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轉圜

還有一個小章節，就能把4-1結束。

敲打電腦鍵盤的聲音、點擊滑鼠的聲音、翻動講義的聲音、牆壁上壁虎喀喀喀的叫聲、剛好播放到的田馥甄的《my love》

如果你對她感到內疚，請感謝她慷慨淚流

描述化學反應進行的快慢程度，稱為反應速率……

要走完每個曲折路口，我們才懂愛是什麼……

反應速率（R)為單位時間中反應物的消耗量，或是單位時間中生成物的生成量……

在我們相遇相愛之後，遺憾都會變成收穫……

一個化學反應從發生到完成所需的時間，稱為反應時間……

林珩的意識開始有點模糊，她在朦朧中，感覺一個有著褐色長髮的美麗女人，拉著她的手，輪廓很模糊，可她知道那就是她朝思暮想的人……

她搖搖頭，不讓自己睡著。

胃有點痛，可是她非把這個講義做完不可，她從旁邊的紙盒裡拿出一顆方糖放進嘴裡，用舌頭壓散了。

強烈到令人發膩的甜味一下衝到舌根，粗礪的砂糖讓林珩吞嚥起來很艱難，等砂糖全部吞下，喉嚨也痛起來。

她已經有點記不清自己什麼時候吃上一頓飯，好像是昨天，可是又好像是前天，她有吃學校的營養午餐，因為裡面有一道特別奇怪的菜豆炒薯條，所以她有印象，

只是記不得自己是什麼時候吃的。

糖沒辦法緩解胃痛，林珩最後還是起身，從地上的超市塑膠袋裡拿出一包泡麵。她看看電腦螢幕，想想還是覺得泡麵實在太浪費時間了，

所以把麵捏碎、一手繼續翻書，一手拿著麵吃，被嗆到的時候就拿旁邊兩公升的茶猛灌幾口。

喀噠喀噠喀噠……

她持續打字，白色底上的黑字一個一個跳出來，每跳一個她就跟著無聲的唸一次做確認，眼睛掃過一行行打好的句子。

插入一個表格，拉大其中一列、平均分配列高，左上角那一格加斜線，標題列改成灰階三，再反覆調整縮排，改字的大小、斷句，增加或減少標點。

至少修改十次之後，林珩終於完成排版，開始做最後的跟課本內容搭配的檢查。她攤開課本跟今天新拿到的三本自然講義，把四本書一字排開。

林珩就著檯燈研究三本不同版本講義上面寫的反應速率的例子，感覺眼前有一些發亮的殘像。

她拿起筆在旁邊的筆記本記錄著：負片後像。

太好了，多了一個例子跟學生解釋負片後像。

但是這也代表她快要到極限了，林珩把檯燈關掉，一放鬆精神，她就覺得強烈的疲憊襲來，同時巨大的空洞感也會跟著悄悄盤踞心頭。

這種空洞感像是某種狡猾的野獸，只要她沒有在工作、沒有在講課，哪怕只是上完課坐在椅子上休息片刻，都會趁隙鑽進她的腦子裡。

像是一隻貓，趁機就跳到她的大腿上，四隻腳的爪子同時刺入肉裡，又快又狠。

林珩拿下丟在床上的枕頭和涼被，放在和室桌旁邊，把和室桌邊的書堆用腳踢開，為自己清出一塊睡覺的地方，她的四周散落各式各樣的資料和書，像是一個窩巢。

走到牆邊關燈，再摸黑回到桌邊，林珩心裡一直默念著反應速率的公式，直到躺下也沒停。

只要一發覺自己又想起瑞妍，她就一直唸著，來逃避那種不能呼吸的感覺。

唸著唸著，終於睡著了。

床上還有一床被子，一個枕頭，放在床邊靠牆、整齊的擺好。

瑞妍買的衣服，好好的疊著，收在衣櫃的最裡面。

穿衣鏡轉過去面向牆壁，藏在房間最遠的角落。

有一個小小的箱子，收著幾個林珩平時愛用的洗髮精、沐浴乳，也藏在了看不見的地方。

把這些東西改變位置的房間主人，還有四個小時就必須起床去工作。

她做著夢，裡面很混亂，好像什麼都有，又像什麼都沒有，她夢到她坐在車上，家長在外面拍著玻璃，請她去當學生的花童，她拒絕了，

但還是被載到婚禮現場，她一下車，就看到一個新娘穿著欣恬那件車骨蕾絲的婚紗，熟悉的笑容幸福得讓林珩心裡發痛……

林珩猛的睜眼，大口喘氣，外面的天空是如海的藍色，把天花板也染藍。

反正再睡也睡不著，她打開檯燈，就近抓起身邊的一本歷史講義，又開始畫重點，直到起床的鬧鐘響起。

盥洗、換衣服、把講義和方糖塞進背包、出門、走近二十分鐘到學校，再來是顧自修、罵人、擰昨天差點砸破玻璃的小孩的耳朵……

中午午休，設備組長拿著兩張車票來找她。

設備組長比她大十歲，是一個老實木訥的男人，除了自己的日常業務之外，通常被主任指派去各個活動上幫學生或老師錄影，

老實說林珩認為上頭只為了錄影，就要求他跟自己一起去參加研習，真是太坑人了。

「林珩老師，這是27號的票，然後這是28號回來的票，我想說買六點的，這樣回來不會太晚。」組長說著，把票遞給她。

林珩為他突然拿出票來大感驚訝。

「這個不是我自己買了再請差旅費嗎？」

組長表情沒有變化，呆板的回答：「主任說這是學校重要活動，叫我先訂好。」

「也就是去研習一下而已，算不上重要活動吧……」

林珩邊嘀咕，邊細細檢查那兩張車票。

「不好意思，回程買票的時候沒有買在一起，剛好沒有一起的座位了。」

「……好，謝謝你。」林珩遲疑的說，把兩張票捏在手裡，打發組長回去了。

她把剛才拿到的兩張票對折，放進皮夾，皮夾裡原本就有一張車票，林珩抽出車票，看著它出神，

又想起那天晚上瑞妍幫她買了這張票，把手機還給她的時候靦腆的表情，還有最後離開時，她的眼神。

她把車票放在桌上，閉上眼睛，悄聲嘆息。

還是下班的時候就把這張票退掉吧。

從此以後，與瑞妍再無關係。

「這樣就好了……」林珩心裡充滿苦澀，不自覺的說。

外面闖進兩個小孩，氣喘吁吁、一人一邊的押著班上的特教生，

特教生本來正在嚷嚷著「我又沒有怎樣」，一進辦公室就收緊下巴，裝出一副無辜相、被左右兩個同學夾著走進來。

收斂心神，林珩換上冷漠嚴肅的表情，轉過來瞪著特教生，一看到他的臉就趕緊收緊嘴角免得笑出來。

「你頭上貼的那是什麼？」林珩平靜的問。

「老師，他上課的時候把數學考卷貼在頭上，說他是高鐵！」特教生左邊的女孩滿臉是汗，急急的說。

「國文老師要他拿下來結果他一直不要拿，還說這樣他會誤點！老師處罰他他就說他很生氣，會噴火，然後就這樣！」右邊的男生張大嘴巴吐氣，發出哈的一聲。

林珩臉上又一陣抽搐，特教生緊張的直搖頭。

林珩定睛一看，果然特教生額頭上貼的那張紙條，上面還歪歪扭扭的寫著花蓮—屏東的字樣。

「你有沒有？」林珩用沒有起伏的聲音問，特教生猶豫一會兒，好像在估量著她到底會不會生氣。

「有，還是沒有？在上課的時候把這個貼在頭上，老師叫你拿下來，你不聽，有沒有？」

特教生誇張的吞吞口水，用食指靠近拇指做出一個在捏豆子的動作，小聲的說：「一點點。」

「有？沒有？」林珩聲音中沒有火氣，只是平靜的問。

「有！！」特教生猛一下立正站好，向林珩行舉手禮，手指都要陷進眉毛裡了。

旁邊已經有幾個老師忍俊不住，林珩還是繼續維持著撲克臉，向外面一擺手，表示要到外面跟他好好訓誡。

最近班上學生闖禍，林珩不像之前一樣煩惱，反而在聽到他們又犯錯的時候，有種異樣的放鬆，慶幸又有事能忙。

沒有事能忙的時候，她會開著Line，期待自己先前傳的訊息旁邊，會出現小小白白的「已讀」

雖然至今跟瑞妍的對話視窗，還是只有她自己一整排的自言自語。

「這樣做不對，不可以。」林珩站在辦公室外的走廊邊緣，用手拍著自己的額頭，然後用手擺出一個叉，特教生跟著她的動作也比出一個叉。

「上課的時候要怎麼樣？我們說好的。」

「要、要把書打開！」

「還有呢？第二個？」林珩又比出二的手勢。

「要寫筆記！」

「對，還記得，承祐很棒，那老師如果生氣的時候呢？」

「要……要……」

林珩耐心的等他抱頭苦思、誇張的原地轉圈，旁邊幾個別班的孩子在旁邊偷笑，被她一瞪就趕緊回到教室。

「要說對不起，然後要改！可是老師沒有生氣，老師、老師是說那個，那個，說我就是那個分心，是分心啦，不是生氣……不一樣……」

「老師有沒有生氣？」林珩又再問一次。

「沒有，只是很大聲，老師沒有說生氣！」承祐天真的說，林珩眉頭一動，接著說：「老師很大聲，就是生氣，來，練習一遍，老師大聲就是生氣。」

「老師大聲，就是……就是生氣。」

「所以老師有沒有生氣？」

「有……」承祐垂下頭，顯得很沮喪。

「那你有沒有說對不起，說我會改？」林珩提醒他。

「呃，沒、沒有。」承祐更加不安，額上都沁出汗珠，看來是很害怕被處罰。

「那怎麼辦，老師生氣了。」林珩雙手抱胸，裝出嚴肅的樣子說。

「要去，去跟老師說對不起我會、我會改。」承祐說著，馬上向離他最近的樓梯跑去，被林珩喊回來。

當他走回來之後，林珩繼續說：「承祐，老師跟你講話，要等老師說可以走了才可以走，這樣才對。」

承祐點點頭，林珩又交代：「慢慢走去，不可以用跑的，好，承祐可以走了。」

看到承祐彆扭的把雙手貼在身體側邊，一扭一扭的快步走路，看起來好像被隱形的繩子綁住上半身，林珩鬆口氣，回到辦公室。

學姐從一疊作文中抬起頭，笑著對她說：「妳們班承祐又怎麼啦？」

「唉，姑且當作是在上課cosplay火車吧。」林珩拿起那張寫著花蓮到屏東的紙條，無奈的笑笑。

「怎麼那麼可愛？」

「覺得可愛的話免費送妳也可以喔。」林珩坐下來，又翻開另一本聯絡簿。

學姐把最後一張作文蓋上，拿出手機開始滑，邊說：「可是有時候妳會不會覺得，我們其實也會從學生身上學到一點事情？」

「有啊，我有學到如果我以後血壓太低的時候該怎麼辦，只要去班上看他們一眼就可以了。」

學姐哈哈一笑，又接著說：「我不是說這個啦，是說，像是他其實也是很有勇氣啊，妳看他明明知道我們會生氣，還是一定要扮成火車啊！」

「他就是永遠都學不乖，被罵一百次都還是一樣，想做的事情就是死都要做……」林珩聳聳肩。

「像我們就沒有這種勇氣了啊，怎麼說，妳看，雖然他被罵了，可是他還是有扮成他想扮的火車，也還是很開心，對他來說其實也沒有遺憾啊，這樣，想想也是滿好的齁？」

林珩思考著學姐說的話，總覺得有種中槍的感覺，只是嗯了一聲。

承祐頭上貼著紙條扮成火車，雖然對她來說很蠢，但是確實對最喜歡火車的承祐而言，應該是一件很開心的事，雖然結果被罵了但是也不減損他當時的快樂。

「遺憾……嗎？」

林珩自言自語，雖然眼前的聯絡簿上又是一長篇家長的留言，她卻沒有什麼心思去讀，就這樣支著下巴。

林珩用紅筆在聯絡簿上敲著，剛好瞥見窗外走廊上，承祐把雙手合十放在頭上假裝自己是一隻火箭，快速奔跑過去，正笑得開心。

即使等等又要因為在走廊奔跑被罵，還是一樣的開心。

心中一動，林珩看看桌上那張車票，3月28號，七點零五分，台北到桃園。

沉吟片刻，她霍的起身，從皮包抽出設備組長買好的回程票，走到公用的辦公室電話邊撥出教務處分機號碼，單調的嘟嘟聲過去後，響起設備組長那沒有起伏的聲音。

「喂？組長嗎，我是215導師林珩。」

她深吸一口氣，緊捏著那張票說：「不好意思，28號回來那天晚上我要去桃園，所以麻煩你幫我把票退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