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25、逃亡计划（上）

随后，小夜把吸血鬼们的交谈——尤其是娜尔托娅和那个法师的交谈都一五一十地转述给了白筱薇。听完这些后，她靠在墙上抱着胳膊，正在脑中仔细地过滤这些消息时，忽然一个极为可怕的念头窜入脑海。

白筱薇猛地瞪大双眼，冷汗涔涔而落。她几乎是立刻就从床上跳了起来，按住小夜的手，急切地说：“小夜，我被娜尔托娅支配的时候，都说了些什么？我有没有把我们的计划都说出来？我——”

下一秒，一根柔软而冰凉的手指按在她的嘴唇上。白筱薇的声音戛然而止。小夜温柔地望着她，缓缓摇头。

“放心，姐姐。你没有说多余的话。你只说了那个女孩子要吸你的血，然后我们就打起来了。”

仿佛过了非常遥远的时光，小夜的声音才传到她的耳朵里。白筱薇颓然坐回到床上，捂着自己的脸颊，在指缝中小口小口地呼吸着。一种宛如劫后余生般的强烈庆幸在胸腔中搏动。渐渐地，她放下手，喃喃道：“那就好，那就好……我还以为……我会把一切都说出来。”

在冷静下来之后，她不由得一阵惭愧——这个问题根本没有问的必要。如果自己和小夜能安然无恙地回到这个房间，就已经是最好的答案了。

“娜尔托娅对我施加的支配，好像比对那些血仆施加的弱很多。”在整理了一番思绪后，白筱薇沉吟道，“这么来看，这种支配能力只能让我回答字面上的问题……但下次如果她问我‘你有什么事情瞒着我’，或是直接把我变成木偶，那岂不很糟糕……”

一只冰凉的小手抓紧了她的手腕，白筱薇抬头看去，迎入眼帘的是小夜写满担忧的面孔。

“好啦，先不想这个了。现在也只能希望她不要注意我了。”白筱薇把手盖在小夜的手上，苦笑道：“她眼里好像只有其他血族——哦，还有那个法师。”

“对了，说到那个法师……”说到这里，白筱薇心头一动，想起了小夜复述过的对话，“之前那个血族女孩，叫什么来着……芙洛莱茵？是怎么说那个法师的？”

“‘非新苗’。”小夜低声道。白筱薇点点头，视线依然停留在她身上，似乎是在催促，又像是在鼓励。小夜犹豫了片刻，继续说：“唔……还有，现在我应该可以确定了，这里只有那个法师一个施法者。”

“嗯？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当时芙洛莱茵的反应……很奇怪。如果这里还有第二个法师，那么她的反应不会那么激烈的。我想，这证明，这里……这里只有一个法师，而他们不得不依靠她……”

白筱薇面色凝重地点了点头，忍不住上上下下地重新打量了一遍小夜。

“雏鹰的笼子打开了啊。”她喃喃道。

“哎？姐姐，你在说什么……”

“没什么。”白筱薇笑道。望着小夜的面孔，她心里忽然泛起一丝酸涩和甜蜜——自己可以去依靠小夜的肩膀了，就像小夜一直以来依靠着她的肩膀一样，这是她之前从未想象过的事情。

“姐姐，你……没事吧？”见白筱薇久久不语，小夜担忧道。

“没事。我只是在感叹，小夜比我想的要厉害好多啊。”白筱薇笑着捏捏小夜的手，“继续说吧。”

小夜点了点头，再次复述了一遍此前吸血鬼们的对话。她说完后，白筱薇沉思着说：“小夜，你觉得这些对话的关键在哪里？”

“……‘你即将加入的伟大种族’？”小夜犹犹豫豫地说。

“我也是这么想的。但这是什么意思？他们要拥吮那个法师吗？可她……是非新苗吧？”

“如果……芙洛莱茵说的是正确的，那么应该是这样子没错……”

“非新苗接受拥吮后，不是会直接死去吗？”

“好像是这样……”小夜和白筱薇面面厮觑，彼此都百思不得其解。

“那么只能认为，这些吸血鬼掌握着拥吮‘非新苗’的办法了。”白筱薇无意识地把玩着自己的发丝，“但这个办法需要很大的代价，或者实行起来很困难，或者干脆并不能保证一定成功……要不然他们还费那么大劲找新苗干嘛？直接到大街上逮谁咬谁就完了。”

小夜小声偷笑起来。

“那么接下来的事情就明朗了，这个法师应该是希望能变成血族，才给娜尔托娅她们效力的。而目前来看，她并没有被转化成功。嗯……永生啊，对于寿命有限的凡人而言确实是不小的诱惑。更何况她看起来还……”

“她看起来还病恹恹的。”小夜接道，“这样就都说得通啦。她可能真的得了很难治的病，需要变成血族来摆脱它……拥吮非新苗大概真的很困难吧？要不然她现在早就被拥吮啦。”

说到这里，小夜的眼睛黯淡了下来，“但她真的知道，被拥吮意味着什么，又会怎么样吗？我、我……”

她没有再说下去，而是咬着嘴唇摇了摇头，露出一个有些勉强的笑容，“算啦。那也是她的选择。可能得了那种病，比死一次，比变成血族更难受吧？”

“——小夜，你说什么？”白筱薇心头一动，忽然捏住小夜的手。

“呼哎！？这个，唔，比变成血族更难受？”

“不是，前一句！”

“……死一次？”

“就是这个！”白筱薇跳了起来，背着手在原地打转，“转化成吸血鬼就意味着会先死一次，就是这个，就是——”

她话还没说完，小夜就脸色一变，猛地站起身捂住她的嘴，朝门口看了一眼，面色凝重地摇了摇头。白筱薇立即会意，两人再度坐回床上，交换了一个眼神，白筱薇深深吸了一口气，颤声道：“我们会怎么样，小夜……”

虽然要作戏给门外的人听，但这份不安倒确实是货真价实的。

小夜低下头：“不知道，姐姐，我也不知道……”

过了一会儿，没有脚步的声音，大门毫无征兆地被推开了。乔吉娅没有敲门，就这么走了进来。白筱薇的眉毛挑了一下。

“日安。”乔吉娅微笑着对小夜点了点头，说的是鸣海语。这家伙刚才是在门外偷听吗？听了多久？听到多少？白筱薇心里一团乱麻，下意识地握紧了小夜的手。乔吉娅瞥了她一眼，将她满脸焦躁神态看在眼里，但丝毫未加理会。

“有什么事？”小夜沉下脸。

“娜尔托娅大人的命令。”乔吉娅虽然脸上挂着笑，但眼睛里却没有笑意，“她让我照顾你。”说着，她对门口做了个“请”的姿势。

“……这是什么意思？”

“你可以住在我的房间。”乔吉娅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了，她上前两步，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坐在床上的小夜，“你母亲的意思。”

“她让你来……监视我？”小夜的反应也不慢。

乔吉娅大大方方地点了点头，毫无掩饰之意。

“那我的姐姐怎么办？”小夜满脸惊讶，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这倒不是做戏。

“芙洛莱茵很好。”乔吉娅也有些惊讶，回了一句让小夜莫名其妙的话，紧接着她的视线落在白筱薇身上，这才恍然大悟，竟然笑出了声：“姐姐？你管这血仆叫姐姐吗？”

“关你什么事！”只要一提到白筱薇，小夜几乎是一点就爆。白筱薇急忙拉住她的手。

“没什么，我险些忘了，‘新生儿’一般都是这样的，”乔吉娅含笑道，眼睛里还是没有笑意，“总会把血仆当成亲近之人，没事的，一般不出三年，你的观念就会慢慢改变。”

“再过一百年都不会。”小夜冷冷道，有意无意地挡在白筱薇面前，遮住乔吉娅看向她的目光，“我要和姐姐在一起。如果她不能在我身边，我就哪里都不去。”

“哦？是吗？”乔吉娅对这个结果似乎并不感到意外，好像她一开始就没认为能说动小夜，“那我就不强迫你了。新生儿这样也属正常，我想娜尔托娅大人也会理解的。对了，因为你姐姐要关禁闭，所以这几天由我负责拿血给你。”说完，她宽容地，甚至有些讨好意味地笑了笑。

小夜一愣，一时间听不明白乔吉娅这番既不像恐吓也不像要挟的暧昧说辞到底是什么意思。但白筱薇在她身后听得清楚，忍不住说：“在这个时候就开始卖人情？”

小夜脑筋转得很快，只是还不太懂这些人情世故。白筱薇一句话出口，她立刻就明白了。乔吉娅皱眉，冷冷地看向白筱薇，但却被小夜侧身挡住视线，“……你到底想做什么？”

“嘿嘿。”意图被揭穿，乔吉娅冷冷一笑，干脆靠在了墙上，“就是字面意思。想让你欠我一个人情。”

“……你到底想干什么？”

“你是娜尔托娅的女儿，她亲自拥吮的血族，她的嫡系子女。娜尔托娅是我们绯红之夜的干部。你还不明白吗，新生儿？”乔吉娅抱着胳膊，一副“话都说到这里了”的模样。小夜当即反应过来——原来这家伙从这里开始就已经在打点关系了。

“我不想当她的女儿，也从不觉得被她拥吮是件好事。”冰冷的怒气在小夜胸中沸腾，愤怒之余，她甚至有些惊讶和自嘲，在死过一次后，连怒火都会变成冷的吗？“如果可以的话，我不想和你们扯上任何关系，只想当个普通人。”

她的咬字清晰，声音连贯，毫不犹豫，和她一贯的说话方式几乎截然相反。但小夜自己似乎没意识到这一点，只是冷冷地盯着乔吉娅。

“哈哈哈哈……”乔吉娅大笑起来，笑得拍起了墙壁，如果不是吸血鬼没有眼泪，她可能连眼泪都会笑出来，“对对对，就是这样，小姑娘，每一个新苗被拥吮后都是这个样子！我那个时候也觉得自己是怪物，没有心跳，没有脉搏，没有体温，害怕阳光，要喝血为生……恨不得自己从未被拥吮过，从始至终都是一个普通的、正常的活人！”

小夜紧紧抿着嘴唇，冰冷地瞪着她。但她的双手却不由自主地伸到身后，和白筱薇紧紧握在一起。

“但是。”

乔吉娅的声音急遽转冷，一点一点低了下来，透着压抑不住的疯狂，“你知道吗？我是在五年前被拥吮的，但现在，我只恨为什么拥吮我的不是娜尔托娅，而是一个普通血族。”她望着小夜，手指握紧又松开，似乎恨不得现在就扑过去取而代之。

小夜忍不住往后退了两步，脚下一个不稳，坐到了白筱薇的大腿上。她的背后掠过一片寒意——她曾以为自己变成吸血鬼后，永远不会体会到这背后一寒的感觉。

“鸣海有句古话，叫身在福中不知福。”乔吉娅活动了一番手指，脸上重新挂上貌似亲切的笑容，“总而言之，小姑娘，你有什么问题都可以来找我。”她抛出了这么一根假模假样的橄榄枝，“储藏鲜血的地方只有得到娜尔托娅允许的血族可以进去。而她现在显然不放心你这个新人。”

说着，她又瞥了一眼小夜身后的白筱薇，嘴角牵起一抹笑意。

这番话的意思也昭然若揭：你要是想喝血的话，就只能靠我帮忙了哦——或者，你要吸你的血仆吗？

最后，她“亲切”地告知了小夜自己的住处，抛下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就离开了。过了半晌，小夜才慢慢站起来，耳朵贴在门上听了一会儿，对白筱薇摇摇头。

“刚才她听到多少？”白筱薇急切地问——这自然是在问，她们最早那番对话让乔吉娅听去多少。

“她……应该什么都没听到。”小夜坐回白筱薇的腿上，一张小脸写满稚嫩的忧虑，“那个时候，我只是隐约感觉到有气息朝这边来，离这里还很远，咱们停得还算及时，她听力再好应该也没听到……”

白筱薇松了一口气，沉吟片刻，笑着捏捏小夜的手：“看她那迫不及待想巴结你的模样儿，如果她听到我们说了什么，早就提出来要挟你啦。”小夜转念一想也对，便点了点头。

“不过，这个血……”白筱薇说着，看了一眼小夜的表情。小夜噘起嘴唇，恶狠狠地说：“吸血鬼！”

“吸血鬼！”白筱薇微微一笑，“嗯，这个吸血鬼，为什么在这个时候就开始巴结你呢？这是不是哪里不对？明明他们身在异国他乡，只能龟缩躲藏在这里，这种情况下还有心思卖人情扯关系？”

“……可能他们就喜欢这样。”小夜赌气道，但旋即就开始思索起来。

“但……为什么呢？她现在卖我人情一点好处都没有呀。”女孩捻着垂下的发丝——这本来是白筱薇思考时的习惯性动作，“我在这里只是个不被接纳的‘新人’，一点忙都帮不上她……”

“或许因为你是娜尔托娅的女儿？她想成为你还是新生儿的时候，对你帮助最大的那个恩人吧？有点像印随反应……”

“呜……我不想听这个名字……”一提起娜尔托娅，小夜下意识地打了个冷战，小脸苦恼地皱成一团，“但是……‘娜尔托娅的女儿’这个身份，在这里有什么用吗？……等等？‘这里’？”她喃喃自语，忽然从白筱薇的膝盖上跳了起来，在房间里踱来踱去，“在这里？在这里没用？她是不是想……想要现在卖我人情，等之后再……”

白筱薇眨了眨眼睛：“等等，‘之后’是什么‘之后’？”

“唔……等情况安定下来之后？至少在这里，卖我人情完全派不上用场呀……”

“等情况‘安定下来’之后。”白筱薇慢慢地重复着，“听上去就像是她很确定情况会安定下来一样……”

小夜的眼睛睁大了，神色变了数变，快步走到白筱薇身边，低声说：“我明白了。她们很可能……很可能有回到芙洛伦的计划……至少是离开浮山市吧。而且之前芙洛莱茵也差点就说出来，她们要回芙洛伦……”

“虽然他们落跑也很正常，毕竟本来就不可能一直在浮山市躲下去吧？”白筱薇不禁被她的严肃感染，声音也压到了最低，“但……巫师局一定在城市周边布下了天罗地网。我想他们想逃也很难吧？……不对，等一下。”

不“离开”浮山市而“离开”浮山市的办法，还是有的。虽然没有真的学习过正式魔法，但光凭对简易魔法的学习，以及自己作为超自然编辑所接触到的知识，白筱薇一瞬间就想到了不下五种办法来绕开仅仅设置在“浮山市周边”的封锁。

例如，传送法阵。

尽管芙洛伦和浮山市相距岂止万里，但对于魔法来说也并非不可能。可……那个看起来病恹恹的法师真有这么强大的魔力？不，他们也不一定就是靠传送，可无论如何，看起来他们似乎有把握逃离浮山市。如果没有这张底牌，他们也不会冒这么大的风险，从乌龟洞里冒出头去抓小夜了。

那为什么拖到现在还不逃？他们在等什么？

白筱薇迅速地和小夜交换了一个眼神。法师。对，这里只有一个法师。他们或许是在等那个法师积蓄力量。无论是不是传送，要在巫师局眼皮底下藏起三十多号人的行踪，都不是小规模的法术。

“而且……如果他们要逃跑的话……”白筱薇沉吟道，“那这里的人……”

小夜皱起眉，顺着她的思路想了下去。

他们要逃跑的话，会怎么样？答案很简单，他们恐怕会抛下所有血仆。血仆只是消耗品，可以随意再抓。他们不可能为了带上血仆而为那个法师徒增负担。而且，他们不可能好心到只是单纯地“抛下”血仆。

——在他们逃走前，所有的血仆都一定会被吸干鲜血。

——所有的血仆。

——包括白筱薇在内。

意识到这一点的瞬间，小夜的全身上下仿佛都被冻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