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換藥人生

過了幾個月舒心生活的二年十五班學生，在七點二十分的時候，還嘻嘻哈哈交談著，正要把早餐拿出來放在桌上，要跟前後的同學邊聊天邊享用。

甚至有幾個人桌上連早修的書都還沒拿出來，還在趕昨天晚上未完成的功課

——被導師看到第一眼還沒事，看到第二眼導師就要罵人了，即使是這樣，也比之前被瞥到功課放在桌上就會被轟得七孔流血好多了。

「欸你買新的眼鏡喔？你近視喔？」

坐在窗邊一個扎馬尾的女孩轉過身，順便扯扯她露在體育服外的兜帽，

她這件帽T早就想跟同學炫耀一番，今天特地穿在衣服裡，粉紅色帶燙金圖案的帽兜格外顯眼，她很滿意。

她後座的男孩笑笑，把眼鏡拿下來朝她遞過去，神情很熱切，但是卻壓扁聲音，讓自己的聲音帶點（他自己以為有的）磁性：「這沒度數的啦。」

「欸？真的欸！你在哪買的？」

女孩拿過眼鏡，戴在自己眼前，對男孩笑了一下，男孩臉上微微發紅，也跟著傻笑了。

男孩正欲回答，就發現女孩的笑容僵在臉上，眼睛微微睜大的看向窗外。

他轉過去，看到一張陰沉的臉就在向走廊的窗戶，從上方盯著他，眼神冰冷，他感覺全身一陣冰涼。

窗外高大的人俯身靠近他，聲音不大，語氣異常溫柔的問：「……說啊，在哪裡買的？」

男孩低下頭，盯著自己空白的卷面不敢說話。

「段考前兩天跑去買一副沒度數的眼鏡？」林珩聲音還是和煦，但是視線如雷射光般掃射過整間教室。

方才歡快的氣氛彷彿只是錯覺，所有人低著頭，其中幾個悄悄把桌上抄寫的作業收起來。

一陣沉默。

「……看來你們是把上學當度假？」

林珩冷笑道，從教室外信步走上講台，表情冷硬。

「1,3,8,10,15,22,25,30，交上來。」

被點到的學生巍顫顫的送上作業，好像是怕被什麼猛獸咬到一般，把書放上講台，不敢離得太遠，可是又盡力拉大自己跟導師之間的距離。

林珩翻了兩頁作業簿，頭都沒抬，冷漠的聲音在落針可聞的教室內迴盪，隆隆作響：「早修浪費時間，服裝儀容不整，7，27，今天來辦公室站。」

剛才跟無度數眼鏡男孩談笑的女孩哆唆著，頭低低的垂下，過了這麼長時間的好日子，她都快要忘記每節下課去辦公室外面走廊腋下夾書不准掉、立正罰站的滋味了。

講台上傳來書本砸摔的聲音，接著又響起導師沒有情緒卻可怕無比的質問，這次伴隨著藤條破空而過、令人心底發寒的咻咻聲響。

一時間，所有學生都清楚的意識到，兇殘的導師不僅重登寶座、還隱隱有變本加厲的傾向，輕鬆愉快的好日子結束了。

至於為什麼結束，他們是不會懂了。

經過四次換藥和減藥，林珩熬過了嗜睡、失去食慾、頻繁睡眠中斷、短期記憶力衰退、情緒暴起暴落……等等近乎酷刑的折磨，

好不容易在不影響性慾的狀況下把蕁麻疹控制住。

在殘酷二選一中硬是破局殺出的小小代價，就是情緒控制能力開始變糟了些，生氣的時候更難壓制怒意

不過更明顯的是，她對愚蠢的不耐成倍增長起來。

比方說前天吧，陳老師又在跟旁邊的聽眾們宣揚她親戚傳給她的健康資訊，這次的主題可新穎了：吃果糖就是喝酒！兒童多吃會酒醉甚至產生自閉症！

講到激動處，陳老師用手揪著心口，對在場的其他老師大聲疾呼：不要給孩子吃果糖！改吃健康的蔗糖吧！蔗糖是從甘蔗製造的，是最天然的糖！

好死不死，林珩正好跨進門來，手上還抱著一盒方糖和花草茶茶包，想也沒想就大聲說：「不要吃果糖所以吃蔗糖？笑死人！」

陳老師的臉以極快的速度漲成了豬肝色。

「你們年輕人不懂啦，我跟妳講，果糖都是化學合成的——」

「化學合成？水果裡蜂蜜裡都有果糖，地瓜和洋蔥也有，全部都是化學合成的？」林珩冷笑一聲，臉上全是譏誚之色

「蔗糖裡面也有一分子的果糖和一分子的葡萄糖，您——不知道？」她刻意拖長尾音，讓『您』這個敬稱裡多了點尊重之外的嘲笑意味。

「那都是黑心的廠商偷偷在蔗糖裡面加果糖，天然蔗糖就不會有果糖！它叫蔗糖耶！」

「您是不是現在還以為太陽餅裡有太陽，老婆餅裡面有老婆？還是長頸鹿美語有長頸鹿在教唸ABC？」

林珩毫不留情的說：「還有，自閉症不是吃果糖吃出來的，不然您早就自閉了，還能講得出這些五四三？」說完還不忘嗤笑一聲。

婷予從位子上快步走到她身邊，一邊對她使眼色，一邊扯住她袖子。

林珩正打算說「果糖跟酒精代謝途徑相似不代表它們是同一種物質，就像妳跟豬一樣會吃飯拉屎，但是妳也不是豬啊雖然很像」作為結尾，

雖然覺得婷予莫名其妙，但還是給面子的硬生生把嘴閉上，血液在腦袋裡轟轟的響，她整個人有點暈。

「妳不是來找我嗎？怎麼不過來，我剛好要跟妳說一下——不好意思——」婷予把林珩往自己位置推，遠遠的推離開陳老師跟她的聽眾。

陳老師豬肝色的臉還是依舊鮮豔，忿忿的低聲抱怨。林珩隱約有聽到「沒禮貌」、「現在的年輕人」之類的詞語。

大概也是面子掛不住，幾分鐘後就氣沖沖的回自己辦公室去了。

婷予用見鬼的眼神盯著她，每隔三十秒就開開嘴然後閉上，氣嘆了一口又一口，直到林珩冷靜下來，表情從「誰都別想吵贏我」漸漸趨向「我剛剛做了什麼」。

「我剛剛……」林珩如大夢初醒，艱難的說：「我剛剛是不是嗆了資深老師？」

「妳還說她是不是以為長頸鹿美語是長頸鹿教的。還有說她如果是自閉，就不會說一些五四三的東西。」

婷予頓了一下：「她講的東西的確是錯的，我本來沒有想打斷妳，不過我覺得如果沒有阻止，妳可能現在會後悔。」

「……謝謝。」不過如果再早一點阻止就更好了。

「不客氣。」婷予收下她拿來的方糖和茶包，臉上還是帶著淡然的表情。

「資深」這兩個字有許多意思，其一是此人資歷久、懂的事也多，或是此人是個沒用又自以為是的老屁股。

陳老師屬於比較特殊的一類，她是個沒用又自以爲是的老屁股，同時也懂得很多事，例如怎麼樣給她不順眼的人找麻煩。

林珩早修發落完那群過得太舒服的小混蛋，幾乎是立刻就被召喚到了學務處。

她剛才發火整治完，一身戾氣坐到學務主任的辦公桌前。

「林珩老師，有家長投訴妳對你們班說妳已經放棄他們了，然後完全不管學生。」學務主任手指在桌面上輕輕點著，臉色不善。

「請問是哪一位家長？我不可能在班上說這種話。」林珩單刀直入，心裡冷笑

學務處慣用的招數嘛，先給你羅織個罪名，然後謊稱是家長投訴，接著下一句就是家長不願具名

呵，當然不能具名，因為根本就沒有這個家長存在。

「家長不願意透露，那不是重點……」

學務主任似乎有點錯愕，但很快恢復了慍怒的神色，目光掃向其他方向「重點是妳帶班狀況也不好，妳自己沒發現嗎？」

林珩感覺血液往自己腦子猛衝，她帶班狀況不好？

「我今天去巡，看到你們班有人穿雜色帽T在衣服裡面。」

「那相信主任也有看到她被罰站了？」林珩咬著牙迸出一句。

「學生會穿雜色衣服，就表示這個班紀律很差，應該是要先預防，不是出了事情才在處理……」

「看來，全年級就只有我的班有人穿雜色衣服了？」

林珩漸漸開始了解到學務主任純粹是藉機發作她，服裝儀容問題再怎麼嚴重，也不可能嚴重到不先知會、直接叫導師進學務處罵，

哪怕學生是裸奔來的，那也是警衛跟警察的事，頂多通知她讓她跟著一起笑笑。

更別提只是學生在校服裡加其他衣服，這種小事就叫導師來吼，就跟家裡水壺滾了咻咻叫，結果打電話叫消防隊到家裡斥責他們沒有盡責同等荒謬。

「如果班級有問題，妳應該先檢討自己，不是想要拉別人下水！」學務主任聲音也大了起來。

「主任，今天如果是學生有問題，我不處理也不在意，我願意接受指責，但如果不是，我覺得這樣對我很不公平，

還有我從來沒有說過什麼放不放棄的，如果家長真的有聽到這種話，其中一定有誤會，應該是當面對質之後，把誤會釐清才對！」

林珩猛的站起來，雙手拍在桌上，帶著火氣一字一句的說，全然不似她平常對同事前輩溫和幽默的樣子。

學務主任也跟著站起身，她是個矮胖的中年婦人，即使臉色發紅、胸口如軍艦鳥般鼓起且劇烈起伏，

在林珩的身高優勢和強硬態度下，還是佔不到半點優勢。

兩個人一高一矮對峙了幾分鐘，學務主任終於先開口擠出一句話：

「我看妳情緒管理這麼差，不適合當導師，現在有個學務處行政助理的缺，來協助新的體育組長，妳沒有意見的話我就先把妳調過來。」

「我有意見，我不覺得我不適合當導師，也不想當行政助理。」林珩橫眉竪眼的回道。

學務主任咬著牙瞪她，林珩這小妮子一向對行政這邊低眉順眼的無比配合，怎麼突然跟吃了一噸炸藥一樣！

她越想越氣，都是陳老師出的餿主意！

竟然還推薦她給林珩下馬威、挑剔她做導師，再順勢逼她轉接這個沒有人要當的臨時行政助理，是腦子裡哪一條筋拐到，才會覺得這個炸彈超人會接受了？

可對面的林珩也完全是火力全開，氣得頭都痛了。

協商破局，林珩從學務處出去的時候，只差沒有把桌上的熱茶拿來招待學務主任的臉皮細胞做spa。

發完脾氣，回到辦公室泡了一杯濃茶喝下，冷靜下來，林珩才開始認真煩惱接下來會被學務處找碴的問題。

就跟得罪警察是同一個狀況，他不能明面上弄你，可是可以照三餐去檢查你，有點小錯就無限放大，而學生……唉，如果學生不會犯錯就不叫學生了。

她要是資深老師可能還會被輕輕放過，可她不是，何況對學務處那幫人來說，多少都還把她本人當學生看呢？

她拿出手機，送出一句『學務處好像故意在找我麻煩，剛才想逼我下導師去當行政』後，斜躺在椅上揉著發疼的太陽穴。

『怎麼這樣？』一條回信跳出來，看來瑞妍剛下班還沒睡呢。

林珩苦笑著回了句『不知道，可是也不是第一次，當初這個導師接得也不是多甘願』

她可是同年裡第一個當導師的，更別說現在她的班都要升三年級了，她許多同學還是當著專任。

但即使她已經勉強接了導師還做得不錯，也還是難免被找麻煩，這也算是在自己的實習學校工作討厭的其中一點：

總有人牢記著你當初唯唯諾諾的模樣，同時忘記你現在已經不是他們可以隨意捏扁搓圓的那類人。

『有點不想做了』鬼使神差的，林珩回道。

一般人這時候可能就是連串的安慰或勸阻，可獅子王哪是一般人，不到幾秒就回了一句來。

『我也想離職』

『那我們就都離職吧，在家裡躺著。』

『不可以，妳不可以躺著』瑞妍回答得義正辭嚴 。

『為什麼？』

『妳負責要煮飯給我吃，還要幫我按摩』

過了幾秒，又補上一句『還有要洗碗』

好像是怕她對不平均的工作分配有意見一樣，解釋道：『我可以負責吃和躺著』

『妳都沒有工作到，會越來越胖』林珩回。

『那勉勉強強起來幫妳晾一下衣服』附上一個很勉強的表情貼圖。

林珩忍不住笑了，怎麼就這個話題還聊出了溫馨感呢？

『妳還可以負責給我親一個啊』

『親一次折抵一次晾衣服嗎？』

林珩想了想，笑著回答『親十次吧。每次至少要三秒，而且要開放選擇親的位置。』

『蛤，五次啦，給妳累積紅利點數五點。』

『什麼東西？』

『集紅利點數，好禮享不完。』

本來又喝一口茶的林珩噗的笑出來，幸好擋得即時，只濺了幾滴在衣服前襟上。

『可以換什麼？』

『集十點換一次給老婆按摩的機會！集一百點還可以換一次老婆幫妳晾衣服喔』

『妳真的會去晾嗎？』

已讀之後大概過了半分鐘。

『……可以再讓妳親五下。』

相當於老婆用親一百次折抵掉二十次晾衣服，給妳累積一百個紅利點數，妳兌換了晾衣服一次，然後她會再用親五下賴掉，妳的點數從一百變成五。

『妳會越來越胖喔』

『我胖妳就不要我了，踢公被啊（老天爺啊）！』附上嚶嚶嚶貼圖。

『我沒有不要妳啊』

『來不及了，讓老婆傷心，扣紅利點數五點，目前餘額負五點』

？！……我都還沒開始集啊，而且紅利點數還能有負的？

獅子王陛下，妳最近畫風怎麼越來越清奇，有點霸氣有點嬌蠻，數學不好還莫名其妙？

『已讀老婆訊息超過十秒不回，要扣紅利點數了喔』

『沒有沒有，只是想事情』別醬啊大大，我就是花了十秒驚訝一下怎麼這個紅利點數還能這樣坑唯一的會員的，妳至於這樣嗎？

『好像沒有在想我……』

林珩心裡一跳，正要解釋，就看到瑞妍的下半句跳了出來：『……只好再扣妳五點了。』

『 ………… 』

紅利點數就是個網羅，是個斷不開的魂結鎖鍊。

林珩用手按著眉心，又無奈又好笑，也不知道瑞妍是故意在逗她還是認真的，但是她現在的確不再厭煩和焦慮了。

好吧，即使她真的離職不幹了，她知道也會有一隻小獅子陪伴她，雖然是躺在床上，指使她去煮飯、按摩、做家事，不時扣她的紅利點數。

有人要表達支持會直接的說「無論你做什麼，我都支持你」，但是瑞妍是不會說這句話的，林珩卻也知道這就是她的支持，瑞妍就是她的後盾。

無論妳選擇怎麼走，我都會站在妳身邊。

也許所有的藥裡面，最有用的就是這一劑了吧。

『謝謝妳跟我在一起』林珩眼眶微微發紅，微笑著，在輸入欄打上這一行字。

在她送出前，又跳出一行新回覆：『老婆還在記恨妳說我會越來越胖，再扣五點。』

好像嫌不夠似的又加上一句『欸，真好，我現在有三次不用晾衣服了。』

因為畫風實在差異太大，林珩默默把那行字刪除，心裡有種淡淡的惆悵。

……大大，我就想說點浪漫的，求求妳住手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