橡树之庭

第62章 31、契机(下)

“两杯黑咖啡。”


在咖啡厅落座后,克拉伦斯抬手对侍者说,然后若有所思地看了菲奥蕾一眼。后者一言不发,任由侍者离去。


“我还以为你会说要一杯摩卡咖啡。”克拉伦斯舒舒服服地坐进软皮椅子里。


“拿我最喜欢的饮料泼你有点太浪费了。”菲奥蕾说。


克拉伦斯笑了笑,他明显没把菲奥蕾的话放在心上。


“你带我过来,不会就是为了请我喝咖啡吧?”菲奥蕾盯着他。


“怎么会呢?我只是觉得有必要和自己的未婚妻交流一下感情罢了。”克拉伦斯说,“还是说,你觉得在路上和未婚夫擦肩而过,正眼看都不看对方一眼更合适?”


“你想跟我交流的感情是叫愤怒吗?”菲奥蕾扬起眉毛,声音也不自觉地提高了,“你不会真的觉得我会有别的感情想要和你交流吧?”


“老实说,我无所谓。”克拉伦斯微微俯下身子,胳膊肘搁在膝盖上,双手交叠,“我其实并不在乎你怎么看我,也不在乎你怎么看我们的家族——因为这改变不了什么,菲奥蕾。”他饶有兴味地打量着她,似乎在观察她的情绪。


“对了。我来找你其实也是有正事的。”在和菲奥蕾对视了片刻后,他打了个响指,从随身的公文包里拿出一台平板电脑打开,观察着上面的股票行情波动曲线,“把你手头的那几支股票抛售掉吧,家族要有动作了。”


“为什么?”菲奥蕾皱了皱眉头,她的眼中掠过一丝隐蔽的慌乱。就在这时,侍者将两杯黑咖啡端了上来。借着侍者身形的遮掩,她飞快地吸了一口气,拍拍脸颊,而当侍者离开后,她的表情又恢复了正常。


“我告诉过你了,‘家族要有动作了’。”克拉伦斯专注地盯着屏幕。


“哪个家族?”菲奥蕾问。


克拉伦斯抬起头来。“当然是珀西瓦尔家。”他说,声音里有一丝惊讶。


“我,是格温妮家族的人。”菲奥蕾咬牙切齿地一字字道,“别把你们那个愚蠢的姓氏扣到我的头上来,克拉伦斯。”


克拉伦斯的手指在平板电脑的屏幕上划过。“有什么区别?”他说,“你迟早会改姓叫珀西瓦尔。好了,要记得把你手头的股票抛掉,配合家族的计划。格温妮家和珀西瓦尔家自古以来就是坚定的同盟,这点你应该知道。我们该想办法给鲍斯家和杰兰特家一点压力了……”


“而且,”不等菲奥蕾有所反应,他就接着补充道,“你给慈善组织的援助金已经超过限额了,尤其是给爱奥尼亚的慈善组织。把钱拿去去养那群长蹄子长角的乞丐贫民,那有什么用?”


菲奥蕾勉强压抑下自己的怒火。“超出限额?超出什么限额?”她冷冷地问,“我用的是自己的钱,而且我可不记得给慈善组织捐款还有‘限额’这种东西。”


“我的意思是,如果你只是想图个名声,根本不需要扔进去那么多钱。”克拉伦斯说着说着,不停划动着的手指停了下来,他惊愕地看着菲奥蕾,“不会吧,你是认真的?”


“就和我此刻想扇你一巴掌一样认真。”菲奥蕾的眼睛里几乎要喷出火来,她压低声音,一字一顿地说。如果云叶等人在场,她们一定会大吃一惊——这还是这位玩世不恭的大小姐第一次露出这么愤怒的表情。但克拉伦斯对此不为所动,就像他之前说的——他根本不在乎。


他根本不在乎菲奥蕾怎么看他,他不在乎菲奥蕾的怒火,他一点儿都不关心她的情绪。


“看不出来,你居然真的会做慈善。”他端起咖啡杯,抿了一口,“算了,这无所谓。停止捐助,那些钱别浪费在无所谓的事情上,我已经说过一遍了,菲奥蕾,配合家族的行动。”


“家族,家族。”菲奥蕾说,“鲍斯家,杰兰特家,珀西瓦尔家,格温妮家。这些牌子挂在狗窝上多好看,对吧,克拉伦斯?你就喜欢窝在里面,它上面的铃铛一响,你就乐得蹦来蹦去,对不对?”


但克拉伦斯仍然无动于衷。他又喝了一口咖啡,然后再次操作起平板电脑来,“接下来我会告诉你家族的计划,和你应当做的事情——放心,抛售掉这几支股票不会对你的生活有什么影响。你的零用钱不会减少,你大可以继续去玩你喜欢的游戏:宴会,衣服,点心,首饰。哦,只不过你那些捐助可能要停一下了,不过那也没什么用,对不?”


菲奥蕾冷冷地看着他,她脱力般地靠在了椅子靠背上,没有再继续挑衅他。她知道这没有用。克拉伦斯盯着屏幕,不断地说着什么,但菲奥蕾一句话都没有听进去,她抬起头盯着咖啡厅的天花板,似乎想望穿这栋建筑物,一直看到更高的天上去。


最终,克拉伦斯的声音停了下来。他皱眉望着菲奥蕾,“你完全没听我说话。”


“我确实没有。”菲奥蕾仍然盯着天花板,“我懒得听狗叫。”


“你在看哪里,菲奥蕾?天花板上有什么东西?”克拉伦斯没有理会菲奥蕾的嘲讽,他的声音加重了几分。似乎对于他来说,菲奥蕾的关注焦点不是他,是比菲奥蕾的怒火和辱骂更加难以忍受的东西。


“我在看天。”菲奥蕾懒洋洋地说,“天上有太多东西了。天上有云,有风,有星星,有月光,还有一整个新世界,是你这种人一辈子也理解不了的东西。”


“你说浮空大陆法梵德?”克拉伦斯冷笑了一声,“恕我直言,那里没有任何价值可言。是,没错,巫师局确实正在组建勘查队伍,但是这有什么用?上面的龙真的会允许我们在那里建立矿场、建立种植园,狩猎动物吗?公司靠什么盈利?资源。龙会给我们资源吗?它们不会的。国际法师联盟和龙谈判了那么久,成果也只有那么一点——在某条特定的龙的领地里进行基本的勘察活动!那有什么用?”


一开始,菲奥蕾只是默默地听着。在克拉伦斯说到一半的时候,她抬手叫来侍者,以桌上的咖啡冷了为理由,要了一杯新的黑咖啡。而当新的热气腾腾的咖啡上桌的时候,她一边听着克拉伦斯的话,一边端起咖啡。


而克拉伦斯依然在滔滔不绝地说着,似乎他对这件事相当不满一样:“家族已经在这件事上吃过亏了,菲奥蕾,损失了很多投资,毫无意义。真龙没有社会结构,没有领导者,无法构成一个集体,和一个个体打点好关系有什么用?对另一个个体就要重新开始!如果要我说的话,它们比原始人更加原始——至少原始人还有酋长,狼群都知道听头狼的命令!结论是,那个所谓的新世界给不了我们任何利益!”


菲奥蕾抬起头来。一瞬间,克拉伦斯的声音停下了。他看着她凌厉的眼神,看着她眼睛里的光,呆呆地说不出话来。他能轻松地应对菲奥蕾的辱骂,菲奥蕾的愤怒,菲奥蕾的讥讽,但是他却不知道如何面对现在的她。


下一秒,这位精灵大小姐手腕一翻,一整杯黑咖啡就猛地被掷到了克拉伦斯身上,咖啡杯掉落在地摔得粉碎,滚烫的咖啡泼了他满头满脸,染黑了他耀眼的金发和一尘不染的白西装。克拉伦斯愣了两秒似乎才感觉到烫和疼痛,他猛地跳了起来,捂着自己的脸大声惨叫。


“我说过,用我最喜欢的饮料泼你太浪费了。”菲奥蕾从容地站起身来,轻轻巧巧地从他身边走过,克拉伦斯咆哮着想要抓住她,但全被精灵女孩轻松地躲了过去。而当服务员慌乱地拿来毛巾和冰块之后,菲奥蕾已经隐入了商场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


在商场中兜兜转转溜了一圈,彻底摆脱了克拉伦斯后,菲奥蕾拿出手机似乎想和谁联系一下。但最终她没有这么做,而是鬼使神差地转回了一开始的那家服装店前。


——然后她在那里看到了梅莉。


梅莉还是站在橱窗前,盯着那件裙子。在见到菲奥蕾后,梅莉点了点头,什么都没说,然后走进了店里,对店员说了些什么,掏出钱包。很快,店员就将那件衣服打包好,装进袋子里递给她。梅莉拎着袋子走了出来。


“你觉得它好看吗?”梅莉在菲奥蕾面前提起那个袋子,问。


菲奥蕾愣了两秒,然后笑出了声。“你应该在买之前问的。”她说,“不过,我觉得很好看,很适合你。”


“那我要为自己买下它。”梅莉认真地说。


“这个,你也应该在买之前说。”菲奥蕾笑着回答,“其他人呢?”


“她们先出去了。”梅莉说。于是两人并肩离开了商场,在大街拐角处的一家小饰品店前见到了众人。云叶一眼就看到了梅莉提着的那个袋子,脸上漾起了笑容,“你终于给自己买新裙子啦。”她说。


梅莉笑了笑,没有回话。


“我们继续逛逛吧,这条街上还有很多有意思的店呢。”克莉奈轻咳一声,指着街道旁边琳琅满目的店铺。其他人都没有异议,于是这群女孩子们就有说有笑地继续沿着街道逛了起来。终于,在逐渐变暗的天色,以及开始咕咕叫的肚子的提醒下,众人决定结束这一天的外出,踏上回到学院的路。


在路上,菲奥蕾禁不住梅莉和克莉奈的询问,终于还是把自己和克拉伦斯谈话的过程说了出来。当然,她选择性地隐去了某些内容,但最终那惊天动地的一泼却毫无保留,绘声绘色地讲了个透。


“——你真的泼了他一脸咖啡?”听完菲奥蕾的讲述,克莉奈忍不住捂住了嘴,“等等……不是,我是说,呃,你不怕被他报复吗?”


“他要怎么报复我?”菲奥蕾冷笑一声,“在我脸上泼一杯咖啡吗?放心,我什么事都不会有的。我和他不对付也不是这一天两天的事了。”


“但我记得他身上的西装好像很贵……”艾格洛丝小声嘟囔道。


“你为什么要替他担心钱包?”菲奥蕾笑了起来。艾格洛丝琢磨了片刻,释然地点了点头。


云叶听着同伴们的笑声,转头看了看奈薇。后者还是戴着她那副墨镜,看不出任何表情。一辆黑色的轿车从她们身边驶了过去。其他人沉浸在谈笑中,完全没有在意。云叶下意识地瞟了一眼那辆轿车,突然意识到,这辆车她认识。不仅认识,甚至还坐过。


——这是乌尔狄丝教授的车。


轿车很快就汇入了道路上来来往往的车流之中,拐入一个路口,消失不见了。起初,云叶觉得,乌尔狄丝教授趁着假期开车到市区里来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但是她看了看那个路口的道路标识牌,却忽然想起来,那条道路正是通往“米蒂莲牧歌”的路。


不过,萨芙也说过,乌尔狄丝教授是大她两届的学姐,两人有联络,当然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云叶摇摇头,努力让自己把这件事抛到了脑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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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夜。


和从前的许许多多个晚上一样,云叶伏在奈薇的怀中,睁着眼睛望着面前的黑暗。在离开那条热闹喧嚣的街道,回到自己的房间后,她试图借助欢声笑语驱散赶开的重重忧虑又再度扑了上来,将她笼罩在里面。不知不觉间,她忽然发现,最近这段时间里,她很少去想奈薇以外的东西了。


这段时间里,云叶绞尽脑汁想安抚她的情绪,用尽了各种办法来试图缓解她的阴郁——物理或魔法,语言或行动——她几乎用了自己能想到的任何一个点子:她尝试过香薰、沐浴剂,音乐,尝试过蓝水晶,风干的草药,各种祝福和驱散噩梦的仪式,她甚至曾经在晚上试图唤起奈薇的情欲,以求至少让她在这一夜忘记困扰自己的噩梦。


但是这都没有用处。每当夜幕降临后,云叶几乎会不可避免地陷入一种难以名状的恐慌:她沉睡在奈薇怀中时,经常被身边人异常的僵硬与痉挛唤醒,这使得她几乎不敢睡熟。然后随之而来的就是白天的疲倦。


在她最疲惫和最混乱的时候,她甚至会想:如果这种生活能早日结束就好了。但是当她看到奈薇时,又会莫名地涌出力量。她会不由自主地想起那一天奈薇的笑容,想起两人牵手在格拉斯顿市漫步的时光,想起那一晚奈薇颤抖着伸向她身体的欲望。


在心中被奈薇占据的时候,云叶有时几乎想不起来自己的家庭。她几乎忘却了九方京那个孤寂而冰冷的家,忘记了融春节时自己毫无动静的手机,当总是苍白疲惫的母亲和陌生的姐姐掠过心头时,她浑然无觉,内心甚至翻不起一点从前的怨怼和怒气。那些都不重要了,望着黑暗中那个微微颤抖的身影,她总是会这么想。


然后,和许多个夜晚一样,奈薇在噩梦中猛然颤抖起来。云叶瞬间从浅睡中惊醒,她紧紧地抱住这个抖得像孩子一样的女人,希望能用这种最原始也是最直接的方式安抚她。


“我不想再打了……”奈薇在她怀中抽泣着哭诉,这个高大的女人在云叶的怀中脆弱得像一片一碰即碎的枯叶,“我不想再打了,我想离开这里,我不想再听机枪的声音,也不想再听轰炸机的声音……”


“没事的,奈薇,没事的,你现在并不在战场……”云叶柔声说,紧紧地环住她的脊背,她能感觉到女人的眼泪沾湿了她胸前的衣衫。她能对奈薇施一个安眠魔法吗?她能用法术送她离开那个噩梦吗?


她并不是没有试过,但就像乌尔狄丝教授说的一样,在一开始,魔法奏效了,但随着时间的流逝,它渐渐对奈薇失去了用处。而云叶也放弃了使用安眠药和其他药物——连魔法都没有效果,药物还能比魔法更有效吗?教授说的是对的,魔法不能治愈一颗心。


云叶能感觉到,每一天,奈薇都在她心中的战场里陷得更深。她的梦呓是连贯的,一直在推进,从浅到深。有时,云叶会觉得,这简直就像是卡曼戈地区的一千零一夜童话:每天晚上都是一个故事,每个故事都在黎明时结束。


但她也知道,而这意味着更糟糕的事态:奈薇的昼夜被割裂了,颠倒了。对奈薇来说,那片梦中的战场才是她的“现实”,而白日在学院,在格拉斯顿市,在云叶身边的所有时光,仿佛都只是浑浑噩噩的梦影。


“我们三个可以离开这里,去别的地方……”奈薇的梦呓还在继续。而云叶则微微皱起眉头,她觉得这番话语好生熟悉,她似乎在哪里听到过。但是现在一时间她也想不起来,只能徒劳地抚摸着奈薇的头发和背脊。


“你,我,还有卡琳蒂拉……我们三个……”奈薇埋在云叶的怀抱中呢喃着。云叶立刻敏锐地注意到了这个新的名字——奈薇似乎还是第一次提起这个名字。卡琳蒂拉是谁?云叶不知道。


“你们可以一起离开。”云叶轻声安抚她,“你们三个,你,卡琳蒂拉……”


“艾琳,还有你,我们三个……”奈薇喃喃地念出了第二个名字,第二个对云叶来说极为陌生的名字。但就在听到这个名字的一刹那,她的太阳穴猛地一跳,似乎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对这个名字产生了反应,在她的太阳穴上猛击了一记。


最终,奈薇的梦呓慢慢停息,她的睡眠归于平稳。这一夜似乎安稳地渡过了。云叶呆呆地望着黑暗,奈薇在迷迷糊糊中所说的那些话,她喊叫的那两个名字,仍然在她的脑海中不停地回旋、打转。而后,她自己也慢慢地沉入了梦乡,但是梦境却混乱而破碎。


她梦到了一片幽深的树林,到处是残枝断桩,自己趴在地上,那个戴着面罩的士兵,那个女人。空中飞过的绿光。连绵不绝的爆炸。法术的嗖嗖声,雷电的噼啪声。刺鼻的焦臭味。然后那个人不停重复着某段话,活像是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操纵着电视遥控器,倒带——播放,倒带——播放,似乎想要对自己倾诉什么。


然后,直到次日的晨光照耀到她的眼皮上,她才迷迷糊糊地从睡梦中苏醒,睁开眼睛望着明亮的天花板,昨夜梦境的碎片化作无数纷繁破碎的画面,一幅幅从她脑海中掠过。


紧接着,在取回思考能力的一瞬间,她就猛然“啊”的一声大叫出口,从床上弹了起来。


——那个梦境,那个梦境!那个勃兰登士兵狗牌带给自己的梦境!梦境里的那个女人所说的话,和奈薇昨夜的梦呓完全相同!


——那个对自己说“我不想再打了”,“我们三个一起离开”的女人,难道就是奈薇?不,一定是她,毫无疑问就是她!


云叶只觉得脑中轰隆一声,如同山峦崩塌,墙垣倾颓,一刹那间笼在自己头上的阴霾消散得干干净净,心中一片豁然敞亮:那个士兵狗牌的主人,毫无疑问就是奈薇曾经的战友。她和奈薇,还有另外一个人,曾经想要逃离这场战争,但——


她想到了梦境最后朝自己坠下的火柱。


但恐怕这个狗牌的主人并没能幸存。她是“卡琳蒂拉”,还是“艾琳”?云叶并不知道。她又想起自己的那个噩梦,奈薇和另外两个身影一起扫射自己母亲和姐姐的梦。在那个梦的最后,颓然消散的身影,是否就是这个狗牌的主人?


她的耳边又响起了乌尔狄丝的话语。


“——或许你需要的只是一个契机。”


一个契机……云叶抬起头来,只觉浑身一下子有了无穷的力量:她离奈薇的过去,那段一直折磨着她也折磨着自己的、幽灵一样阴魂不散的过去,又靠近了一步。她可以为奈薇进一步地做点什么,说不定她能——


下一秒,所有狂喜的念头都戛然而止,烟消云散。


云叶脸上的表情凝固了。她望着空空如也的房间,僵硬地坐在床上。


奈薇不在房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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