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23、囚牢（下）

“平心而论，我们这一次并不是毫无收获。”

回到了属于她们两人的小房间后，白筱薇一屁股坐在了床上，而小夜也自然而然地坐在了她的腿上。白筱薇从后面抱着小夜，而女孩则下意识地玩弄着她的手指。

“首先，那些吸血鬼的心情似乎都并不怎么好。”沉吟了片刻，白筱薇说，“怎么说呢，他们脸上的表情……很不安。”

“嗯……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吧？”小夜说着，捧起白筱薇的手，用脸颊轻轻磨蹭着，“毕竟他们之前被浮山市巫师局重创过一次，现在……”

“现在只能在这种地方躲起来。这就是他们不安的原因。”白筱薇说，打量了一下房间光秃秃的墙壁，“但为什么他们冒着藏身地被发现的危险，也要玩那出调虎离山计，就为了抓你这么一个新生儿呢？如果换了我，肯定不会冒这么大险……”

小夜摇摇头，“我不知道，或许是因为……他们觉得自己很会藏，巫师局一定发现不了？”

白筱薇笑了起来，旋即正色道：“但比起这个，小夜，你注意到了吗？那些吸血鬼在所谓‘议事厅’里开会的时候……”

小夜犹豫了片刻，“……他们开会的时候，那个法师不在那里。”

白筱薇点了点头。

小夜似乎得到了某种鼓励，有些紧张地搓弄着白筱薇的手指，继续说：“而且……那些血仆，也都是被支配的。正常的血仆……房间里，一个都没有。”

白筱薇呆住了——这一点连她自己都没发现。

“我猜，那个，”小夜鼓起勇气，音量稍微提高了一点，“那些血族，可能……可能没有把那个法师看作自己人。他们之间……”

下一秒，白筱薇闪电般地捂住了小夜的嘴。两人视线交汇，白筱薇点了点头，表示完全理解她的意思。那个法师可能并不完全信任这些吸血鬼，而反之亦然。他们之间极可能有着某种嫌隙，而这嫌隙毫无疑问能够利用——这些事情，并不需要用嘴巴说出来。

知道了这个法师身上，确实有着能帮助她们逃出去的“可能性”，就已经足够了。

忽然，小夜身体一震，低声说：“有人来了。”她迅速站了起来，紧张地等待着。门外很远处有一个微弱的脚步声，正向这里靠近。但来的人会是谁？芙洛莱茵？乔吉娅？那个法师？还是说……？

脚步声越来越近，终于在房门前停下。在几秒钟令人煎熬难忍的沉默后，房间的大门被猛然推开——没有敲门，就像父母自然而然地推开子女的房门一样，娜尔托娅走了进来，身后带着一个战战兢兢的女仆。而小夜直到这时候才蓦然发觉，她刚才听到的一直是这个女仆的脚步声，而娜尔托娅本人则像一阵微风一样，走路毫无声息。

“我来看望你了，我的女儿。”娜尔托娅微笑着张开双臂，将小夜抱住。小夜在她怀里恐惧地发抖，不停地用求助的眼神望向白筱薇。娜尔托娅脸上的笑容急遽消失，她忽然死死按住小夜的脸，扳到自己面前。

“我的女儿，你和这些凡人厮混太久，甚至都忘记了你是一个血族。”

娜尔托娅在她耳边低语，小夜睁大眼睛，无助地颤抖着。说完，娜尔托娅一把推开小夜，猛地掐住身边血仆的脖子，在这个女孩的尖叫声中把她拖了过来，尖锐的指甲刺破了肌肤，鲜血沿着白皙的肌肤流下。娜尔托娅粗暴地把女孩的脖颈凑到小夜面前，满意地欣赏着小夜的颤抖，欣赏着小夜急遽缩小的猩红瞳孔。

鲜血的气味包围着小夜，她对这种香甜气息的反应甚至超越了本能，是铭刻在骨髓里无法压抑的冲动。她不由自主地微微张开嘴，小舌翻动着，搅拌着粘稠的唾液，尖锐的獠牙闪烁着锐利的寒光。她慢慢地向那个满脸恐惧的女孩伸出手，小巧手指上尖长的指甲泛着青光，像一对幼兽的爪子。

但终于，在小夜的利爪碰触到那被鲜血沾湿的肌肤的一瞬间，她的动作停了下来。娜尔托娅脸上不断漾开的笑意为之一止。

一寸寸地，小夜剧烈地颤抖着，慢慢缩回了手，娜尔托娅的笑意逐渐变为了阴沉，带着些许惊讶的阴沉。小夜收回手去，声音仿佛是从牙缝里迸出来的一般。

“……我、我拒绝……我、我不会吸她的血的……！”

啪嗒一声，娜尔托娅松开手，女孩摔在地上，慌忙爬到一旁，死死捂住自己脖子上的伤口。

“为什么呢？”娜尔托娅的声音轻柔，但小夜的颤抖却更剧烈了。她能感觉到对方的声音里蕴涵着某种阴鸷的怒气，像是薄冰下的激流——越是轻柔，怒气就越是猛烈。

不等小夜回答，娜尔托娅就仿佛自问自答一般说，“为什么呢？我的女儿，我从千万个低贱的蠢物中找到了你，赐予了你永生与力量，而你却要任由凡人那愚蠢的怜悯毒害你，甚至于要反抗你的母亲——反抗我？”

忽然，她闪电般出手，死死扼住小夜的脖子！白筱薇尖叫一声猛地弹起，但娜尔托娅只是瞥了她一眼，就让她全身如坠冰窟，动弹不得。

小夜绝望地挣扎着，紧紧掐住娜尔托娅的双手，但那双手却仿佛金铁浇铸，纹丝不动。娜尔托娅仔细端详着小夜满布痛苦的面容，柔声说：“你感到痛苦吗？无法呼吸吗？不，我的女儿，你仔细感受一下……你不是脆弱的凡人，阻断你的呼吸对你根本无关紧要。感受你的身体，感受你的力量……感受你和凡人的区别。”

小夜睁大眼睛，她的挣扎渐渐弱了下来，就如娜尔托娅所说，她惊愕地发现想象当中的窒息感并未传来——因为她根本没有呼吸。

“你甚至都不会使用自己身为血族的力量。我们可以支配低等生物，可以化身为雾，可以仅凭注视就操纵凡人的心智，可以控制血液的流动。但这些你都不会——现在的你，和凡人有什么区别？连芙洛莱茵都可以轻易地击败你。”娜尔托娅慢慢将小夜举高，抬头凝视着她的眼睛，手指渐渐缩紧。小夜绝望地闭上眼睛，死死咬着嘴唇，一言不发。

“总会有你这样的孩子耽溺于凡人的伪善和怜悯。凡人饲养和屠宰牲畜，我们饲养和屠宰凡人，这又有什么不对？好好想想，你将凡人看做同类，他们会这么对待你吗？不，他们只会觉得你是怪物。这些陈词滥调，我已经对你这样的孩子重复太多次了。芙洛莱茵也是如此，但她很快就拥抱了自己的新生，我相信你也一样。”

娜尔托娅说完，粗暴地把小夜摔在地上。女孩匍匐在地，痛苦地颤抖着。直到这时白筱薇才终于取回自由行动的能力，扑在小夜身上紧紧地抱着她。

“我见过很多你这样的女孩，不过没有关系，我们的时间很长，你有足够的时间来习惯、来认清。来理解。”娜尔托娅好整以暇地拍了拍衣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当你品尝鲜血的时候就会明白，在血的甜美面前，对家畜的怜悯是多么可笑。”

她停顿了一下，似乎想起了什么，“但现在，我可以给你一个满足你虚伪怜悯的理由。你就先喝那些从凡人体内抽取的冷藏血吧，我每三天都会让芙洛莱茵给你送一袋。如果她没有把空袋子拿来给我，我就杀了你的血仆，再把她的血分给在这里的所有人。”

说着，娜尔托娅轻描淡写地看了一眼白筱薇，只是单单一个眼神，就让白筱薇再次如坠冰窟，仿佛有一条冰冷的毒蛇咬在她的背上，大脑中一片空白，全身似乎麻痹了一般，一根小指头都动弹不得。

随后，娜尔托娅转身拂袖离去，那个死里逃生的女仆步履蹒跚地跟在她身后。小夜从地上挣扎着爬起来，努力地从喉咙里挤出声音，“……等一下……”

娜尔托娅停下脚步，转过身来。

“为什么？”小夜艰难地说，一只手在地上胡乱摸索着，找到了白筱薇的手，死死抓住，“……为什么，为什么……”她望着那个战战兢兢的女仆，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偏偏要在这个时候问这种问题。她想说“为什么有的血仆被支配了，有的没有”，但“血仆”这个词就在嘴边，却无论如何都说不出来。

娜尔托娅望了一眼那个女仆，忽然露齿一笑，她尖锐的獠牙在灯光下闪过一道寒光。

“我猜你是想问，为什么这里的血仆有一些被支配了，有一些没有？”

娜尔托娅轻声细语地说，声音里有着某种轻柔的恶意和残暴。她捏住那个女仆的脸颊，后者用充满泪水和恐惧的视线望着她，被眼泪和鼻涕弄得乱七八糟的脸上努力地想要挤出一个讨好的谄笑，但最终露出的表情却被恐怖扭曲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木偶虽然好用，但不会恐惧，全都是木偶也未免太无趣了。”娜尔托娅柔声说，“而且啊，让他们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同伴变成木偶，恐惧就会变得更加甘美，不是吗？”

说罢，她恶质地拍了拍那个女孩的脸，发出清脆的啪啪声，旋即把手松开，任由那个女孩委顿在地，自顾自地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