橡树之庭 
第85章 7、一起度过的第一日
新的清晨到来了。
小夜再次奔跑在清澈的阳光之中。
她如同一阵风一般掠过街道，上班族们打着哈欠，一个高中生骑着自行车，惊愕地看着她超过自己的车头，嘴里的面包都掉在了地上。路边的早餐店已经开张，散发出豆浆和包子热腾腾的气味。
——新的一天开始了。
人们迎着晨光走向自己的生活，可小夜却觉得自己仿佛奔跑在灼热的地狱里，而且一直奔向黑暗。在冲上公寓台阶时，她险些迎面撞上一个老太太，但小夜在千钧一发之际轻盈地跳起来——连她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从对方身上越了过去，落在地上，一溜烟跑过了楼梯拐角。而那个老眼昏花的老太太甚至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慢慢地拄着拐杖走了下去。
来到自己家门口的小夜几乎是习惯性地掏出钥匙，但却插不进门锁。她看着那扇大门愣了一会儿，才想起自己已经不住在这里了。她犹豫着打开了隔壁白筱薇房间的大门，几乎是被阳光赶着冲进了那片黑暗里。
走廊里满是陌生的摆设。鞋柜上放着兔子造型的空气清新剂，电灯按钮上贴着卡通图案的贴纸。小夜脱下鞋子，慢慢地走进房间。客厅的窗帘紧闭，尽可能地不漏出一丝光亮。沙发、电视、日历、茶几和小脚凳拥挤地摆在一起，被一些可爱的毛绒玩偶点缀着。
这一切都让她感到十分陌生。但空气中弥漫的气息却又那么熟悉。她慢慢地来到卧室前，大门虚掩着，一推就开。门后传来均匀的呼吸声，一个年轻的女人在床上抱着被子沉沉地睡着。她只穿了一条单薄的睡裙，裙摆凌乱翻卷到腰间，毫不设防地露出修长白皙的双腿。
小夜来到了床边，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女人没有被惊醒，依旧沉浸在梦乡里，睡颜恬静。是做了什么好梦吗？小夜呆呆地看着她，然后刺耳的闹钟声打破了寂静，在唤醒了对方的同时，也把小夜吓得几乎跳了起来。
“——啊！……哎？小夜？早上好……”
白筱薇打着哈欠坐了起来，揉了揉仍然惺忪不已的睡眼。她看到小夜站在自己身边，先是吓了一跳，然后才反应过来，“……你下班了啊？”
“嗯。”小夜低下头。她摸了摸自己的脸，那张脸孔被口罩和墨镜挡在后面，“……对不起，吓到你了。”
“啊，没有没有，只是还没习惯突然有人出现在我身边……这么说来，我也该收拾收拾上班去了……”白筱薇爬下床，从小夜身边走过，摇摇摆摆地晃到了盥洗室里。过了一会儿又晃了出来，走进了厨房。小夜有些担忧地跟了过去，却看到这个女人半闭着双眼，一边打瞌睡一边熟练地把鸡蛋敲到了锅子里。
“对了，小夜，呃……你早上要吃点什么，或者喝些什么吗？”或许是过意不去只有自己吃早餐，白筱薇有些尴尬地问，“……那个，抱歉哦，我订购的折叠床还没有送到，只能委屈你睡我的床了……如果你不介意的话……”
小夜摇摇头。
“我什么都不需要。”她说，然后离开了厨房。
很快，白筱薇就端着早餐走了出来，放在了茶几上，随手打开电视。小夜在她旁边怔怔地站着，直到白筱薇有些奇怪地招呼她坐下，女孩才回过神来，坐在对方的身边。小夜注视着她盘子里的食物，热腾腾的气味钻入她的鼻尖。谷物被烧焦，肉被炙烤，小番茄被切开，里面微酸的气味漂浮在空气中。
……但我真的一点都不想吃。小夜再一次确认了这一点。
电视里的中年女人穿着军装裙子，英姿飒爽，用清晰悦耳的声音讲着什么，但小夜一点都没听进去，只是盯着对方军装上的一排徽章。小夜记得这个女人的面孔，她似乎是鸣海陆军元帅还是什么，反正经常上电视。但现在一切都无所谓了，陆军元帅能让自己变回人类吗？小夜只是看了几分钟就了无兴味地把视线挪开。
很快，白筱薇就吃完了早餐，端着盘子站了起来。小夜连忙起身：“那个……盘、盘子就交给我来刷吧……”
“好啊……”白筱薇笑着说，但话到一半就脸色一变，把盘子收了回去。小夜保持着伸出手的姿势愣在当场。
“吸血鬼不能碰流水吧？”白筱薇担忧地看着她，“盘子我自己来刷就好了。”
小夜本能地想说“如果是自来水的话，没问题的”，但不知为何却没能说出口，她仿佛一个泄了气的皮球般，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气，目送着白筱薇走进厨房。
小夜低下头去，慢慢地攥紧双手。不知为什么，她忽然开始有一丝后悔和白筱薇一起生活了。她环顾四周，陌生的房间，陌生的摆设，空气中是陌生的气味。构成这个房间所有物件的所有分子几乎都在不停地对她说：“这里不是你的家。”
这里不是你的家。
她在这里没有能做的事情。她感觉自己在这里没有用处。她才是被“照顾”的那个。
白筱薇从厨房里走了出来，提起沙发上的挎包。她注意到小夜一个人垂着头站在那里，走上前去轻拍她的肩膀。小夜抬起头。
“怎么了？”白筱薇轻声说，“哪里难受吗？还是……有什么话想说？没事的，无论你想说什么都可以哦。”
小夜透过墨镜望着那张脸孔，徒劳地张了张嘴。如果尖叫和哭泣是“话”的话，那她的喉咙就已经被想说的话完全封死了。那张关切的脸孔就在咫尺之遥，而那双温暖的手也放在自己的肩膀上。这弥足珍贵的温暖离自己是那么的近，她差点就要融化在其中了——
但最终，小夜还是摇了摇头，什么都没说。
白筱薇叹了口气。
“没关系，嗯……你无论什么时候，想和我说些什么都可以。”她斟酌着用词，“这里的东西你都可以随便用——总之把这里当自己家就好！对了，我让折叠床傍晚送过来，如果我那时候还没回来的话，就只能麻烦你拿一下了……”
小夜木然点了点头。起初，白筱薇的最后一句话从她脑海里流了过去，没有激起任何波澜。但当白筱薇的身影消失在门后时，她才猛然反应过来——折叠床到了？怎么到？有人送上门？是谁？陌生人？要我拿？要我给陌生人开门吗？要让陌生人到家里来？
一瞬间，一股莫名的恐惧攫住了她的心。她几乎是立刻就扑到了门边，脑海里填满了“不要让她走！”这个念头。但大门打开后，地狱般灼热的阳光又将她硬生生地逼了回去。
小夜砰的一声用力关上大门，慢慢地一步步后退，然后坐倒在地上，抱住头。
“……回来……你快回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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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主催啊，你和那个小吸血鬼怎么样了？”
白筱薇刚到公司不久，白北五的消息就发了过来。这尊大佛主动给她发消息倒是罕见，白筱薇叹了口气，迅速地敲了几行字。
“还好，至少我和她住在一起了。以后走一步是一步吧。”
“也只能这样了。”白北五说，“不过，和吸血鬼一起生活挺辛苦吧，家里不能有阳光什么的……”
“我也不是没考虑过这一点，走一步看一步吧。唉，把小夜一个人放在家里还是有点不放心。”
“不愧是白主催，不是娘胜似娘。”
“少说白烂话！”白筱薇没好气地说。
就在她聚精会神打字的时候，旁边的同事坐着转椅滑了过来，“哎，筱薇，这份稿子……咦？”
白筱薇见她的视线落到了自己电脑屏幕上，顿时暗叫一声不好，连忙关掉通讯软件。果不其然，那女人一脸“我懂的”的表情，拍了拍她的肩膀，“可以啊筱薇，这是和谁在一起了？都同居了是吧？”
“你就看见‘在一起’仨字了是吧！”白筱薇恨不得给她一脚，“去去去，少烦。”
“哎，跟你说正事儿呢。这份稿子……咦？”同事严肃地说，但视线却落在了白筱薇的手机屏幕上。上面好死不死地又跳出一句消息，是白北五发来的：“对了白主催，你要注意点，别让那个小吸血鬼吸你的血……”
“小吸血鬼？”同事看她的眼神顿时就不对了。
还不等白筱薇解释，这个女人立刻搬着椅子凑到她身边，低声说：“我不和别人说，筱薇，你跟我讲讲吸血鬼是怎么回事……”
“跟你没关系！”白筱薇有点心虚，但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心虚。
“吸血鬼可不是什么小事儿。你也不是不知道，最近巫师局一直在通知说，如果发现了可疑的超自然现象请主动举报……哎，好像小说里的吸血鬼都有魅惑能力，筱薇你不是中了招吧？要不要我叫巫女来——哎哟！”
同事话还没说完，胳膊就被白筱薇狠狠地掐住了，“我告诉你啊张怡瑶，你要是敢喊巫女来，你就完了！”
——开玩笑，告诉这家伙是只有一个人知道，但巫女一来的话说不准就是全编辑部都知道了。
“那你告诉我怎么回事嘛！”张怡瑶一脸无辜。
“算了算了，行吧……”白筱薇叹了口气，只想挑重点说，赶紧打发走这个八卦狂，“我是认识一个小吸血鬼，但她是有超自然居民证的，是合法公民！不许瞎举报添乱啊。”
“不是，那你俩在一起的事儿又是怎么说？”张怡瑶紧追不放。
“你这眼珠子是只能看到‘在一起’这仨字是吧？”白筱薇大为光火，“我是和她住在一起又不是在一起，是室友，摊房租！”
“住在一起也是在一起……”张怡瑶小声嘟囔着，“哎，那我能去你家看看吗，咳咳，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本人忝为超自然杂志编辑，但却还没亲眼见过吸血鬼……或者有照片儿也行！不对，吸血鬼照照片儿是不是照不出来啊……”
“这都不挨着！”白筱薇怒道：“她是个活人，又不是宠物！去去去，我该说的可都说了，你再烦我我踹你了啊。”
“可吸血鬼又不是活人……哎哟！”
没好气地踢了同事一脚，白筱薇叹了口气，忽然想起什么，“等等，你刚才说巫师局通知了什么？”
“发现可疑超自然现象要主动举报啊。常有的事儿，你没看新闻吧？超自然编辑失职哦。”张怡瑶懒洋洋地说，“不过也不是什么新鲜事，前段时间她们不是还一直在查偷渡进来的小矮妖之类的吗？也不知道是怎么带进来的。”
“新闻有说……具体是什么超自然现象吗？涉及到具体超自然生物吗？比如……”白筱薇心中一动，若有所思地问。
“比如吸血鬼是吧？哈！”张怡瑶一下子又来劲了，“你是不是担心你那个小吸血鬼？跟我说实话，你到底是从哪儿拐来的？”
“拐你个大头鬼！”白筱薇勃然大怒，又是一脚踢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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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夜呆呆地坐在地板上。
门外的敲门声已经响了三分钟了。一个陌生的男性声音伴随着敲门声响起，“……号室，白筱薇，在家吗？快递到了！”
小夜不断地告诉自己，站起身来，打开门，把那个人手里的东西接过来，然后说谢谢，再见，关上门。一切就都结束了！多简单，这么简单的事，你怎么有做不到的道理？
过了一会儿，声音消失了。她听着那个沉重的脚步声搬着什么东西离开，然后像是虚脱了一样躺在地上。四肢百骸里没有一丁点力气。她睁着眼睛，望着发光的灯泡。那个人走了。自己失败了，自己的任务失败了……她该怎么面对白筱薇？该怎么说？自己不敢给陌生人开门？自己为什么连这么简单的事情都做不到？
时间就这么一分一秒地流逝着。小夜躺在地上，脑中想了很多：她想逃回隔壁自己的房间，逃离这里，逃离白筱薇的家……但是，自己的家已经不存在了，那个房间不再是自己的家，不再是完全黑暗，但只属于自己一人的容身之处……一想到这个，她就痛苦得想死，恨不得自己能不断变小，直到变成一个没有质量的点。
窗外的光已经变暗很久了。小夜就那么呆呆地躺在那里。当她意识到的时候，天色已经很晚了。她甚至惊讶于自己为什么能浪费这么多时间，躺过了整个上午加整个下午。
但是又有什么关系呢？她这么告诉自己，我什么也感觉不到。我的时间简直多得是。浪费这么一些又如何？
然后，门外响起了开门声。小夜猛地跳了起来，却正好迎上白筱薇。
“啊，晚上好啊，小夜。”白筱薇说，在玄关边脱下鞋，“咦？你怎么还戴着口罩和眼镜？”
小夜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想要摘下来，但不知为何，终究还是没有动。
“刚才快递给我发短信说家里没人……那个时候你在休息吗？”白筱薇说，而小夜则呆立在当地——是啊，她要怎么解释呢？她能怎么解释呢？
“我……那个时候……我……”小夜吞吞吐吐地说，她深深地埋下头，不敢直视白筱薇的面孔。后者的视线仿佛灼热的烈日一般，她不得不拼命地躲避着，躲避着……
“我……没能……没能开门……不……我、我不敢……”小夜拼命地从嘴里挤出一个又一个模糊的字，她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才能让白筱薇接受，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她的大脑里一片空白，只能努力地把每个从脑海里蹦出来的字说出去。
“……不敢开门？”白筱薇惊讶的声音传入了她的耳朵。小夜浑身一震，耳中嗡嗡作响。她站在那里，低头望着自己的脚尖，一动也不敢动。她在等待白筱薇的宣判——她甚至已经在脑子里替对方想好了判词：
——你为什么连这么简单的事情都做不到？
“是这样啊。没关系。”
来了，她说出来了，你为什么连这么……咦？
小夜的思维在这一刹那停止了。
白筱薇脱下外套挂在衣架上，“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我让快递周末再送来就好。”她摸了摸小夜的头发，“没事的没事的，别这么紧张。”
小夜睁大眼睛看着地板——她说了什么？她说了“没关系”？女孩的耳朵中被奇异的嗡鸣声塞满，她几乎无法思考——“没关系”？“没事的”？她说了这些？她居然说了这些？小夜简直不敢相信。
“那、那个……你、你刚才、刚才说什么……”
小夜抬起头来，仿佛想再度确认自己听到的话，结结巴巴地问。
“哎？我说没关系啊。”白筱薇有些奇怪地说，“又不是什么要紧事……哎，这么说起来，我习惯让快递直接送上门，看来以后得让他们放楼下的快递柜了。只是周末才能拿到床，这几天只能委屈你睡我的床啦。”说完，她满怀歉意地笑笑。
“——不、不是的！”小夜望着那张笑脸，不知怎么，忽然冲口而出，“你……你的床很好的……！”
话音刚落，她便捂住了自己的嘴。她不敢相信自己居然说了这种话……但在那一瞬间，她的脑海中确实浮现出了那团被褥上温暖的气味……她的皮肤还记得那温暖而柔软的触感。
白筱薇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对、对不起，我……我也……”小夜恨不得立刻就冲到阳光下让自己变成一撮飞灰。她低声嗫嚅着，根本不敢抬头去看白筱薇的脸。过了一会儿，听她迟迟没有说话，小夜小心翼翼地抬起头来，却看到白筱薇掩着嘴，一张脸红得像番茄也似。
“是、是吗……那个，总之，没什么……”她把手里提着的便当袋子胡乱往桌上一放，“我、我们先吃饭吧……”
小夜默默点了点头，和她一起坐到了桌边，犹豫了片刻，还是摘下了口罩和眼镜。白筱薇脸上的红晕仍未散去，她的手指颤抖着，解了好半天便当袋子才解开，“不、不过啊……”她的声音也有些发抖，笨拙地试图转移话题，“我、我还是有点好奇，你明明在便利店打工，应该不至于这么害怕陌生人才对……？”
旋即，她望着小夜的神色，连忙又补上一句，“我只是单纯问问，没有别的意思，真的，如果你觉得不太舒服可以不说的！”
“不、不是……”小夜低下头，绞着手指。在愧疚的驱使下，她拼命在脑海里组织着语言，结结巴巴地说：“那、那不一样……店里，店里，不是、不是家……不用给陌生人，开门……不想、不想让陌生人进来……”她颠三倒四地说了半天，仍然觉得词不达意，最后只好绝望地闭上眼睛。
“唔，你的意思是，店里和家里不一样。店里是公共空间，而家里是属于自己的空间，不想让陌生人侵入……”虽然小夜说得语无伦次，但白筱薇仍然认真地听着，等她说完后，思考了一番才说出自己的结论。
小夜睁大了眼睛。
“是……是的……”她轻声说，声如蚊鸣。但就在这个时候，心底一个微小的声音却响了起来：“家”？这里，明明不是你的家才对……
这个声音响起的瞬间，小夜的表情凝固了。是啊，这里明明应该不是自己的家，是别人的家，是“别的地方”才对，但是为什么……
白筱薇长长叹了口气。她有些自责地摆弄着手里的方便筷子。是啊，小夜第一次给自己开门的时候也花了很长时间，自己应该记得这一点的，怎么还是习惯性地犯下了这种错误……
“谢谢你……”很快，小夜的声音又传了过来。白筱薇抬起头，女孩看起来不像刚才那么紧张和焦虑了。
“应该由我来道歉才对。不该让你做这种事的。”白筱薇说着，从袋子里拿出两瓶饮料，“那个，吸血鬼是完全不能吃普通的食物吗？那么饮料呢？我从便利店里买了一些饮料回来……”
小夜的视线落到那两瓶饮料上。苹果汁和番茄汁。
番茄汁……
看到它的瞬间，小夜就明白了白筱薇的意思。她不由得轻声笑了出来。在这个小小的笑容出现在女孩面庞上的瞬间，白筱薇就立刻睁大了眼睛。
“吃、吃的东西，完全不行。但喝的……我、我没有全试过。我只喝过咖啡，但是不行……”看到白筱薇的表情，小夜下意识地遮住嘴，低声说着，拧开了瓶盖。
“那个！”白筱薇连忙叫出了声。小夜疑惑地看着她。
“不要太勉强自己……”白筱薇紧张地说，“不用全都喝掉！要、要是感觉到不对的话就赶紧吐出来……”
“只、只是番茄汁而已啦……”小夜不禁失笑，然后抿了一口番茄汁。一股纯粹的酸味夹杂着若有若无的甜味涌入口腔，带着植物的苦涩。她在被拥吮前也不是没喝过番茄汁，那时觉得酸酸甜甜的很好喝，但现在……
见小夜喝了一口番茄汁就面带苦色地把盖子拧上，白筱薇失望地摇了摇头，“看来小说里写的都是假的。算了，我还是吃饭吧，便当都凉了。”说着，她有些气鼓鼓地拧开苹果汁。
小夜的唇边露出一丝浅浅的笑容。她没想到这个大姐姐也有这么孩子气的一面。很快，白筱薇的咀嚼声就响了起来。虽然她的吃相十分文雅，但是在吸血鬼的感官之中，她咀嚼的声音仍然清晰可闻，就像她皮肤下的细小血流声一样。小夜托着腮，望着她鼓动的双颊，忽然感到一阵奇异的……落寞。
好寂寞啊。她想。想要和他人一起围坐在桌边，一起吃饭，一起谈笑，明明是这么……再简单不过的事情，怎么自己现在却做不到。难道这也是生者的特权？
……不。她随即又想到，即使是在自己被拥吮之前，也很少有和家人、和同学一起围坐吃饭，一起谈笑的时候。看起来即使对于生者来说，这也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啊。但为什么，现在……好不容易有了想一起做这件事的人，可自己却……
很快，白筱薇就解决掉了她的便当，起身去屋里换衣服了。小夜望着她留在桌上的那瓶苹果汁，心中一动，慢慢地伸出手把它拿了过来。水果的酸甜气息刺激着她的嗅觉，尽管依然满是植物的青涩味，但她还是尝试着喝了一口。
这一回，涌入口中的是一股别样的甜味。是苹果的味道，虽然涩味依旧浓厚，但却比番茄汁好喝太多。
……或许，自己是喜欢这种味道的。小夜想。但这些苹果汁喝进肚子里，会到哪里去呢？会被身体吸收吗？就凭这具已经冰冷的躯体？抱着一丝可笑的、向自己的身体挑衅的心理，小夜喝下了第二口苹果汁。
“……哎？”
然后白筱薇正好从厨房里转了出来，愣在当场。
——这、这不就是间接接吻吗！
望着正在喝自己的苹果汁的女孩，白筱薇的脸颊腾的一声红了个通透。两人就这么尴尬地互相盯着，直到小夜如梦初醒，连忙放下瓶子扭过头去。
“你、你喜欢喝这个？”白筱薇试探着问。
小夜点了点头，但没有说话。白筱薇长长舒了一口气，却莫名地振奋起来——她总算找到了一样小夜喜欢的东西啦！但很快，一丝忧虑又爬上心头：吸血鬼到底能不能喝苹果汁啊，喝多了会不会对身体有害啊，吸血鬼的身体还有没有代谢机能啊……
“我、我该去上班了……”小夜有些慌乱地说，撑着桌子站了起来。白筱薇看了看手表，有些惊讶，“但现在才刚九点啊？”随即，她看着小夜窘迫的神情，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没关系，早去一会儿也没什么。不过反正时间还早，不如我们去散个步吧？”
“散……步？”
“是啊。散步。既然你白天不能出去的话，晚上散步也别有一番乐趣不是吗？不过，你不想去的话也没关系哦。”
“我、我要去……”小夜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低声说。
几分钟后，两人便来到了附近的商店街。夜晚的枫林大道依然不减热闹，行人来来往往，街道两旁的店铺亮着琳琅满目的灯光，挂着一个个彩色的灯笼。烧烤店和居酒屋中飘出热腾腾的气味，售卖各种小吃的推车比比皆是，食客们坐在拉面店的露天席位上吃得热火朝天，人体的热力混合着鲜活的血液气味一个劲儿地飘进小夜的鼻子里。
她几乎是有些晕眩地望着这条街道——这条生者的街道。她上班的便利店就镶嵌在街道一侧的一个不起眼的位置，明明每天都要来回走两趟，可她却像是从来没来过这里一样，街道两旁的景物从未在她脑海中留下任何印象，直到现在才重新映入眼帘。
“这在绕过两条街去，就有一个小公园，还蛮僻静的，我很喜欢。附近还有一个神社，里面栽着樱花——啊，抱歉，你应该不想到神社去吧……”白筱薇笑道，“不知道你有没有在这一带转过？如果你有兴趣的话，我们可以找时间到处走走看。”
小夜望着面前的行人，下意识地咽了一口唾液。她已经渐渐地开始后悔了——如果自己的吸血欲望被撩拨起来，该如何是好？可她又不忍心拂逆白筱薇的好意……
“啊……对了。”白筱薇犹豫了一会儿，有些腼腆地向小夜伸出手，“就是，那个……总之，要牵手吗？”
小夜呆呆地望着她。白筱薇像做了什么错事一样，慌乱地辩解道：“不是！我、我的意思是，那个，这里人还挺多的，走、走散了就不好了……不过，如果你不愿意的话……”她说着说着，声音逐渐小了下去，手也慢慢地收了回去。
小夜低头望着那只手，它白皙，纤细，手指干净细腻，指甲上涂着淡色的指甲油。不久前掌心留下的伤口已经愈合了，但小夜仍然记得，那甘美的液体是如何从伤口中涌出的，而这只手的温度，又是如何传到自己身上的……
下一刻，她惊讶地睁大眼睛。她看到自己的手——自己的手放在了上面。女孩有些晕眩，她甚至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把手放上去的。她抬起头，看到的是白筱薇极力掩饰着喜悦的脸孔。
“那、那我们走吧？”白筱薇低声说，试探着握了一下小夜的手。加速流动的血液隔着皮肤将热力传递到了吸血鬼女孩冰冷的身体上。
然后她们开始沿着街道漫步。
白筱薇说，这附近还有一条河，有时能看到有人在河边钓鱼。白筱薇说，这里什么都好，就是离地铁太远了。白筱薇还说，这条街的居酒屋她经常去，老板会别出心裁地用栗子炸天妇罗……
小夜默默地听着，白筱薇的声音从她脑海中流过。可她完全记不得白筱薇说了些什么了，她只记得自己的手被另一只温暖的手包裹着。街道的光色映入她的眼帘，人们的谈笑与喧闹，食器碰撞的声响，食物在热油中发出的滋滋声响，这一切都汇聚成了一条嘈杂、混乱，但温暖而富有生命力的河流，浸泡着她的身体，宛如梦境一般。自被拥吮以来，她还从未感到如此的宁静、安详。她甚至希望这条街道长一点、再长一点，让她可以永远永远地这么走下去……
随后，梦境在便利店的灯光前悄然破碎了。
小夜茫然望着便利店的招牌。现在是晚上九点半，原来不知不觉间已经过去了一个小时。两人站在店门前，但谁都不愿先迈步走进去。白筱薇有些不舍地低下头，望着两人彼此相牵的手。
最终，小夜默默地把手抽了出来，恋恋不舍地感受着残留的热量迅速从肌肤上离去。
“……明天见。”她低声说。
白筱薇满是失落神色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笑容。
“嗯，明早见！”
小夜走进便利店，看着玻璃窗外的白筱薇一直向自己挥手。她在店外又站了一会儿，然后就慢慢地离开了。
白筱薇漫无目的地走在街道上，望着两旁的店铺。她习惯性地想随便走进一家店里消费一番，但最终还是摇了摇头，回到了家里。一进门，她就忽然开始不自觉地审视起这个家来——客厅和卧室的窗帘是必须拉上的，而且还要买厚一点的，不能见阳光。厨房还好，窗户小，不用买专门的帘子，随便弄点什么东西贴上就好了。
啊，这样的话，开窗通风也是个问题。如果风把窗帘吹开就糟了。看来只能在晚上打开窗户了吗……等等，不能见阳光的话，晒衣服要怎么办？嗯……还得给阳台买个帘子，然后禁止小夜去阳台……
白筱薇在房间里不停踱步，视线每到一处，都不由自主地考量一番会不会对小夜的安全造成什么影响。吸血鬼讨厌大蒜是不是谣言来着？哎，不管了，以后做饭尽量少放蒜吧。银器？这倒不是问题，自己不喜欢也没买过银首饰……
“新窗帘，哎，新窗帘……如果不拉窗帘的话，要一直开着灯，电费也……”
在家里走了一圈，白筱薇一屁股坐在了沙发上，开始猛按计算器。按完了之后，她盯着上面的数字，苦恼地挠了挠头。
“小夜的屋子还要收拾干净，再买个衣柜……她房间的桌子椅子也得置办一下，唔，其他需要的家具……啊，开销真多啊……”
她自言自语着，忽然猛地从沙发上弹了起来，大叫一声：“啊——生日！对了，小夜的生日！只能等明天她回来的时候再问了……”
随即，白筱薇又在屋子里转了一圈，把能拉上的窗帘都仔细拉好，然后这才梳洗沐浴，扑上了床。不知怎么，这张自己睡惯了的床，似乎也有些不一样了。她抓过被子嗅了嗅，脸颊上突然晕开一丝嫣红。
好像……有小夜的气息。
她这么想着，把被子又拉紧了一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