橡树之庭 
第103章 21、绯红之夜（上）
在艾蕾妮娅来过之后，红鸢又观察了一段时间，确定小夜的吸血冲动恢复到了平常状况，就撤销了她的禁闭令。白筱薇和小夜的生活再次回到了从前——但也并不是完全回到了从前，她们两人都清晰而甜蜜地感觉到，彼此之间有某样“东西”真真切切地产生了变化……她们两人的关系真的不一样了。
起初，白筱薇打算好好为小夜补过一次生日，但二月底就是简易魔法考试，她无暇顾及这许多，连杂志社那边都只是拜托同事代为请了长假，就一头扎进了学习里。而时间也不知不觉地过去，在考试的那一天晚上，白筱薇怀着忐忑的心情告别小夜，坐红鸢的车子来到了浮山神社。
和红鸢之前所说的一样，简易魔法考试分为笔试和实操两部分。在铺满榻榻米的房间里完成了笔试之后，白筱薇和其他参试人员一起来到了神社的后山森林。在这场考试中，她们需要运用灵视法术躲开山路上的陷阱，然后祓除终点的灵体。
白筱薇望着森林前的鸟居，一种难以言喻的诡异感笼罩住了她。她身边的人也同样满脸忐忑不安，这种向其他人寻求勇气的行为反而起了反效果，让她更加不安了。参试人员陆陆续续走过鸟居，白筱薇只好也鼓起勇气迈开脚步。但在踏入森林的一刹那，原本身边的人影就仿佛人间蒸发一般消失了——只有她自己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山路上。
白筱薇拼命压抑住想要尖叫的冲动，不断告诉自己，这里是巫师局，是神社，自己不会有危险的，自己不会有危险的……
稍稍平复了一下心绪后，她再度迈开步伐，踏上这条生满荒草的山路。在灵视咒的加持下，她看到了不少明显得过分的“陷阱”——比如就那么放在地上的绳圈，和石阶上莫名其妙出现的坑之类的。在忐忑地绕过去之余，她甚至有些好奇如果踩进这种开玩笑一样的陷阱会怎么样。
十几分钟后，她终于抵达了山道台阶的终点，而出现在她面前的则是曾经有过“一面之缘”的低等灵体……应该是低等灵体吧？
——白筱薇仰视着面前三米多高，被黑气包裹着不停蠕动的巨大碎肢团块，有种欲哭无泪的感觉。不断伸缩的苍白色肢体上滴落着黑色的黏液四处乱抓，甚至差点就摸到了她的衣袖。白筱薇尖叫一声拔腿就跑，但跑出几步后，她回过头来看了看，那个巨大的低等灵体仍然在原地蠕动，丝毫没有追过来的意思。
她胆子大了几分，试探着走了过去，最终发现这个低等灵体似乎完全感觉不到自己，只是在那里单纯地蠕动着，仿佛没有意识的植物一样。再三确认这个灵体团块不会对自己展开攻击后，白筱薇强忍着恶心，用破秽咒祓除了它。
当她做完这一切后，眼前便是一花，不知怎么竟然又回到了森林的入口，几个同样满脸莫名其妙的参试人员站在她旁边，还有一个倒霉蛋口吐白沫倒在地上。当剩余的参试人员陆陆续续出现在森林入口后，一位巫女宣布站在这里而且意识清醒的人都通过了考试。
脸色苍白的参试人员们陆陆续续离开了后山，走向神社前庭，白筱薇还没从刚才的景象中缓过劲儿来，茫然地跟上了他们。忽然，她的肩膀上被人拍了一下。
“嗨。”她回过头去，不太意外地看到了红鸢的脸。巫女笑着对她摆了摆手，“感觉怎么样？在里面看到了什么？”
“……不太好。”那个恶心的低等灵体在她脑子里挥之不去，红鸢扶着她来到后山鸟居旁，白筱薇靠在柱子上喘了几口气，终于感觉稍微好了些，把方才经历的事情磕磕绊绊地讲了一遍，最后说：“这片森林……好诡异。我进去之后好像进入了……进入了另一个世界一样。”
“你这么说也对吧！”红鸢哈哈大笑起来，“实际上，那是一个魔法制造出来的空间。”
这句话一出口，白筱薇立刻打了个激灵，脑子也清醒了一些，她瞪大眼睛看着红鸢，“那是个魔法空间！？我完全没发现……天啊，简直和现实世界完全没有区别……”
“其实区别还是蛮大的。首先，和你一起进去的人凭空消失了。其次，你当时为自己加持了灵视魔法对吧？一路上有见到低等灵体吗？”红鸢冲她眨眨眼。白筱薇皱眉思索半晌，“……没有，我只在山路的尽头看见了一个特别大的那种东西。”
“这就对了。”红鸢打了个响指，“你现在再看看周围，就知道魔法空间和现实空间的区别在哪儿了……啊？你把灵视咒解除了？不愿意看？好吧……咳咳，总之区别在于，现实空间里满地都是低等灵体，而魔法空间里没有，除非有人故意放进去。”
白筱薇呆呆地张大嘴巴。
红鸢看着她愣愣的模样，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我不是说过了吗？低等灵体是人脑子里的垃圾，只要人活着，就会不断蔓延到现实世界。而魔法创造出来的临时空间里自然没有这种东西。”
“原、原来是这样……”白筱薇喃喃道。一想到那一团里面可能有几条胳膊是从自己脑子里跑出来的，她就忍不住浑身一哆嗦。
“还有，你靠着的这个后山鸟居，就是法术核心。”红鸢又补充了一句，白筱薇猛地一激灵，整个人都从靠着的鸟居柱子上弹了起来，“什什什什么！？”
“这种持续性的大型法术都有核心的。一般来说，施法者有事走掉了啊，死掉了啊，移开注意力去做别的了啊，都会导致法术中断。所以必须有核心来维持法术运转。”红鸢笑着拍了拍柱子，“如果我现在把这个鸟居弄倒，你刚才进去过的魔法空间就会立刻消失，里面的低等灵体就会全跑出来。”
白筱薇懵懵懂懂地点了点头，红鸢举起手，在她面前晃了晃车钥匙，“好啦，别愣着了。走，我送你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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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乎白筱薇意料的是，简易魔法考试出成绩的速度出乎意料地快，两天后，简易魔法资格证就通过专员送到了她家。捧着那张贴着自己照片的烫金资格证，还有小夜的特殊监护人身份证，白筱薇只感到一阵眩晕。
一种奇异的感觉忽然充斥了她的脑海：她不再是普通人了，而是真真正正的，巫师局的一员，超自然从业者。魔法、咒语、幽灵和怪物，这些东西和她之间的距离又近了许多。每当她想到这一点，一种混合了恐惧、亢奋和期待的悚栗就传遍了她的全身。
二月的最后一天，她办理了杂志社的离职手续，正式入职了巫师局。在前往浮山神社报道的那一天，接待她和其他合格人员的正是红鸢。这位平日里吊儿郎当的持证法师站在神社朱红色的鸟居下，脸上的神色异乎寻常地严肃。
在讲解了一番日常工作的要点后，红鸢稍微停顿了一下，让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自己身上。随后，她锐利的视线从众人的脸上扫过，“除了这些之外，我还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要告诉大家。或许你们中已经有人知道了，那就是目前有一个吸血鬼组织潜伏在浮山市。”
此话一出，众人不由得都变了脸色，就连白筱薇也忍不住轻轻咬起嘴唇，紧张地注视着红鸢的面孔。
“但是，搜寻与迎击这些吸血鬼是我们持证法师的工作。各位要做的只是在日常工作之余，密切注意身边的异常现象，并且向神社报告。和吸血鬼有关的异象在各位的巫师局工作手册上都有写出。我们也会加强对各位的法术防护措施，如果有什么情况，神社会立刻通知各位。以上。”
红鸢说完这句话后，白筱薇明显看到她绷着的脸不小心松了下来，调整表情的时候险些一口气没喘上来，不由得笑出了声。这一笑之下，红鸢的视线立刻箭一样射了过来，她忙不迭收敛笑容，若无其事地扭开眼睛。
随即，红鸢和巫女们为这些新晋的巫师局工作人员依次施加了防护法术，而当轮到白筱薇时，红鸢低声在她耳边道了一句：“晚上来神社找我。”白筱薇吃了一惊，望着她的眼睛，巫女面沉似水，点了点头，没多说什么。
这一天晚上，白筱薇来到了红鸢住的神社，一进门就看到她正在摆弄一堆符咒之类的咒物，头发蓬乱，连拖鞋也没穿，就那么赤脚踩在地上。
“你……你还好吧？”白筱薇忍不住问。红鸢疲惫地摇摇头，没说话，只是向她招了招手。白筱薇犹豫着走了过去。不知为什么，她总有这种感觉：虽然她确实比红鸢年长，但在自己面前，反而红鸢才更像个饱经历练的长辈。
“我准备了一些防护用的咒物。有给你准备的，也有给你家小蝙蝠准备的。我教给你怎么用，你待会回去转交给她。”红鸢手头不停，整理着桌上的符咒，低声说。
“……你怎么不自己给她？我怕我弄不好……”白筱薇下意识地说了一句，红鸢的动作立刻停了下来。房间里的气氛一时间陷入沉默的冰点，白筱薇心里一紧，望着红鸢神色复杂的面孔，想说句话出来打圆场，但却一句话都想不出来。
“嗯。你说得对。”红鸢长长吐出一口气，“我是应该亲自给她……没事，很简单的。都是傻瓜式。有这些东西在，寻常吸血鬼也动不了你。”
白筱薇轻咬嘴唇，有意向红鸢道歉，但后者却没给她开口的机会，而是拿着符咒站了起来，对着她喃喃地念起了咒语，伸手在空中虚空画符。白筱薇看到数个光芒构成的符咒在空中出现，旋即融入自己的身体。她忍不住试着弯弯手臂、握握拳头，但一点感觉都没有。
“我对你施了一些防护法术。”红鸢沉默了片刻才再度开口，强打精神露出一个有些生硬的笑容，“回去早点休息。明天开始你就要和我一样，全年无休地给这个破巫师局打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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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是这么穿吗？”
次日早晨，白筱薇站在镜子前，调整了一下衣服的位置，有些别扭地转过身去，小夜在她身后捧起巫女服的腰带，歪着脑袋好奇地望着她映在镜子中的身姿。
在入职巫师局之后，几套“专门制服”，也就是巫女服自然也随着资格证一起送到了她的家。作为挂名在红鸢那座神社下的巫女，她上班的时候自然也要穿着巫女服。一下子从普通人变成“神职人员”，这种身份的转变让她感到颇不适应。
不过，出于方便行动考虑，巫师局的巫女服也与那种正式神事服饰颇为不同，形制更为宽松自由不说，连服饰配件都少了好几样。不仅没有襦袢，连白衣也是短短一件，在下面可以穿自己的衣服。绯袴也不是传统款式，而是有裤裙式、短裙式和长裙式三种。至于鞋袜的规定就更宽松了——根本没有规定。既可以穿传统的足袋和木屐，也可以穿自己的鞋袜。白筱薇始终穿不惯足袋，于是干脆换上了自己日常的鞋袜。
穿好“工作服”之后，白筱薇戴上了红鸢交给自己的咒物。小夜望着镜中巫女打扮的白筱薇，缩了缩脖子，“筱薇姐姐，变成巫女了呢……”
白筱薇转过身去捧起她的小脸蛋，嘻嘻笑道：“怎么，小夜现在还在害怕巫女吗？”
“不……不害怕了！”小夜鼓起勇气大声说，然后扭过头去，噘起嘴唇。
白筱薇望着她苍白纤细的颈间——那里同样悬挂着红鸢给的防护用咒物。她家门口与四壁也都贴上了防护用的咒符，古朴的符咒和毛绒玩具摆在一起，看上去平添了几分诡异。
“好啦。姐姐要出去巡逻啦。”白筱薇摸了摸小夜的头发，“今天可是我第一天去神社上班，迟到了可就不好了。唔，对了，小夜……”她欲言又止，然后终于还是说了出来，“你真的……记不清当时拥吮你的吸血鬼的样子了吗？”
小夜闻言，不由得神色一黯，垂下眼去。
“对不起……姐姐，我、我真的记不清了，那个时候，我、我只记得，有一个金发女人，和一个……金发的女孩子。当时我蒙着一层红色，什么都看不清，只觉得很渴，很冷……”她喃喃道，白筱薇咬着嘴唇，将她拥入怀中轻轻抚摸，“没关系，没关系的，既然这样就不要再去回忆了。”
小夜低低地“嗯”了一声，随即轻声说：“姐姐，你……你真的不要勉强自己，也不要离家太远，我、我害怕……”
“好啦。我会注意的。而且我之前不也照样上下班，在城市里跑来跑去吗？不会有事的。”白筱薇笑着说，“对了，千鹤和奈奈有继续联系你吗？”
“有的……她们还想和我再见面，说要祝我‘康复出院’……”小夜说着，腼腆地笑了笑，“我、我想再等一段时间，等我能更熟练地控制自己的血液了，和奈奈还有千鹤她们一起过生日吧？那个时候你再把礼物给我好不好？毕竟我们有那么多时间……”
“好，那我们两个都要加油了呢！”白筱薇望着她满是羞涩笑意的小脸，心中一暖，不由得在她冰凉的额头上轻轻印下一吻。小夜微微吃了一惊，不过很快就狡黠地眯起眼睛，捧起白筱薇的手，张开小嘴，尖锐的獠牙示威般地在她的掌缘假意轻咬，低声呢喃：“姐姐……早点回来。”
说罢，她就放开白筱薇，背着双手轻盈地走向了自己房间。白筱薇摸着自己的手掌，有些惊讶地望向小夜，而女孩似乎察觉到了她的视线，甜甜对她回眸一笑。一种混合了些微危险感的奇特甜蜜在她心底泛开，像是滋味刺人的蜜糖，令人着迷于这些微的疼痛，欲罢不能。
站在原地怔愣了片刻，白筱薇才回过神来，顿时闹了个大红脸，忙不迭抓起手机，丢下一句“我出门了！”就冲出家门，站在门外的走廊上猛搓自己热烫烫的脸颊。
“小夜，小夜……”白筱薇低声呢喃着。褪去平日里常畏畏缩缩的阴郁神情之后，这个女孩子便宛如一朵绽放在黑夜中的幼小蔷薇，在黑暗里尽情舒展着自己的花瓣与利刺，充满着青涩、稚嫩……甚至有一丝甜蜜而邪恶的诱惑，一丝不属于人类的邪恶。一想到小夜那张苍白脸庞上的狡黠神色，白筱薇的心脏不由自主地仿佛停跳半拍。
不对不对，我可没有对那种年纪的女孩子抱有超出常人的喜爱之情……白筱薇拍着自己的胸脯，但心里念着念着就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咦，那自己对小夜……
——不对不对！全都不对！白筱薇跺着脚把心头一团乱麻的思绪全都打散，决心不再想这些事情，捏着手机就冲向红鸢的神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