑夜轉藍，出現魚肚白，到全白

林珩坐著、看著、哭著、等著。

到那個被等待的人終於打開了門。

那是她有生以來第一次發覺，自己完全無話可說。

白毓似乎也被嚇到了，結結巴巴的說：「智宏帶我去看夜景…我沒想到妳會等……」

林珩直直的看著她，知道心裡有什麼東西就那麼碎掉、消失了

「我們，分手吧。」

分手後，白毓說因為找不到房子，最後只搬到了三樓。

也許是出於對家的一份不捨、也可能是她真的虛弱到難以搬移，

林珩只是讓她拿走她所有的東西，還是住在本來的房間裡。

即使她每天都會被白毓上下樓的聲音折磨，即使她聽到某些機車的引擎聲會驚醒，但她還是守在了這裡。

她盡量不跟白毓打到照面，白毓也躲著她。

就這樣,過了三年

瑞妍氣呼呼地指了那些吻痕給她看,她關上浴室門正要回房間

眼角餘光卻瞄到某個熟悉的人影

那是白毓

林珩不由得一愣

這是她們分手三年後，第一次真正見面。

白毓改戴了隱形眼鏡，而林珩留長了頭髮

白毓看了她很久很久，終於開口說話：

「她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