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22、护咒（下）

望着一张张疑惑的脸孔，紫丁香小姐反而笑了。她略吃力地用小小的身体搬过一把椅子，在学生们面前坐了下来。

“首先，我要指出，‘防护箭弹’提供的是针对远程投射物的防护，从这层意义上来讲，不管是子弹，石块，弩箭还是飞镖，它都能防护。和科技不科技的其实没有关系。”紫丁香小姐说，意味深长地瞥了瞥云叶，小狐狸立刻红着脸低下头去。

“回到真正的问题上来吧……是的，准确来说，魔法并不‘和科技互斥’，正好相反，魔法和科技，实际上是同一种东西，只不过名字不同而已。只是它们的外在表象让你们觉得，这是两种互相排斥的事物罢了。”

云叶看着坐在椅子上的紫丁香小姐——这个娇小的魔女抱着一本厚重的大书，穿着黑色玛丽珍鞋的小脚悬在半空中，可爱地摇晃着，神情专注认真，活像是个正在给弟弟妹妹讲故事的年幼少女。她每说一句话后，都会停顿几秒，半眯起平静的紫色眼睛，似乎正在回忆数十乃至于数百年前的旧事。

“要从哪里说起呢……是呢，你们觉得，‘科技’，嗯……或者说，‘科学’到底是什么？”

忽然，紫丁香小姐抛出了这么一个问题，学生们听了之后面面相觑——身为魔法学院学生的她们完全没思考过这个问题。

“呃……泛人生物认识和探索世界的方式，对客观现象和自然规律所做出的解释？”在一小段沉默之后，终于还是班长梅莉举起了手，用不确定的语气说。

紫丁香小姐笑了起来，“虽然粗糙了点，但差不多就是这样吧。你们看，魔法也一样啊。我们研究魔力这一事物，用巫术意义来解释世界，探索使用魔力来改变世界的技术——‘法术’，哪里有本质上的不同呢？”

“科学可不能教我怎么手搓大火球……”一个学生嘟哝道。

“你看，心理学不能教你怎么做芯片，物理学也不能教你解读社会现象，对不对？”紫丁香小姐宽容地说过，“这只能说明它们专注在不同的领域，而不能说明它们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东西。是呢……其实在历史上，现在我们熟知的‘科学’，不但不是魔法的对立面，反而是魔法的补充。”

“你们看，炼金术最初是因魔法研究而生的理论，如今它的名字是‘化学’。而近现代的电学，也是因为某个元素法师的实验而诞生的啊。这一点，你们在历史课上应该学到过吧？”紫丁香小姐敲了敲黑板，云叶眨眨眼睛，这才有些后知后觉地反应了过来。

——啊，那个用风筝引雷的法师……

“顺便一提，最初的雷电防护咒就是他发明的。”紫丁香小姐笑眯眯地补充了一句。

“但要研究魔法，终究还是需要魔法天赋的。这个问题直到现代也没能解决，因此，作为魔法补充理论而出现的‘科学’在经过长足发展后，逐渐走向了另一个领域，那就是如何不借助魔力，来模拟‘法术’的效果。你们看，燃烧弹啊，高爆炸弹什么的，不是和火球术也差不多吗？现在的家用机器人，不是还在追逐隐形仆役的脚步吗？最早的计算机，也是为了模拟占卜术而发明出来的哦？”

学生们呆呆地望着她，云叶张大了嘴——她还真不知道最早的计算机还和占卜术有关系。

“教授，既然魔法和科学本来就是同一种东西……那为什么魔法和一些科技物品，呃……”克莉奈举起手，努力地寻找着形容词，“对现代科技物品不起作用呢？”

“这就是另一个故事了。不过首先，魔法不是对现代科技物品完全无效。火球术可以炸坏战车，灼热金属也可以对枪管生效，心灵遥控也能抓起炸弹砸人……”紫丁香小姐摇了摇手指，“严格来说，法术的对象分为两种。灼热射线的目标，火球术的落点，这种东西并不包含在施法框架内，换言之，‘是什么都无所谓’。而附魔、修复、治疗一类的法术，需要将目标容纳在施法框架内，就不能作用于科技物品了。”

克莉奈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梅莉更是认真地在笔记本上记了几笔，看到她们这么认真的态度，云叶不禁汗颜。

“而关于我们最开始的那个问题……是呢，要从法术的原典说起。你们知道‘原典’吗？”

紫丁香小姐的这句话刚出口，梅莉就奋力举起手。

“记载了最早的正式魔法咒语的古代魔法典籍。”她一脸严肃地说。

“原典啊……鸣海的《丹书玉鉴》，精灵们的《阿瓦隆之书》，父神教的圣书……这些魔法原典记载了一个文明最初的正式魔法，它的出现意味着泛人种族实现了从‘简易魔法’迈向‘正式魔法’的一大步，就像从机械能到电能的进步一样。”

紫丁香小姐点点头，用某种近似于吟诵的语气低声说，垂下头抚摸着怀中的书本。她似乎是想笑，但嘴角却总是不由自主地往下垂——这个不断变幻着的、复杂的神色出现在她那张稚嫩的脸庞上，显得格外古怪。

“……原典搭建起了魔法的框架，它规定了在这个框架内有意义的事物，而我们这些后来的法师，也就只能在这个框架内施展拳脚。换句话说，现如今的魔法仍然受到‘原典’的束缚，而在原典出现的时候，什么手枪啊，手机啊，还都没有出现呢，自然没能进入这个框架里，也就无法被如今的我们所利用……”

然后，她毫无征兆地陷入了沉默。在一片沉默之中，响起了悠扬的下课铃乐声。但在场的学生没有一个离开，甚至没有一个人挪动脚步，她们安静地望着那个坐在椅子上的娇小魔女，不过这一次打破沉默的却是梅莉不太合时宜的喃喃自语声。

“有点像经典力学体系的局限性啊……”

“……咳咳！”紫丁香小姐像是被这句话呛到了，急促地咳嗽了几声：“梅、梅莉同学？！这个例子实在是不太准确……啊，但我一时间也举不出好的例子……”

她顿了顿，接着说：“总之，原典框架的本质是古代人对于世界的认知，它赋予了事物以特定的巫术意义，例如蛇象征生命和再生，乌鸦代表死亡，十字架是神圣的事物，等等。这些认知一脉相承，直到今天也依旧存在。而我们如今的所有法术，都建立在这种认知上。无论是扭转还是扩充这种认知，都是很困难的，因为这就相当于在和泛人种族几千年的历史烙印相对抗一样。”

“教授，这么说来的话，就没有不依靠原典框架施法的可能性了吗？”云叶问。

“有是有的，千百年来有许多法师都在研究如何突破原典的框架，她们确实搞出了一些小成果，但意义不大——至少没有像经典力学到量子力学那样颠覆性的突破。”紫丁香小姐耸耸肩膀，摊开手，“或许未来的科学研究会回过头来反哺魔法，让我们能跨出新的一步也说不定呢。”

克莉奈举起手，半开玩笑地说：“教授，所以我们在未来有可能看到附魔机关枪之类的东西吗？”

紫丁香小姐笑了起来——这回她是真的被克莉奈给逗笑了，“我不否定这种可能性哦。或许你就是那个能突破原典框架的人呢。”

说到这里，紫丁香小姐朝她们挤挤眼睛，“而且，你们不觉得施展法术的程序啊，法术咒语的构成方式之类的东西，有点像编程吗？现代计算机程序之母也是一个法师呀。其实我们这些老法师圈子里一直有句话，只不过现在年轻法师都不太记得了——”

“——并不是法术像机器，而是机器像法术。”

学生们沉默了下来，似乎在咀嚼着这句话。紫丁香小姐拍了拍手，“嘿”的一声从椅子上跳了下来，“那么今天的课就到此为止。你们回去记得要好好地练习这三种护咒，顺便一提，从十二月十五日开始就是冬宴节假期了，在假期结束之后，学校就将开设飞行课与决斗课，这两门课程都必须熟练掌握基础护咒才能报名哦。”

她的话音刚落，学生之中就爆发出一阵欢呼。如果说决斗课对于这些一年级新生们的吸引力还不算太大的话，那么飞行课毫无疑问就真的是每一个新生的梦想了。毕竟，骑乘飞天扫帚在空中飞行的姿态几乎已经成为了法师的标志，在这个时代长大的小孩子，又有哪一个没有看着天上掠过的巫师身影，梦想着有朝一日自己也能骑上扫帚，自由翱翔的呢？

起初，云叶在听到“飞行课”的时候，也像身边的其他女孩一样兴高采烈地欢呼起来，转过身去想要拉着艾格洛丝和克莉奈一起分享这份喜悦，但当她看到半人马少女有些勉强的笑容时，心里那点高兴劲儿顿时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没关系的，洛丝，”克莉奈拍了拍艾格洛丝的腰，以笃定的口吻说，“学院肯定会准备其他飞行用具的啦。这种面向所有学生的课程，没道理把你一个人排除在外，对吧？”

“嗯……”艾格洛丝垂着头，轻轻地应着，但她脸上的阴云仍然没有散去。云叶看在眼里，也只能暗中叹气。对于艾格洛丝来说，学院是否会为她准备其他飞行用具，倒不是重点，重点是，在大家都骑乘扫帚的飞行课上，只有她一个人使用别的飞行用具，只会让她感觉到自己与其他人格格不入。

“安静一下，大家，安静一下。”紫丁香小姐的声音在扩音魔法的作用下清晰地传遍了教室，她轻轻拍了拍手，于是学生们的骚动逐渐平息了下来。这位魔女清了清嗓子，再次说道：“除了飞行课和决斗课之外，你们在假期结束后还要迎来本学期的期中考试。而法咒课考试的题目——我不用说你们也应该清楚吧？要记得好好练习这三种护咒，否则到时候受伤的话，可不要喊痛哦。”

说完，她露出一个天真而清纯的微笑，但看在众人的眼里，却和塞伦教授的笑容没有任何区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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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羡慕你们摩伦诺人啊。”

云叶懒懒地说了这么一句，视线从举在半空中的手机上挪开。她只穿着一件单薄的睡裙躺在床上，一边说着，一边毫无淑女风度地翻了个身，另一只手挠了挠尾根。

“嗯？”奈薇发出一个代表疑惑的单音节，放下窗帘，遮住窗外的夜空与月光。精灵回到床边，四仰八叉的云叶慢慢地滚动着为她让开位置。奈薇有些好笑地爬到床上，两人的身体自然而然地紧紧挨在一起，“这话怎么说？”

云叶一骨碌坐起身来，指着手机屏幕上的日程表给她看，小脸上写满了悲愤，“你们一年放三次假啊，三次！你看看，冬宴节寒假，复苏节的春假，然后还有正牌的暑假……”

奈薇只是扫了一眼那个她已经背得滚瓜烂熟的日程表，“鸣海不是这样吗？”

云叶的尾巴气鼓鼓地晃来晃去，不停地拍着奈薇的大腿，“鸣海才不过复苏节呢……”她这么说着，声音逐渐小了下去，“不过，摩伦诺不过融春节呢……”

“融、春……节？”奈薇有些笨拙地吐出这个鸣海语拼音，云叶拍了拍她的大腿，没好气地说，“鸣海的众多节日之一啦，不过反正对我来说也只是个一样没人陪的节日……”

“我……我可以陪你过。”奈薇望着云叶，不知怎么，这话忽然就冲口而出。云叶先是愣了一会儿，随后羞涩地转过头去，低声嗫嚅道：“谢……谢谢啦……”奈薇诺诺地低下头去，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忽然，云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回过头来不停拍打起奈薇的大腿来，“——你当然要陪我过啦！融春节是二月份，这里二月份的时候又没有假期，我肯定还要留在摩伦诺的嘛！”

奈薇有些不知所措，只能怔怔地点了点头。然后云叶从她身上爬过，跳下了床，有些急促地说，“我、我去关灯，已经不早了……”

奈薇再次点了点头。云叶背朝着她，双手捂着发烫的脸颊，快步走向门边的电灯开关。但就在她路过书柜的时候，却不知为何停下了脚步，望着上面关于第二次巫师战争的历史书籍，心中忽然一动。

或许是因为塞伦教授收藏的那个勃兰登军人标识牌，云叶鬼使神差地打开了书柜大门，犹豫了几秒后，拿出了那本有关勃兰登独立战争的纪实文学。最初映入眼帘的便是书本封面上那大大的“三重磨”标志，在历史上，它的每一次出现，对于这个世界来说都意味着一场灾难。第一次，它出现在第二次巫师战争中旧波赫尤拉帝国的军旗上，而第二次，则出现在了勃兰登独立军的旗帜上。

“女巫王的余烬——勃兰登独立战争始末……”云叶无声地念出封面上印着的标题，翻开扉页，望着卷前彩页上的勃兰登巫师军军装照片，却见书本上有几块业已干涸的潮湿痕迹。她还来不及细想那是什么，就忽然感觉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随即，一只温热的胳膊就环上了她的脖颈，奈薇的手从她身边伸了出来，轻轻夺过那本书，把它塞回了书柜里。

“你不是要关灯吗？”女人温热的呼吸吹在云叶的头顶上，两人的身体紧紧地贴在一起，云叶甚至都能清晰地分辨出对方贴在自己背上的胸脯那娇小而优美的形状。有那么一瞬间，她的大脑一片空白，慌不择言地道：“啊……那个，我是要关灯来着……”

“很晚了，我们快睡吧。”奈薇在云叶耳边慢慢说了一句，然后放开手臂。小狐狸逃也似地跑到门边按下开关，在一片黑暗中尝试着一边摸索一边走回床边，但刚走没几步就被桌腿绊了一下脚，顿时“呀”地惊呼一声，朝后跌去。而下一秒，她想象中地面的冰冷触感与疼痛并没有来临，反而跌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奈薇环住她的腰，低声道：“没事吧？”

“没、没事……”云叶的脸立刻红了个通透，之前关于勃兰登独立战争的那点小念头早就不知道抛到哪重天外去了。待她站稳之后，奈薇放开环在她腰间的手臂，转而牵住她的手，两人就这么慢慢地走回了床边。云叶爬上床，只觉脸上烫得厉害，几乎是立刻揪住了被子，脸朝着墙壁。而奈薇也有些腼腆地侧躺在她身边，似乎刻意隔开了些距离。

过了一会儿，就在云叶决定转过身去，钻进奈薇怀里的时候，精灵的手臂却抢在她之前试探性地环了过来。云叶小小地怔了一下，不过很快就干脆顺势往对方的身边凑了凑，心满意足地缩进这温暖的怀抱里，低声说：“晚安。”

奈薇轻轻把她抱进怀里，但不知为何却沉默了许久。云叶默默地等待着，不知过了多久，奈薇才用同样微弱的声音，悄悄地道：“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