橡树之庭 
第88章 10、吸血鬼与巫女
白筱薇故意在外面多晃了一会儿，才拎着东西回到家里。虽然现在离午饭时间还有一段时间，但她也并不介意早点吃饭——尤其是小夜做的饭。
握着门把手的时候，她的心中忽然涌出一种奇妙的感觉：她现在如此期待着回家，并不是因为能在一天劳累后钻进这间小小囚室里贪得一夜的休息，而是因为——有人在等她回家。
有时她觉得，在这座寂寞的城市里，能有人等着自己回家，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啊。
然后她推开了家门。
家中的昏暗让她稍微恍惚了片刻，只有从洒满阳光的室外回来之后，她才如此真切地意识到，自己家里竟然这么暗。而下一秒，小夜几乎是立刻就出现在了她的面前，她甚至没看清这个小女孩是什么时候窜出来的，也没听到她的脚步声，活像是一个小小的幽灵。
“欢，欢迎回来，筱薇姐姐……”女孩怯生生地说，她咬着嘴唇，苍白的小脸上写满了忧虑。白筱薇笑着摸摸她的头顶，小夜低下头，身体微微地颤抖着——她在紧张？还是害怕？白筱薇不由得失笑，“怎么了？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无非就是饭做坏了吧，只要不是把厨房炸了或者把家给点着了，大概都是能接受的后果——白筱薇有些自嘲地想，毕竟小夜不会做饭这件事太显而易见了。
“没、什么都没有……”小夜慌张地说，捉住她的手，把她往客厅里拽，“那个，饭、饭已经做好了，在这边……”
小夜的力气大得非比寻常，白筱薇差点就被拽了个跟头，她踉踉跄跄地跟上小夜的步伐，很快就看到餐桌上摆了两个盘子，里面的菜肴微微冒着热气。盘子里是普通的炒蔬菜和白米饭，但是……
“嗯……”白筱薇沉吟着在桌边坐下，小夜紧张地揪着衣角站在一旁，仿佛一个等待着审判的犯人。她见白筱薇久久没有去拿筷子，立刻伸手就去抓盘子，“我……我做得不好！你、你不要吃了！”
“哎，别别别！”白筱薇眼疾手快地按住了盘子，也不知道这时候她哪儿来的反应速度，居然可以和吸血鬼媲美，“其实……其实，呃，其实我刚才是在欣赏摆盘！”
“摆……盘？”小吸血鬼被弄迷糊了。
“呃，就是说，这种摆盘很有高级感！就像高级餐厅里那样！”白筱薇连忙端起盘子向小夜展示，“就是这种，呃，怎么说呢……对了！这种神秘的留白感，就好像是以盘子作为画布，用食物当做颜料，带给食客遐想和品味的空间，以及无限的神秘感……”
小夜睁大眼睛，仔细看着大白盘子中间的那一小撮炒青菜，又抬起头来，难以置信地望着白筱薇。
“呃，总之，我要开动了！”生怕小夜再来抢盘子，白筱薇干脆拿起了筷子，夹了一块炒青菜送进嘴里。
不就是炒青菜吗，又吃不死人——噗！
菜肴刚刚入口，一股浓重的咸涩味就在嘴里化开，白筱薇眼睛瞪得溜圆，差点一口就喷了出来，好不容易扼住脖子强迫自己咽了下去，她这才大口大口地咳嗽起来，双手胡乱摸索着，“水，水在哪里……”
小夜焦急地左顾右盼，忽然眼前一亮，弯腰抓起白筱薇买回来的苹果汁，只听“啪”的一声，瓶口直接被吸血鬼的力气掰断了，她就这么举着瓶子递给白筱薇，瓶口的断茬好悬没戳到后者脸上。
白筱薇咕咚咕咚地灌了半瓶苹果汁，才总算把嘴里的咸涩味儿冲走。她摸着喉咙咳嗽了一会儿，转过头去问浑身发抖的小夜，“那个，小夜啊……你放了多少盐……”
“不、不知道……”小夜的声音颤抖着，她双手手指绞在一起，深深垂着头，仿佛一个做错了事正等待批评的孩子。
“不是，那个……”白筱薇深深吸了一口气，还是觉得舌头有点发麻，“那个，呃，小夜，你自己尝了吗？”
“我、我尝了的！”小夜慌乱地说，她一下子提高了声音，抬起头来，“我真的尝了的！一、一开始，我还觉得什么味道都没有，还以为是盐不够……又放了一些后，才感觉有、有一些咸味……”
说到这里，女孩猛地大叫一声，捂着自己的嘴，怔怔地望着白筱薇。
这时白筱薇也反应过来了，她扶着自己的额头——是啊，吸血鬼的味觉已经和活人不一样了。
“对不起，对不起……！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小夜的声音里夹杂着哭腔，她不断地用手背抹着眼睛，但却没有泪水流下来，“我、我根本不会做饭……！对不起！我、我也不知道当初为什么、为什么要说给你做饭……”
白筱薇叹了口气，端着盘子站了起来。小夜浑身一抖，下意识地缩成了一团，双手抱住脑袋。过了一会儿，她咬着嘴唇，慢慢地把手放了下来，闭着眼睛梗着脖子站在原地，一副要打要罚悉听尊便的样子。
但又过了一会儿，想象中的盘子也没有砸到自己头上。小夜慢慢睁开眼睛，看到的却是满脸惊奇的白筱薇。
“……你在做什么？”白筱薇一脸惊讶。
“……哎？”小夜呆住了，她原本想问“你不打我吗？”，但终究还是没能说出口。
“好啦，我们一起把这盘菜回锅一下。”白筱薇说，端着盘子向厨房走去，“虽然当菜吃是不太可能了，但至少能做成汤……小夜，小夜？”
她连连叫了两声，小夜才如梦初醒，连忙跟了上去。
此时的厨房和平常看上去并没有什么不同，但白筱薇眼睛一扫就看到了一大兜子装在垃圾桶里的奇怪东西——看起来像是碎蔬菜和煮烂的米饭——她笑了笑，并没有多说什么，而是熟练地起锅点火，把那盘炒蔬菜倒在了里面。
换了三四次水后，菜里的咸味儿才总算被涮掉大半，算是可以接受的程度。白筱薇又加了些水，把它咕嘟咕嘟煮成了一锅菜汤。在她煮汤的时候，小夜一直站在她的身后，紧张地绞着手指。
做完这一切后，白筱薇端着汤回到了客厅里，看了看盛在大盘子里的那一坨湿乎乎的米饭，不管不顾地把它倒在了菜汤里，搅成了一碗菜汤泡饭。
“我开动了。”白筱薇低声说，在小夜忐忑的视线中舀起一勺送进嘴里，“……嗯，味道还不坏嘛！”
很快，她就消灭掉了这碗来历曲折的菜汤泡饭，长出了一口气，朝小夜笑了笑，“多谢款待。”
“对、对不起……”小夜低下头，嗫嚅道。
“哎呀，道什么歉，你这不是好好地给我做了顿午饭吗？只不过最后加了点工而已！”白筱薇笑着摸摸她的头发，“没事的，你不用这么在意！”
但小夜还是低头不语。白筱薇见状，暗中叹了一口气，她不知道小夜为什么这么执着于给自己做饭吃，不过……
“总之，多谢你为我做饭啦。”她说着，把小夜轻轻拉进怀里，抚摸着女孩的头顶，“其实你今天做得已经很成功啦，只要少放点盐就可以了嘛！”
“……真的？”小夜在她怀里抬起头，猩红湿润的眼睛紧紧盯着她。
“真的！我没有骗你！你想为我做点什么，其实我很开心哦！不过，做你擅长的就可以啦。”
“那……”小夜犹疑着，“那，那我负责家务？”
“好啊！”见小夜不再执着于做饭，白筱薇笑着说，“那我们来分配一下家务吧！”
“哎？”小夜这回却愣了一下，“分、分配？难、难道不是我一个人做吗……？”
“为什么是你一个人做？”白筱薇被她搞糊涂了，“明明是我们两个人一起住啊。”
“但、但你不是要出去工作吗？我整天待在家里……而且、而且我住在这里，必须得为你做点什么……”小夜怯生生地说，“所以……所以家务由我来做……”
白筱薇先是微微一怔，随后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正色道：“——小夜，你知道吗？”
见白筱薇用这么严肃的语气说话，小夜的身体立刻抖了一下，她不知道自己到底搞错了什么，但白筱薇的态度却让她不由自主地恐惧起来。女孩咬着嘴唇，习惯性地低下头去，等待着即将下达的“判决”。
“你没有整天待在家里，你也在工作的。从这一点来说，我们都为在这个家里的生活付出了精力和金钱，所以我们是一样的，没有你必须包揽家务的道理。就算要做家务，也应该是我们两个人一起来才对。”
小夜抬起头来，蓦地睁大了眼睛。但刚一和白筱薇的眼神接触，她就下意识地躲闪开去，最终还是垂下了头。可就在这一瞬间，一股陌生的心绪忽然攫住了她——她毫无来由地恐惧着白筱薇再次拒绝自己，拒绝自己为她做些什么，拒绝自己的“回报”。
在这种陌生心绪的咬啮和催促下，小夜颤声说，“……但是、但是吸血鬼不会累，所以，所以至少让我为你……至少让我做点什么，求求你……”
“这不是会不会累的问题。身体的疲累和精力的消耗是不一样的，就算身体不会累，工作这件事本身就会消磨人的精力和心情。相信我，我比你多上了好几年班，清楚得很。”白筱薇叹了口气，随即她见小夜似乎还想说些什么，眼睛一转，干脆直接掏出了手机。
“而且，吸血鬼不会累，就必须包办所有家务吗？没有这样的道理啊，这样的话我还不如去买一台扫地机器人……好，让我看看多少钱……”她煞有介事地说着，故意拿着手机在小夜面前晃了一下，小夜只是看了一眼上面的金额就跳了起来，死死地抓住她的手，白筱薇立刻开始龇牙咧嘴地叫疼。
“我、我知道了！所以、所以不要花那么多钱买那个东西……”小夜慌乱地放开白筱薇的手腕，整个人都快急成了一只原地乱转的小陀螺。
白筱薇捂着手腕，有些好笑地看着她：“不过，小夜你为什么这么执着地要为我做点什么呢？其实你不用这样的……”
就在她说出这句话的同时，小夜的脸色变了。女孩惊恐地望着她，嘴唇蠕动着，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轻轻地“嗯”了一声，便垂下头去，眼神也黯淡下来。白筱薇有些慌张，她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只好把女孩抱在怀里轻声安慰，但即使如此，她也莫名觉得自己的安慰实在是苍白无力。
最终，两人还是约定好了家务的分配，白筱薇负责做饭的时候，小夜就在旁边学习。而白天白筱薇不在的时候，小夜做一些扫地除尘的活计，而至于洗碗之类需要时常接触流水的家务，还是由白筱薇自己来做。而小夜对此自然颇有微词——她一连说了数次自己不怕自来水，但或许是上次的淋雨事件着实把白筱薇给吓坏了，无论如何都不肯同意。
于是，也就只好这样子了。
接下来的一周平稳无事，白筱薇下班后的空闲时间便用于学习简易魔法，而小夜也学会了一些做饭的基本常识，至少不会在炒青菜里加致死量的盐了。每日晚饭后例行的散步倒也一次都没缺过，无论是白筱薇还是小夜，似乎都把散步当成了另一种形式的“围桌吃饭”，只不过白筱薇有时会莫名觉得像是遛……咳咳。
而到了周六，眼看外面天色渐黑，白筱薇便略有歉意地对小夜说，今明两天她要在晚饭后去神社学习简易魔法，不能和她一起散步了。小夜对此当然是大为失望，但终究还是没表露出任何不满，只是安静乖巧地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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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筱薇来到神社的时候，院子里空空荡荡的，没什么香客。几盏灯笼照亮了院落，衬着那栋朱红色建筑内的灯光，更显冷清。神社本殿自然是不能进的，因此白筱薇先在本殿前拜了一拜，在钱箱里扔了一枚硬币，然后绕过本殿走向社务所。
但她没走两步，就看到一个人影在社务所旁窸窸窣窣地摆弄着什么。那人影个头极高，虽然罩在阴影里，但还是能清晰地看到一头红发……
“——红鸢小姐？”白筱薇试探着喊了一声，人影猛地一震，立刻回过身来，果然是红鸢。
“白白白白小姐！？您来了啊！”红鸢手足无措地把什么东西盖好，“呃，是来学简易魔法的吗？这边这边……”说着，她就向旁边的社务所快步走去，白筱薇好奇地看了一眼她原先站的地方，只见一棵树下有一块大黑布，也不知道罩着什么东西。但她没时间细看，而是连忙跟着红鸢走进了房间里。
社务所，原本是神职人员用来处理事务的地方，但对于神社的驻社巫女来说，其实就和宿舍差不多。社务所的后屋就是巫女的住所，大小和白筱薇的公寓差不多。走廊里摆着小小的神龛，不过或许是因为红鸢刚搬进来的缘故，没有什么其他陈设，整个房间都显得光秃秃的。
屋子的玄关旁放着一双直到小腿的黑色皮靴，上面缀满了银色的金属钉扣。红鸢看到这双长靴，脸色猛地一变。她不动声色地侧过身体遮住它，对白筱薇点了点头，“请吧。”
你上次来我家的时候脚步声那么沉重，是因为这个啊……白筱薇感觉自己脸上的微笑有点僵硬。她装作没看到那双靴子，从红鸢身边走了过去。
“我们直接切入正题吧。”两人落座后，红鸢说，“首先，简易魔法资格证的考试分为两大部分，笔试和实操。笔试和普通考试类似，但实操就有所不同，每年考试的实操题目都不一样，不过大体都是举行仪式，利用法器对抗一些低等灵障之类。”
“法器？是魔法物品吗？”白筱薇兴奋地说。
红鸢摇了摇头，“哪有那么厉害。简易魔法的法器大多利用的是材料本身的魔力和神秘性质，来对抗灵障和低等魔物的。”
白筱薇懵懵懂懂地点了点头，红鸢继续说道：“那么说回考试。关于笔试部分，这部分考题全部都是应用题，它们会预设一个情境，要求考生根据这个情境中的种种细节，详述需要携带的法器物件，以及需要施行的仪式程序。”
“因此，对于简易魔法而言，最重要的就是熟知各种事物的神秘性质，再利用这些东西来相互组合，施行仪式……您有什么要问的吗？”红鸢说着，见白筱薇在座位上扭来扭去，一脸欲言又止的模样，皱眉道。
“那个，我只是想问一下，简易魔法，需不需要，呃，先冥想，服食什么的啊？”白筱薇颇有些尴尬地小声问，“还有修行真气，炼丹之类……”
红鸢愣了一下，然后深吸了一口气。白筱薇看着她额角的青筋，不由得心里直打鼓。但红鸢最后还是压下了火气，尽量平静地解释：“这些都是正式魔法的修行方式，简易魔法是完全用不到的。”
白筱薇顿时恨不得钻进地缝里去——她居然弄错了！明明身为超自然编辑，这样也太不专业了吧！
“所谓的‘真炁’，只是鸣海古代对魔力的另一种称呼。而没有魔法天赋的人，是无法感受和控制魔力的。简易魔法是普通人也能施行的魔法，自然也就不需要魔力的修行。”红鸢继续说，指尖“哒哒”地敲着桌面。
“啊，可恶——我还以为能像书里说的那样修行魔力呢！”白筱薇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趴到了桌上。
“不过实际上，每个人天生都有少量的魔力，”红鸢摇了摇头，“简易魔法与其说是不需要魔力，不如说是‘以普通人的微量魔力就能使用’的魔法。举例来说，巫女们日常举行的驱邪仪式就是简易魔法的一种。但如此低门槛的代价也就是……效果不太明显、非常依靠外物，以及——”
“以及……？”白筱薇立刻从桌子上爬了起来，双眼熠熠发光地盯着她。
“以及，有时候连施术者自己都不知道有没有生效。”红鸢耸耸肩膀，“比如招财啦，转运啦，求偶求桃花啦什么的。原则上它们也属于简易魔法的范畴，但如果没有使用正确的材料和仪式，就只是单纯的胡闹而已。不过就算正确施展了，也很难判断它们是否真的生效了……”
白筱薇僵硬地抽了抽嘴角。
在接下来的两个小时中，红鸢详细地说明了简易魔法的常见施法程序以及各项注意要点，而就在白筱薇跃跃欲试，准备当场举行一个仪式试试看的时候，红鸢不知道从哪里搬出来一本大厚书，砰的一声放在桌上。白筱薇吓了一大跳，傻乎乎地看着那本书的封面——《简易魔法入门习题集》。
“在真正开始举行仪式前，你需要熟记各种事物常见的魔法意义才行。”红鸢面无表情地说，“这本习题集你先拿回去做前30页，你下周过来的时候，我会出一份考卷。”说着，她把这本习题集推到了白筱薇怀里。
没想到在高中毕业后，还有机会重温当年的生活——感受着怀里“知识的重量”，白筱薇有点欲哭无泪。她叹了口气，转头望了望窗外的夜色。这个时间，小夜肯定已经去上班了吧。不知怎么，或许是因为没能和她告别，白筱薇心里忽然冒出一股小小的失落。
“……白小姐。”
说来，这两天也没能和小夜一起去散步，以后周末大概也都不行了，要怎么补偿她呢……
“——白小姐！”红鸢厉声说，白筱薇吓了一跳，连忙回过头来。红鸢再次深深吸了口气，脸上些微的怒意渐渐消失，又换回了那副和善巫女的表情。
在这几个小时的教导中，白筱薇敏锐地感觉到，红鸢的脾气可能并不像她表现出来的那么好。先前自己答错了问题的时候，她曾数次猛然扬起眉毛，整张脸一下子满是愠色，但随即便强行压下了火气，用一种温和但十分僵硬的语气给她讲解起来。
“对不起。”白筱薇老老实实地说。
“没什么。”红鸢摇了摇头，“雾塚小姐最近怎么样？”
白筱薇本想下意识地说“还好”，但话到嘴边又停住了。还好？哪里还好？首先，变成吸血鬼这件事本身就已经算不上好了吧？
“我是指，她的吸血欲望有没有变强？”红鸢看到白筱薇的表情似乎就明白了什么，于是改口问道。
“暂时……还没有。她喝血的频率还和以前一样，没有什么特别的迹象。”
“嗯……那就好……不对，现在也不是放心的时候。总而言之，我先前说的话，请您不要忘了。如果雾塚小姐身上出现了什么异常现象，请第一时间通知我。”红鸢沉吟着，白筱薇木然地点了点头。两人又客套了几句，红鸢提出送她回家，但白筱薇拒绝了——至少在走回家去的这段路上，她想一个人静一静。
但直到回到家之后，白筱薇的心里也还是一团乱麻。她望着空空荡荡的家，只觉得说不出的烦躁，加之浑身疲惫，连洗澡的劲头都提不起来，就脱了衣服扑上床睡了。
而这一夜，她睡得也并不怎么好。各种奇怪的梦境纷至沓来，但大多数都是关于小夜的。她不停地梦到小夜指甲尖锐的小爪子，梦到她突出唇外的小小獠牙，和那双变得像野兽一般的血红色眼眸。在梦境里，她浑身冷汗直流，仿佛再一次被魇住了一般，难以脱身，不知过了多久，才沉沉地睡去。
第二天早晨醒来的时候，白筱薇只觉得身上黏黏糊糊的不说，还一片冰冷，兼之肚子上沉甸甸的，眼前发晕，总而言之就是整个人都不好了。她发出一声呻吟，试图坐起身来，但却猛地发现，小夜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躺在了自己的身边，女孩依旧蜷缩成一团，脑袋就枕在自己的肚子上。
白筱薇呆呆地望着小夜的睡脸，又随手抓过手机。早晨七点半，现代社会对人的生物钟规训真的很成功。她长长出了一口气，昨晚的一夜乱梦在太阳升起后就成了一团模糊的余悸，被她轻易地就丢到了脑后。随之而来的便是身上黏糊糊的触感，恶心得她浑身不自在。
“……去洗个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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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分钟后，白筱薇把露出受伤小狗表情一般的小夜从自己肚子上叫了起来，怀着愧疚的心情抱了抱她，然后就脱掉黏糊糊的睡衣，站在浴室里，等着热腾腾的水灌满浴缸。
“在休息日的早晨泡热水澡也能算得上是一种人生享受吧，但是真的还挺冷的——阿嚏！”
白筱薇抱着胳膊站在浴缸旁，在打了个喷嚏后，她已经开始后悔自己到底为什么要急急忙忙地就把睡衣脱掉了——秋天的浮山市已经开始冷起来了。
在放了大半缸热水后，白筱薇迫不及待地跨了进去。在整个身体浸入热水后，她忍不住发出了舒适的呻吟声。现在想想，应该买点浴盐之类的东西的，哎，算啦，反正来日方长，机会还有得是……她迷迷糊糊地想着，在热力的熏蒸下，她感觉自己的思维也有些不清晰了。在水中换了个姿势，白筱薇舒舒服服地靠着浴缸的边缘，盘算着自己的美妙周日究竟该怎么度过。然而就在她思考中午要不要叫个外卖的时候，却突然看到浴室的磨砂玻璃门外有一个黑影在晃来晃去。
“谁！”白筱薇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喝了一声，猛地一拍水花就想站起来。但很快她就意识到，家里除了自己之外还有谁？于是她有些歉疚地缓和了语气：“小夜吗？怎么了，有什么事情吗？”
“我、我也想一起洗……”过了一会儿，门外才传来了小夜模模糊糊的声音。
“你也要一起洗？”白筱薇吃了一惊，下意识地就想拒绝——她还记得当初小夜淋雨之后的凄惨模样。
“我、我自己也洗过澡的！自来水的话，没事的！”小夜的音量猛地提高了。
白筱薇犹豫着，没有立刻回答。但很快，仿佛是不打算给她拒绝的机会一般，浴室的大门就被猛地拉开，一个人影猛地冲进了温热的水蒸气里——
“——呀！”
白筱薇惊叫了一声，还没等她反应过来，一个冰凉柔软的身体就强硬地挤进了浴缸里面，热水漫过缸沿溢了出去，在浴室的地板上掀起了一道小小的巨浪。而小夜则浑身湿淋淋地趴在白筱薇的身上，她细瘦的双臂撑着缸沿，湿漉漉的黑发披散下来，居然好巧不巧地遮住了赤裸而纤瘦的身躯，甚至也挡住了脸孔，漆黑的濡湿长发掩映着死白色的肌肤，竟然给她平添了一丝阴森的鬼气，就连流淌在她身上的温热水珠仿佛也冷了几分。
白筱薇咽了一口唾液，小夜的膝盖就压在她的大腿上，女孩低垂着头——这好像是她的习惯性动作——身体颤抖着，一阵难言的沉默和尴尬横亘在两人之间。过了好一会儿，白筱薇终于抵挡不住大腿上传来的疼痛，低声道：“小夜……呃，那个，小夜？你、你先下来，我的腿，我的腿……”
小夜惊呼一声，连忙想要调整姿势，但却脚下一滑，直接扑在白筱薇怀里，又激起大片水花。白筱薇下意识地把她抱住，热水的温度与小夜肌肤的冰凉形成了一种微妙的温差，让她下意识打了个寒战，一片鸡皮疙瘩沿着皮肤扩散开来。
女孩仿佛被淋湿的猫一样蜷缩着，她颤巍巍地伸手拨开挡在面前的头发，露出一张满是不安的苍白小脸。白筱薇环着她的腰，颇为好奇地想听听她说些什么，但没想到，小夜的嘴唇蠕动着，吐出的第一句话居然是：“对不起……”
白筱薇一头撞死在墙上的心都有了。
“你为什么要道歉啊？”她哭笑不得地帮小夜梳理着头发，“你没做什么错事啊？”
小夜又迅速地低下了头。白筱薇只好略显强硬地捧起她冰凉的脸蛋，“怎么了，小夜？为什么要道歉呢？”
“我、我……”小夜扁着嘴，几乎快哭出来了，“我、我……”但她“我”了半天，却始终没能说出个所以然来。白筱薇叹了口气，只好再次抱起她的腰，“没事的，真的没事，哎呀，不就是一起泡个澡吗？有什么的？嗯？”
小夜颤抖着，拳头紧紧地握着。她脸上还是写满了惶恐和不安，但嘴角又微微弯出一个有些甜蜜的弧度。
白筱薇松了口气，梳理着她的头发，视线不由自主地向下移去，在触及到那大片苍白色的赤裸肌肤时，仿佛触电了一般跳了一下，连忙挪开眼睛。但饶是如此，那微微起伏的小小丘陵，与两胁那清晰分明的肋骨轮廓还是映入了眼帘。
“小夜，你……没事吗？”感受着女孩在怀里的颤抖，白筱薇担忧地再次问道：“那个，全身泡在水里什么的……”
“没、没事哦！”小夜的身体一震，然后提高了音量，用格外明快的声音说——尽管她的声音也还是在颤抖，甚至还有些破音，“完、完全没事的！毕竟这、这也不是自然流水……我平时也都在洗澡哦，你看，真的没问题的！”
“但你在发抖……”
“……哎？不、不是的！这不是因为泡水所以才……呜……”
白筱薇不由得失笑。
“好啦，我知道你接触自来水没问题啦。所以呢？你只是来和我一起泡澡吗？”她笑着让小夜换了个姿势，靠在自己的胸前，双臂环抱着这个冰凉的小家伙，虽然小夜挤进来之后，水温明显地下降了几度，但不知怎么，白筱薇的心里还是暖融融的。
“是、是来证明的！”小夜挥舞起了小拳头，那可爱的模样让白筱薇笑了起来，“证、证明我碰自来水也没问题！”
“可这件事我已经知道了呀？”白筱薇换了一下双腿的姿势，让她坐在自己的右腿上。
“……所、所以，洗碗之类的家务活，交给我也没问题的……”小夜垂下胳膊，低声嗫嚅道。
“……就、就为了这个吗？”白筱薇忍不住笑出了声，“可以哦，既然你这么要求的话，那就把别的家务活分给我一点吧。”
“不、不能都交给我吗……”小夜的肩膀慢慢地垮了下来，她低声说。
“那样的话我太过意不去了。而且对你也不公平呀。”白筱薇叹了口气。
“没关系的！”小夜慌乱地说，“不、不公平也没关系的，我习惯了……！”
白筱薇张了张嘴，她本来想说“可不能习惯不公平的事情啊”，但一转念，又只想知道这女孩究竟是在什么样的环境下长大的，可最终什么都没说，只是抱紧了小夜，“嗯——怎么办呢，好吧，那就麻烦你再多帮我做点什么吧？”
“好……好的！”小夜先是一愣，然后一丝惊喜迅速爬上了她的嘴角。女孩高声应了一句，靠在白筱薇怀里“嘿嘿”地笑了起来。白筱薇摸了摸她的头顶，尽管一向阴郁的小夜能像这样开心，让她自己心里也暖暖的，但是不知为何，她却又觉得心头沉甸甸的，像压着一块石头。小夜似乎察觉到了她的情绪，笑声停了下来。
“……那个，怎么了吗？筱薇……姐姐？”
“没什么！”白筱薇连忙强打精神，轻咳一声，看着手掌上小夜脱落的发丝，“只是觉得水好像有点凉了，我们再泡几分钟就该出去啦。出去之后我帮你梳梳头好不好？”
小夜点了点头。
不过，头发，头发啊……白筱薇随手用水冲掉这根发丝。吸血鬼……是已经不会成长了吧？好像是新陈代谢都已经停止了的样子？这样的话，好像毛囊什么的也已经不会再生了吧？也就是说头发掉一根少一根喽？
白筱薇沉思着，放任自己的思绪漫无边际地流动，冲淡心中沉重的情绪。
——也就是说，这样下去的话，最后小夜岂不是会变成光头？
她不由得想象起小夜顶着一颗秃头的样子，忍不住笑出了声。小夜在她怀里回过头，“为、为什么突然笑起来了啊？真是的……”
“没有，没有……”白筱薇上气不接下气地笑着，“我、我只是在想你变成秃头的样子……”
小夜睁大眼睛，吃惊地张大嘴，露出四颗尖锐的小獠牙。
“——为、为什么会是秃头啊！”
“不，我也不知道……哈哈哈，别问了，哎哟，不行，别捏我，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