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31、飞吧，小夜，飞吧（上）

当小夜绕过小半个魔法空间才终于赶到白筱薇所在的杂物间，远远地看到站在门口的乔吉娅时，那一瞬间，她感觉自己的世界都崩塌了。

她想要放声尖叫，但她叫不出口。声音仿佛被白筱薇青紫的脸庞堵在喉咙里，她徒劳地伸出手，但只是在面前的空气中无力地划过。

“站住。”

乔吉娅冰冷的声音响了起来，她卡在白筱薇喉咙上的手指再度收紧了一丝。小夜眼前一黑，几乎是不假思索地站在了原地，脑海中一片空白，一切计划，一切思绪都仿佛被深不见底的黑洞吞噬，无法思考。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能抵抗血之沉醉的仪式……不过这都不重要了。我没想到你们真的打算逃跑……而且是看准了这个时机。但你们已经失败了——站住，就站在那里。你再往前一步，我就杀了这个血仆。”

她歪着脑袋看向小夜，过了几秒，忽然毫无征兆地爆发出一阵神经质的大笑。

“——你没想到吧！娜尔托娅的女儿！你没料到我这个低微的吸血鬼，要靠拉拢你这个新人来攀附关系，甚至比你这个新人还低了两个世代的吸血鬼！会在这个时候就出现在你的眼前吧！你觉得我很弱，我没有血脉，没错！我的尊长也不是什么厉害人物，我更是平庸到不行！是吸血鬼里的平民！乞丐！”

下一秒，尖利的笑声戛然而止，乔吉娅猛然闭上嘴，用阴毒的眼睛将小夜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阴恻恻地呢喃：“但现在，我甚至开始庆幸我的弱小了。没错，我的力量很少，所以很快就奉献完毕，早早地就恢复了意识……然后我看到你不在了！再然后我就全明白了，就来到了这里！”

她停顿了一下，然后慢慢收紧掐在白筱薇脖颈上的手指，迫使后者发出微弱而痛苦的呻吟。

“起初，当这个血仆承认她想逃跑的时候，哈……我完全没放在心上。但是算了，至少我猜对了。娜尔托娅的女儿，我虽然现在虚弱无比，但你觉得，就算是这样，我捏死一个血仆又要花多少力气呢？”

“……不要伤害她……你放开她，我不逃了，你放开她，求求你……”小夜浑身颤抖着，她语无伦次地说，眼眶里蓄满了泪水，连面前白筱薇的脸都看不清楚了。

“——站住！”乔吉娅猛然尖叫，小夜这才发现，自己下意识地又往前走了两步。

“这就对了，这就对了。”乔吉娅咧开嘴狞笑起来，“我现在这幅样子，很丑陋吧？很小人得志吧？你是不是恨不得扑上来把我撕碎？但你做不到！你看你眼睛里的是什么？泪水？我们吸血鬼是不会流泪的，你会流泪是因为你还保有着人性！软弱不堪的人性！”

她挑战般地看向小夜，但女孩只是站在原地，不住地摇着头，口中喃喃地重复着含糊的话语，泪流满面，似乎根本没听到她在说什么。

——啊啊，娜尔托娅的女儿，也只不过是一个小孩子而已。

看着这一幕，乔吉娅的心中忽然升起一股满是讥嘲的释然，随之而来的就是满溢的疯狂。这个小女孩子已经逃不出自己的手掌心了。只要掌握着这个血仆，就像是掌握着蛇的七寸一样，就连，就连……

“——就连比我高两个世代的吸血鬼，也要对我低头！”乔吉娅厉声狂笑起来，“听好了，我现在命令你跪下！在我面前跪下！趴下！把头压在地面上！”

小夜怔怔地看着她，似乎一时间没能理解这句话的意思。于是乔吉娅把白筱薇慢慢举了起来，愉悦地看到，小夜脸上的神情一下子崩溃了。女孩哭泣着，身体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乔吉娅狂喜地睁大眼睛，看着她的双膝一点一点向地上落去——

然后就感觉到一阵微痛。

乔吉娅皱起眉，看到白筱薇的手指用力地抠在自己的手背上。女人竭尽所有的力气，仿佛希望能尽可能地给她带去多一点痛苦，再多一点。但这个动作一下子点燃了乔吉娅心中的怒火。

“别太放肆了，区区虫子！”

她高高举起白筱薇，一掌打在这个女人的脸颊上。白筱薇被打得歪过头去，脸颊高高肿起，唇角流下一痕鲜血。

似乎嫌这惩罚不够一般，乔吉娅毫不犹豫地再度举起手。

“——住手！”

但这个动作却被另一声凄厉的尖叫打断了。乔吉娅浑身一震，却是小夜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了起来，猩红的双瞳燃烧着灼灼的光芒，那光芒之炽热甚至让她联想到了太阳，不敢直视。可也就是在这个刹那，她猛然感觉自己体内的血液都凝固了，仿佛在这一声尖叫中本能地跪伏。

……难道说？

一个极为恐怖的念头浮上脑海。

乔吉娅胆战心惊地抬起头，看向迈出脚步的小夜。她的双眼中燃烧着炽热的愤怒。

——她比我高两个世代。

——那种全身血液仿佛都凝固一般的本能。

——难道说——！

“放开她！”

女孩带着哭腔的尖叫宛如不可违抗的命令，乔吉娅的大脑一空，不由自主地放开手，白筱薇滚落在地上，痛苦地咳嗽起来。小夜大声哭泣着跑了过去将她扶起，仿佛毫无顾忌地违反了“吸血鬼没有眼泪”这条规则，泪水扑簌扑簌地落在了地上。

“小夜，我们快走……没有时间了……”

在喘息和咳嗽的间隙之中，白筱薇断断续续地说。小夜抬起头望了乔吉娅一眼，那是什么样的眼睛啊，璀璨得仿佛太阳一般。那双眼睛里到底在燃烧些什么？那是乔吉娅永远都找不到答案的问题。

“……不许动！”

第三道，也是最后一道命令，带着高世代血族对低世代的压制，将乔吉娅死死固定在原地。她无论如何都不明白，为什么这个小丫头能对她使出血脉号令？为什么这个刚成为血族的小姑娘能拥有如此强大的力量？但她已经没有余裕去思考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小夜将白筱薇拦腰抱起，仿佛一根离弦的利箭一般，消失在走廊的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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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杂物间到施筠的实验室门前，这一段路程在小夜的速度下仿佛一秒钟都没有用完，但又漫长地仿佛过了一整个永恒。走廊中空无一人，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吸血鬼们还沉浸在仪式之中，而血仆们照例待在自己的房间中。

小夜将白筱薇放在地上，她踉跄两步，靠着墙壁大口呼吸起来。

“姐姐……”

“不用管我……！”

白筱薇猛烈地咳嗽着，拍开小夜伸来的手，“……快去……快去砸破那道门。小夜，完成我们该做的事！”

小夜望着她，咬了咬牙，点点头。女孩转过身去，猛地一拳打在门上，伴随着一声闷响，整个门板都飞了出去，落在地上。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发生。没有闪耀的电光，没有猛烈的爆炸。没有任何魔法发动的迹象。

白筱薇的猜测是对的。随着仪式的举行，施筠实质上的死亡，她施加在门上的防护法术也随之而消失了。诚然，施筠有许多方法将法术固定在门上，让它在自己死后也一直留存，但对于拖着沉沉病躯的她来说，那太费力了，而且也并无必要。

而也正是这“并无必要”的考量，成为了小夜计划实施的关键。

放眼望去，房间中摆满了实验桌、药瓶和其他种种器材，但最惹眼的还是中间的魔法阵。这个魔法阵流淌着蓝色的魔力光，两人甚至都能感觉到魔力流动时激起的宛若实质的风。在它正中间，一个石质的房屋模型漂浮在半空，看模样分明就是这个魔法空间的缩小版。毫无疑问，那就是这个空间的核心，维持它存在的法术枢纽。

——但，要如何破坏？

“……小夜。”白筱薇的眼睛一瞬不瞬地望着面前漩涡般涌动的魔力光，一颗心沉甸甸地坠了下去。她闭上眼睛低声说，“我料错了一件事……它或许并不是能直接破坏掉的东西。”

即使她没有任何魔法天赋，也能感知到法阵内旋转的魔力。从红鸢那里学来的魔法知识让她再清楚不过，贸然破坏一个运作中的强大魔法会带来怎样的后果。往轻了说，这可能会引发一场魔力的爆炸。往重了说——

小夜凝视着那个法阵，又回过头来，视线落在白筱薇脸上。

“我们没有时间了，姐姐。”她说，神色决绝。

“但——”白筱薇不禁失声，可这一次，一根冰凉的手指点在她的嘴唇上。小夜摇摇头。

“提出这个计划的人是我，实行这个计划的人是我。姐姐，我们要走到底。那些吸血鬼们或许很快就会来。我们不能等。”

“但小夜，你要怎么——”

这次，堵住她的不再是手指了，而是两片冰凉但柔软的唇瓣。白筱薇睁大眼睛——在那一刹那间，她和小夜之间的距离是这么的近。近到她能看清女孩眼眶里一点一点涌出的泪水。

小夜的嘴唇只在她的嘴唇上停留了短短的瞬间。

“姐姐。无论最后结果是什么。我们都在一起。我已经——做好准备了。”

小夜说完，猛地抓起地上的门板，用尽全身的力气投掷过去！厚重的木门发出划破空气的锐响，不偏不倚地轰在法阵上空的模型上，宛如一根楔子插入了魔力的漩涡，悍然将那房屋模型撞了个粉碎！

白筱薇的瞳孔缩小了。她只来得及看到小夜转过身来，抱住她，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那骤然爆发的亮蓝色|魔力光。

然后，她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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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白筱薇醒过来时，最先感到的是风吹过脸颊的冰凉。她睁开眼睛，视野微微有些眩晕，面前是黑漆漆光秃秃的斑驳墙壁，地上满是水泥碎块和瓦砾。面前是的墙上开了一个方形的大洞，似乎是窗户吧，但没有窗框。习习的凉风正是从那里吹来的。

而窗外，正是久违的夜色——久违到白筱薇甚至都认不出远处的光亮究竟是星星还是灯火。她看到灯光掩映下高楼大厦的剪影，看到道路上奔流不息的光带，看到更远处融入夜色的山峦温柔的曲线。

在意识到这一点的瞬间，她的心立刻被火山爆发一般的喜悦填满。她们成功了，她们破坏了法术的核心，她们离开了那个魔法空间，她们出来了，回到了现实世界！她们回到了——

但下一秒，喜悦的岩浆就冷却了，封冻了。白筱薇脸上的笑容伴随着向下的视线凝固了。

她靠墙坐在地上，小夜伏在她的怀里，后背的衣服几乎整个消失不见，露出了血肉模糊的脊背。面积狰狞的伤口几乎填满了白筱薇的视野，让她不能呼吸。没有鲜血流出，只有暗红色的肉芽在伤口里蠕动。她甚至无法思考这伤势意味着什么。和那时面对着乔吉娅的小夜一样，看着怀中女孩凄惨的模样，她也同样丧失了思考的能力，大脑完全停摆。

“小夜，小夜，小夜、小夜？小夜——”

她颤抖着，小心翼翼地抱起小夜，连声呼唤。女孩苍白的脸上双眼紧闭，过了片刻，长长的睫毛微动，猩红的眸子微微睁开，但白筱薇却在女孩的脸上首次看到了倦容，仿佛倚在榻上的虚弱病人。

“姐姐，我……没事……”小夜断断续续地说，声音沙哑。她想抬起手抚摸白筱薇的脸，但手指刚刚升起，就又慢慢地垂了下去，“你……快逃……”

“不行——！”白筱薇几乎是尖叫出声，她死死地压抑着自己的声音，抓住小夜的手，“我怎么……我怎么可以丢下你不管！不行，咱们、咱们一起走……说好要在一起的……明明约定好无论怎么样都要在一起的！”

对——对了，现在给红鸢传讯息的话——白筱薇慌乱地掏摸自己的口袋，现在是在现实世界，信号应该恢复了才对——

但她却摸了个空。左右环视，那只手机就躺在不远处的瓦砾里，屏幕粉碎。

白筱薇的心一下子坠入了冰窟。

记忆逐渐连贯起来了。小夜强行破坏了法术核心，她们被爆发的魔力风暴掀飞，小夜拼死挡在她的面前，两人似乎撞在了墙壁上……

“可恶——可恶！该死的、该死的、该死的！”

白筱薇狂怒地捶打着地面，丝毫不顾自己的手被瓦砾割伤。而直到这个时候，她才感觉到后脑的剧痛，伸手一摸，却是满手的血迹。

——血。对了，只要有血，如果让小夜喝自己的血的话……

白筱薇深深吸了一口气，将沾满鲜血的手掌凑近小夜的嘴边。吸血鬼女孩的小鼻子动了动，仿佛闻到食物气味的小兽，伸出舌头凑上去，慢慢地舔舐起来。

在舌尖接触到第一缕血迹时，小夜的身体就剧烈地颤抖了起来。仿佛光是这一点血迹就给她注入了力量一般，女孩以很微小的幅度撑起身体，捉住白筱薇的手，大口大口地舔舐。冰凉柔软的舌面掠过皮肤，将那已经开始凝固的暗红血迹卷入口中，模样贪婪而又卑微。渐渐地，白筱薇手上的血痕被舔得干干净净，小夜尖锐的獠牙压在皮肤上带来些微刺痛，她这才如梦初醒。

不行，这么一点血肯定是不够的……她下意识地去摸脑后，但手指却不由自主地按在了脖颈上，感受着皮肤下血液的脉流。

但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不远处猛地爆发出一连串尖叫、嘶吼和咆哮，宛如垂死野兽的怒吼，让白筱薇整个人神智为之一清。

血之沉醉的仪式，结束了。不，现在仪式已经无所谓了，重要的是，吸血鬼们无疑已经意识到了魔法空间的消失。他们很快就会发现自己和小夜。到那个时候，就一切都晚了。被血之沉醉的仪式削弱了力量？那又怎么样？即使拖着虚弱的躯体，那些吸血鬼也能轻易杀死重伤的小夜和孱弱的自己。

白筱薇低下头，望着怀中女孩的面庞。那双混沌的猩红色眸子里燃烧着熊熊的食欲，她上次看到这双野兽样的眼瞳，还是在那个饱含着死亡般甜蜜的夜晚——她被小夜吸食血液的那一晚。

“小夜，我们没有别的选择了。”她捧起女孩的脸，轻声说，“喝我的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