橡树之庭 
第81章 4、骤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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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
“亲爱的市民您好，欢迎致电浮山神社超自然事务咨询热线。转接人工服务请按0……”
白筱薇不等电话里的录音播完，就按下了0。然后她盯着自己空空如也的电脑屏幕，等着电话对面的声音响起来。现在是上午九点四十分，浮山神社的巫女应该早就上班了。过了几秒钟，一个清脆的女孩声音就传了出来：“您好，这里是浮山神社，有什么可以帮到您的吗？”
电话那头的巫女在说话的时候，还不停地传来噼里啪啦的打字声，似乎是在以极快的频率敲着键盘。
“呃，您好。我想咨询一下关于吸血鬼的事情……”白筱薇刚开了个头，巫女就焦急地说：“吸血鬼？您是遭遇了吸血鬼的袭击吗？能不能麻烦您提供一下时间和地点？如果可以的话来做一下相关情报记录……我去您那边也可以！……不对，就在电话里说也行……”
白筱薇被问得一愣一愣的，过了好一会儿才解释道：“不是，我是想问问关于一位名叫雾塚小夜的女孩子的事情，她是一名吸血鬼……”
“噢——您说小夜啊。”巫女这才恍然大悟，旋即反应过来：“请问您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您是她工作地点的相关人员吗？”
“不不不，我是她的……呃，朋友。呃……是这样……”白筱薇连忙解释了一番，当然也没忘了搬出巫云愁的名字。巫女听了之后显得颇为惊讶，“原来是这样。您和巫前辈是熟人啊，那怪不得了。那么关于小夜，您想知道什么呢？”
“嗯……我想问一下她是什么时候，是怎么被转化的？”白筱薇习惯性地抓起一支笔在手指间转着，“还有就是，她的家庭情况……”
“关于这一点，我不能向无关人员透露，还请您谅解。”电话那头的巫女声音多了几分严肃，“同样地，关于她的个人信息，我也不能随意透露。”
“这样啊……”这个回答并没有超出白筱薇的预料。但她又不太死心地问了一句：“那个……我能问一下她的监护人的联系方式吗？”
“这个……”巫女迟疑了片刻，“我们也试图联系过雾塚小姐的父母，但是……但是雾塚小姐阻止了我们，而且她的反应十分激烈。为了避免她做出一些极端举动，我并不建议您这么做。”
白筱薇无意识地捏紧了手机。“我明白了。”她轻声说，“那……小夜有没有其他的亲属，或者可以信任的朋友？可以商量这件事的，任何人都可以……”
“暂且没有。”巫女回答，“雾塚小姐不愿意提供更多此类信息，而且她也不愿意接受巫师局相关人员担任她的特殊监护人。鉴于她的情绪不太稳定，所以我们没有贸然采取进一步的措施。”
“特殊监护人？”白筱薇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词。
“雾塚小姐是刚刚接受拥吮的吸血……失礼了，嗯，血族。”巫女说，“简单来说，她还没能完全适应自己吸血鬼的体质，无法很好地照顾自己的生活，并且有可能会做出一些危害他人的行为，为此就需要一位……对她进行监督、教导、限制和保护的超自然从业人员，也就是特殊监护人。”
说到这里，白筱薇听到电话那头的巫女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原本来说，像雾塚小姐这种初生的血族，是要交给其他血族照顾和教导的。但是很不巧，在巫师局任职的血族目前都忙于其他要务，而雾塚小姐本身又对这件事非常抗拒……所以我们只能暂且安排定期的回访和心理辅导来帮助她。您还有什么想要了解的吗？”
白筱薇默默地点了点头，客套几句后就挂断了电话，然后看着自己的电脑屏幕出神。
无论如何都不愿意让父母知道啊……她下意识地转着手里的圆珠笔。初生的小吸血鬼，宁可独自一人租住在狭小的公寓里，都不愿意回到自己家里去……等等，对于吸血鬼来说，人类的“家”真的还能回去吗？
一想到这里，白筱薇的心脏就不由自主地被揪紧了一下。
但是，自己又能为她做些什么呢？她烦躁地把圆珠笔丢在桌子上，怀着满心烦躁的思绪点开白北五的通讯软件，开始对这位拖稿天帝进行毫不留情的催稿轰炸。
时间就在一如既往的工作中一点点流走。在傍晚时分，天色开始阴沉下来，窗外传来沙沙的雨声。没过多久，外界的光线就彻底昏暗下来，铺天盖地的雨幕遮蔽了整个世界。白筱薇望着窗外灰沉沉的景象，以及盖满水滴的玻璃窗，有些烦躁地心想，这天气怎么说变就变。
说起来，吸血鬼似乎是不能接触自然流水……白筱薇这么想着，犹豫了一会儿自己这么做是否太多管闲事了，但最终还是按捺不住担忧的心绪，给小夜打了个电话过去。
……但在意料之中的没人接听。白筱薇叹了口气。
好不容易等到了下班时间，可这场暴雨仍然没有停止的意思。白筱薇不得不硬着头皮下楼打车。拜这场暴雨所赐，一直挨到很晚，她才从堵车中解脱出来，冒着已经减小了一些的雨势，踩着水跑过商店街。
“现在已经是小夜的上班时间了吧……”白筱薇一手撑着伞，另一只手掏出手机看了看时间。但就在她路过商店街的一个小巷的时候，余光忽然瞥到巷子里蜷缩着一个娇小的身影。
“——小夜？！”
在看清那个女孩面孔的时候，她脚下一滑，差点摔倒在路上。
女孩浑身湿透，坐在一个水洼里，抱着身体蜷缩成小小的一团。一把皱巴巴的伞躺在地上。她一如既往地穿着长袖衣衫和长裤，戴着帽子和口罩，但墨镜不知掉到了哪里去，双眼紧闭，身体微微地颤抖着。
白筱薇感觉自己脑子里有一根弦“啪”的一声断裂了。
她几乎是立刻就冲了过去，用脖子夹住伞柄，一把将女孩抱了起来。仿佛在意识朦胧中感受到了她身体的温暖，小夜瑟缩成一团，不停地试图往她怀里钻去。
和想象中正好相反，小夜的身体并不轻——不知道是白筱薇自己的力气太小还是衣服吸饱了水太沉重，可能两者都有吧——她咬着牙，也无暇去顾及路上的水坑了，干脆趟着水冲了出去，溅起大片水花。而抱着小夜一路冲回家后，白筱薇才发现，自己脚上的高跟鞋不知怎么丢了一只——现在想想，路上自己差点摔了一跤，大概就是那个时候掉的。
但现在已经不是顾及高跟鞋的时候了。她拖着湿淋淋的脚走进房间，第一反应就是给小夜洗一个热水澡。可这个想法冒出来的同时，她就愣住了。
洗热水澡是为了驱逐寒气，恢复体温。但吸血鬼本身就没有体温，她们应该不在意寒气才对。小夜的症状是接触了自然流水——也就是淋了雨——导致的，而问题在于，吸血鬼防范手册上只说了吸血鬼畏惧自然流水，但没说接触了自然流水后应该怎么治啊！
白筱薇咬了咬牙，最终还是没有抱着小夜冲进浴室，而是把她放在了自己的床上。女孩紧闭着双眼，苍白的肌肤透出不自然的死青色。白筱薇触摸着她冰冷的身体，有一瞬间还以为自己在摸一具尸体，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对不起……”她低声说了一句，然后开始解起小夜的衣服来。
——如果是因为触碰自然流水而导致的衰弱，那么是不是只需要把水擦干净就可以了？
抱着这种朴素直接的想法，她迅速脱下了小夜的衣服和鞋袜，拿了条大浴巾把她裹在里面仔细擦拭。在擦干她身上的雨水后，白筱薇又换下了被打湿的床单，为小夜简单套上一条自己的睡裙，让她躺在自己的床上。做完这一切后，她才长长出了一口气，望着床上仍然昏迷不醒的小夜，拿出了自己的手机。
“亲爱的市民您好，欢迎致电浮山神社超自然事务咨询热线。转接人工服务请按0……”
白筱薇听都没听就猛击了一串0。
“您好，这里是浮山神社，有什么可以帮到您的吗？”在电话那头的声音响起来的同时，白筱薇就劈头盖脸地说：“——吸血鬼淋雨以后要怎么治疗？”
“……哈？”对面的巫女愣了一下，然后迅速反应了过来：“呃……据我所知，这个不算是病，没有办法治疗。不过自然流水只会消耗吸血鬼的体力，让她们变得虚弱，并不会真的杀死她们，只要没受其他的伤就不会有大问题。对了，您是今天早上那位吧？请问您怎么称呼？”
听到巫女的话，白筱薇总算是舒了一口气，一屁股坐在湿漉漉的地板上，望着被子里的小夜，喃喃道：“……白筱薇。”
“白小姐。请您不要着急，听我说。就如我刚才所说，接触自然流水对吸血鬼而言并不是致命的。不再接触流水后，她的体力就会慢慢恢复，您不要担心。”
“我明白了，明白了……谢谢。”白筱薇有些语无伦次地说，“我现在帮她擦了身子，正在等她醒过来……”
“不会有太大问题的，请您放心。”巫女安慰了她两句，然后叹了口气，“巫师局的培训里只有怎么防范吸血鬼，但从没教过该怎么照顾和治疗吸血鬼，抱歉……”
“没关系，我明白。”白筱薇露出一丝苦笑，再度反复确认了一些事项后，就挂断了电话。直到现在，她心里那块悬起的石头才慢慢落了地。而在放松下来后，一阵疲劳顿时涌了上来，四肢酸痛得要命，尤其是丢了鞋子的那只脚都被磨破了一大块，但她刚才居然一点都不觉得痛。
白筱薇站起身来，看着仍然昏迷不醒的小夜，确认她没有大碍后（实际上白筱薇也不知道对于吸血鬼来说怎么才算“没有大碍”），就去简单擦了擦身体，换了一身干净的居家服。而当她回到房间里后，小夜已经从床上坐了起来。
“小夜？你没事吧？感觉怎么样？”白筱薇连忙走到床边，下意识地去试她额头的温度。但手掌上传来的感觉却是一片冰冷。她一时间僵在当场。
“……我没事……”小夜低声嗫嚅着，歪过头躲开她的手，仍然垂着头，不敢直视她的目光。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白筱薇收回手，但随即就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只能尴尬地站在原地，两人之间的空气再度陷入一片寂静之中。
“……还有，谢谢。”不知过了多久，小夜再度开口，声如蚊鸣，然后掀开被子试图跳下床来，“我、我还得去上班……那个……”但她还没说完，脚下便是一滑。白筱薇眼疾手快地接住了她，把她按回了床上，“你身体还很虚弱，上什么班？乖乖休息！”
小夜咬着嘴唇，没有说话。白筱薇见状叹了口气，“实在不行的话，我替你向店长请假好了。现在外面还在下雨，你就不要出去了。”
小夜犹豫了良久，终于还是点了点头。白筱薇从她的湿衣服里翻出手机——是老式的翻盖手机，还好没有进太多水。手机的联系人不多，除了“爸爸”、“妈妈”外就是“老师”，然后是自己，甚至还有个“巫女姐姐”。白筱薇在最底下找到了“店长”，然后拨通电话。
“——喂？小夜啊！”电话接通后，对面是一个嗓门有点大的中年女性，白筱薇龇牙咧嘴地把手机拿远了一点，“我刚才给你打电话没人接啊！今天下大暴雨，你不是那个什么……什么鬼来着？好像不能淋雨吧？要不然今天你就别来了？”
“喂？”好不容易找到插话的间隙，白筱薇轻咳一声，“您好，我是小夜的邻居……”
“哎呀？邻居？”对面也是一愣，“小夜呢？她没事吧？”
“她还好，只是因为淋了雨，身体很虚弱，现在正在休息，劳您挂心了。”白筱薇说。电话那头的店长立刻咋咋呼呼地叫了起来：“哎呀，还真是淋雨了啊！我就说嘛，下这么大雨就别出来了……对了，那个，呃，这个，这个什么血鬼的淋雨算不算工伤啊……”
这一下可把白筱薇给问愣了。她傻乎乎地看着小夜，后者也一脸迷茫。
“这……我还真不知道，要不然您查下劳动法？”白筱薇小心翼翼地说。
“可是这个给泛人种族写的劳动法，也能管怪物吗？”
“虽然话是这么说，但您雇她的时候没想过这一点吗？她早晨下班的时候如果被太阳烧伤了算不算工伤之类的……”
电话里久久没有答话。就在白筱薇有点忍不住想开口追问的时候，那个大嗓门猛地穿过电话刺了过来。
“——对呀！我当时咋就妹想到呢！这可比淋雨严重多了啊！”
白筱薇差点把手机丢出去。她捂着耳朵翻了个白眼，终于忍不住还是说了出来：“那您当时有想什么吗？”
“哎呀，那个时候一个巫女领着她上来，这小姑娘跟我说想上夜班儿，可怜兮兮的，虽说拿出那张黑色身份证来的时候把我吓了一跳……”
“等等……”白筱薇又看了一眼床上的小夜，女孩低垂着头，穿着那件宽大的睡裙，身形看起来越发娇小了。她忽然意识到一个关键的问题，“您这算不算非法雇佣未成年人……”
“……劳动法还管这个？”
“您就当管吧！”
“哎呀，那也不对啊，什么叫非法雇佣未成年人啊？”店长嚷嚷了起来，“这孩子明明成年了啊！十八岁了！我可看过身份证呢！我警告你不要乱说非法什么的啊……”
白筱薇惊得手机差点掉在地上。她再次转头看着小夜，还是很难相信这个看上去最多只有十五六岁的女孩居然已经成年了。似乎察觉到了她的视线，小夜把头埋得更低了。
没有心思再和这个便利店店长瞎扯，白筱薇迅速结束话题，替小夜请了假。挂断电话后，她转头问道：“小夜，你还好吗？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听到“不舒服”这个词的时候，小夜抽动了一下嘴角，似乎想露出一个苦笑。她看着自己苍白的双手，摇了摇头：“没有……我只是觉得……很累，没有力气……”
“那应该没什么大问题，你多休息一下就好了。”白筱薇松了一口气。
“我以前洗澡……都没问题的……”小夜嗫嚅着，“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
“没事没事，你不用太往心里去。而且洗澡水毕竟不是‘自然流水’吧，和暴雨的规模也不能比。不过说到底，到底怎么算‘自然’，怎么算‘流水’，我也弄不懂，等下还得查点资料……”白筱薇摇了摇头，站起身来，“对了，你饿不饿？我去煮些东西吃？”
但在她这句“你饿不饿”出口的同时，小夜暗红色的瞳孔就微微缩小，视线下意识地落在了她的手腕上——准确地说，是落在那白皙皮肤下隐约可见的青色血管上。而白筱薇注意到这一点之后，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往后退了几步。小夜猛然醒觉，连忙深深埋下头去，嗫嚅道：“我……我就不用了……谢谢……”
“啊哈哈……是吗。那我去给自己煮点面……”白筱薇干笑着，再次退了两步，然后快步转身走出房间。直到逃也似地溜进厨房，她才长长出了一口气，仿佛虚脱了一般靠在冰箱上。而她才猛然发现，自己后背的衣衫已经被冷汗打湿了。
……或许兔子被狼盯上就是这种感觉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