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27、决斗教学(下)
最终,云叶还是不情不愿地把那个APP安装到了手机里,输入了“勃兰登”这个关键词后,被跳出来的密密麻麻一长串书籍列表震撼到了。在进一步缩小了搜索范围后,她终于在多达几百上千本相关著作和论文里挑出了《勃兰登战争巫师法庭审判实录》和《勃兰登巫师军队采访记录》两本书。
在办完借书手续后,云叶怀着某种复杂难名的情绪,把这两本书塞进书包里,回到了宿舍。在电梯前和另外两人告别后,她便独自一人挎着书包看着电梯楼层一路爬到12楼。书包沉甸甸的,一直往下坠着,不知怎么,每当她想闭上眼稍微放松一下情绪,脑海中总是不由自主地回忆起决斗训练时,奈薇所说的那番话,和她当时脸上迷茫而恍惚的神情。
那个时候,她看上去就像是回到了另一个地方一样。
会是哪儿呢?
但电梯没有等她想出答案。门开了,云叶机械地走出去,来到房间门口,敲门,奈薇开门——和往常一样,毫无变化。随后精灵习惯性地伸出手去接她的书包。云叶下意识地就想像往常一样,自然而然地把书包递出去。
不过这一回,她忽然意识到了某件事,硬生生地缩回了伸出去的手臂。
“没事,这包不沉。”云叶说,或许是觉得这句话有些生硬,她连忙又补了一句,“我今天没往里面放什么东西。”
“嗯。”奈薇说,慢慢地把手臂放下,但视线还是紧紧盯在她身上。云叶注意到奈薇的神色有些黯淡,连忙快手快脚地脱掉鞋子,把书包丢下——它“砰”的一声落在椅子上,把两人都吓了一跳——但云叶已经没心情去管它了,她轻轻环住奈薇的腰,伏在她肩膀上,低声道:“怎么了?”
奈薇没有立刻回答,她的身体绷得紧紧的,坚硬得像一块迷茫的岩石。云叶抱着她,两人慢慢地坐到床上,过了好一会儿,奈薇的身体才逐渐放松下来。
“你好些了吗?”云叶没有抬头,低声问。但是这句话出口的一瞬间,她就感觉怀里这具身体再次绷紧了。
奈薇扯了扯嘴角,“我没事,真的。”她说,然后慢慢地、温和但坚定地从云叶的怀里挣脱出来,“你去换衣服吧。”
云叶凝视着她的脸,奈薇紧紧地抿着嘴唇,眼眶有些发红。云叶心中清楚这个女人在她回来之前一定哭过——至少是快要哭过。她暗暗地叹了口气,突然感觉自己是这么的虚弱无力。她不由自主地看了看那个沉甸甸的书包,心中不禁开始怀疑,自己借这两本书回来究竟是不是正确的决定。
但可以肯定的一点是,她想更多地了解奈薇的这种心情是真切的、是无法忽视的。随着她们相处的时间越长,她就越想要了解奈薇,想要了解曾经纠缠着这个女人的噩梦。云叶自嘲地笑了笑,她还记得,自己曾经想从奈薇身上得到的是关于自己姐姐的消息,但是现在……
“好。”云叶站起身来,她犹豫了片刻,还是低下头在奈薇的嘴唇上轻轻一啄,低声道:“我想,今天晚上,你一定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吧?”
奈薇先是一怔,然后挤出一个勉强的笑容。“或许吧。”她点点头,但没有完全给出肯定的回答。云叶又是暗自叹了一口气,没有再说什么,转身走进了盥洗室。
在洗漱台前,狐人少女望着镜子里的自己,下意识地拧开水龙头,任由冰冷的水流过自己的双手。她感觉心里一团乱麻,一个个乱七八糟的念头从她心里冒出来,然后又自顾自地消失。她想要抓住其中一个念头,但它却如同那流过她掌心的水一般,无论如何都抓不住,辨不清。
——她希望奈薇能依靠她。
最终,浮现在云叶心中的念头只剩下了这个。她低低地笑了一声,摇了摇头。就在不久之前,她还只想着从奈薇那里得到依靠和安慰呢。连她自己都说不清,自己的心思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转变的。是从看到墨镜下那张憔悴脸庞的时候,还是从那个高大的女人无助地蜷缩在床角的时候?她说不清楚。
当云叶在盥洗室里盯着镜子发愣的时候,房间中的奈薇在床上静静地坐了一会儿,忽然把视线放在了那个沉甸甸的包上。她看了一眼水流声哗哗不断的盥洗室,慢慢起身,提起那只书包掂了掂,拉开拉链,从里面摸出两本厚厚的书。
然后她的眼神就凝固在了那两本书的书名上。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慢慢地把书塞回去,拉好拉链,颓然坐回到了床上,慢慢抬起手,捂住脸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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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这一天的晚上,奈薇终究是没和云叶说“晚上的话题”。两人还是像往常一样拥抱着彼此入眠,但云叶却无端地觉得,今天的奈薇比以往要离自己更远一些。她没有贸然提起之前那个话题,就只是怀着这种复杂难名的情绪,慢慢地沉入了梦乡。
次日,超自然灾害绪论课结束后,云叶却破天荒地喊住了正准备离开教室的塞伦教授。
这位无论何时都一副黑纱蒙面的教授转过身来,云叶能感觉到两道审视的目光正从黑纱下射出,落在自己身上。
“我看你不像是对超自然灾害很感兴趣的样子。”塞伦教授慢条斯理地说,语气不急不缓,“所以,你想必是有别的事情问我吧?”
“是的,教授。就是……”云叶急促地说,话到嘴边才猛然发觉自己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她结结巴巴地比划着,过了好一会儿才挤出一个完整的句子,“就是,关于那些勃兰登巫师军队的士兵……”
塞伦教授抱起了胳膊,“那些家伙怎么了?”
“您说过,她们在被击败后,作为普通巫师继续服役,那么……具体是在哪里服役呢?”云叶深吸了一口气,轻轻拍了拍胸口,勉强压下快速跳动着的心脏,低声问。
“哎呀,哎呀。”塞伦教授摇摇手指,“哪里都有,多着呢。巫师局的各个部门,也有被调去国法联的。其中一部分人还失去了战斗能力,现在作为普通人过着普通的生活。没准你随便走进一家店,里头的店员可能都参加过那场战役——不过也有人监控她们。更细节的部分就不是你们这些学生能知道的了。虽然它不是秘密,但也只是对我们这些巫师局的相关人员来说不是秘密而已。”
“等等,教授。”云叶敏锐地捕捉到了塞伦教授话里的关键信息,“失去战斗能力……作为普通人过着普通的生活?我不太明白,您说的‘失去战斗能力’是指……”
“心灵手术。”塞伦声音里的笑意突然浓了起来,抛出一个云叶第一次听说的名词,“她们中的有些人,不止是缺胳膊少腿而已。战争的残酷和勃兰登高层的心灵魔法给她们的精神带来了很深刻的创伤,其中一些人挺了过来,而另一些人没有。巫师局就给后者做了心灵手术……”
“那是什么,教授?”云叶本能地觉得“心灵手术”这个词不是什么好词,她的心慢慢地沉了下去。
在这个关键的当口,塞伦反而不说话了。她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云叶一遍,把后者看得浑身发毛。随后,这位头戴黑纱的教授才恢复了原先那不正经的模样,“你何不去问你们亲爱的乌尔狄丝教授?心灵手术是心灵学派的高深魔法,我可不懂得。”说完,也不等云叶再说些什么,她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云叶站在原地望着她的背影,咬了咬牙,一双拳头慢慢地攥紧。
半个小时之后,云叶来到了乌尔狄丝教授的办公室。这间房间和她上次来的时候别无二致,只不过魔法盘子给她端来的零食换了个口味。
“这又是什么,教授?”看着盘子里颜色奇怪的暗黄色蛋糕卷,云叶没敢贸然伸手。她还记得乌尔狄丝教授对零食的品味。
“无花果味蛋糕卷。”在办公桌后的敲打着键盘的精灵女巫头也不抬。云叶想了想,觉得无花果味还算可以接受,于是拿了一个。
“蒜香青柠黄油夹心。”乌尔狄丝教授旋即补充道。
云叶看了看手里的蛋糕卷,脸上的表情活像是生吞了一条鼻涕虫。她尴尬地把它放回了盘子里,问出了一个很久前就一直在她心里徘徊不去的问题,“教授,您有考虑去医院检查一下味觉吗?”
“我的味觉没什么问题。”乌尔狄丝说,“倒是你来找我,有什么问题要问吗?”
“是这样的,教授。”眼见话题进入了正轨,云叶连忙推开那个浮空的魔法盘,摆正坐姿,不由自主地低声问:“我想问一下……关于……心灵手术……”
敲打键盘的声音停止了。
乌尔狄丝教授抬起头来,镜片后的眼睛眯了起来,目光盯在云叶身上。小狐狸艰难地咽了一口口水,她感觉自己就像是被老鹰盯上的小白鼠一样,开始坐立不安地扭起身体来。
“你是从哪儿知道这个词的?”乌尔狄丝教授从桌后起身,缓缓合上笔记本电脑。
“是、是塞伦教授……她提到的。她说,在勃兰登事件过后,他们的巫师军队被摩伦诺巫师局收编了,其中的一些人被做了心灵手术……”云叶说着说着,声音就不由自主地变小了。乌尔狄丝来到了她的面前,影子罩在了她的身上。她仰视着身材高挑的精灵女巫,后者的脸庞完全被隐没在阴影中,只有一对镜片反着光。
“你问这个做什么?”乌尔狄丝教授问,声音无悲无喜,听不出任何情绪。云叶低下头,呆呆地望着地面,大脑里一片空白。听到问话,她本能地回答:“因、因为我想——”但是在说完这句话之前她就猛然醒悟过来,连忙闭上了嘴巴,定了定神,改口道:“因、因为我对勃兰登事件很感兴趣,所以……”
乌尔狄丝教授没有说话,但云叶仍然感觉到她的目光严厉地盯着自己。过了一会儿,教授的声音才再次响了起来,罕见地带着一点犹豫,和一点疲惫。
“心灵手术是一种治疗手段。它粗暴、危险,而且有时候可能会导致更大的伤害。而且并它不完整,也不彻底。”教授慢慢地说,视线仍然没有从云叶身上离开,似乎仍然在打量着她,评估着她。云叶直觉地觉得,教授似乎在考量着某些事情——某些关于自己的事情。
“但它有时候仍然是我们唯一的选择。”很快,云叶身上如芒在背一般的感觉就消失了。教授收回目光,转身大步走回桌后,坐了下来,“它是一种无计可施时才被允许使用的心灵治疗手段。就如同它的名字,它可以永久切除受术者的部分记忆,包括如何使用魔法的知识。”
在教授说完这句话后,云叶觉得自己眼前一片晕眩,她明白塞伦教授说的“过着普通人的生活”是什么意思了。心灵手术可以消除那些巫师士兵的记忆和魔法能力,彻底把她们变成普通人……
但是,这还不够。心灵手术本身并不是她想要知道的事情,她想知道的是——
云叶猛地抬起头来,望着桌后乌尔狄丝的身影,微微张开嘴,但盘旋在她心头的那个问题,却怎么也问不出来。
“长久以来,整个巫师界对心灵手术的运用都存在着巨大的争议,但是抛开关于伦理道德的问题不谈,我个人认为,它不能被称为一个合格的‘治疗手段’,而只能被称为一个‘止损手段’。”乌尔狄丝教授的说话声仍然在继续,她平静地陈述着,不知道究竟是不是在对云叶说话。
云叶忽然有一种奇怪的感觉,教授似乎想要对自己诉说什么,但她又不确定这一点。
“心灵手术,实际上是在用毁了一个人的方式去救她。它无法让受术者‘好转’,它只是简单地把病灶去除,而无论这个‘病灶’对受术者来说究竟意味着什么。它会让受术者忘掉一切带给她痛苦的东西,带着全新的记忆重新开始,有人说这是一种欺骗,有人说它实际上杀死了受术者,然后制造出了一个白纸般的新人格……而我有时觉得,这两种说法都正确。”
乌尔狄丝教授双手交握,她微微抬起头,望着办公室的天花板,喃喃道:“人的心灵是一种十分奇妙而又十分脆弱的东西,有时,就算是魔法也无法真正意义上的治愈它。这个世界上有很多魔法做不到的事情,真正地治愈一颗心就是其中之一。”
随后,她把视线重新投到了云叶身上。但这一回,教授的目光中居然罕见地带上了一丝暖意。
“我知道你还想问什么,你想问那些勃兰登巫师军队的士兵们都在哪里服役,对吧?很遗憾我不能告诉你,这是保密事项。”乌尔狄丝教授说,“我只能说,这些人都被巫师局严密地监管着,而且她们彼此之间都没有联系,也不知道彼此的存在。我们尝试着让她们开始全新的生活,走出过去的那些事情——无论她们有没有接受心灵手术,就是这样。”
云叶慢慢地点了点头。她意识到教授那番话其实别有深意。但她一时间说不清楚这到底是什么。她望着乌尔狄丝教授,女巫脸上的眼镜反过一道明亮的白光,让她一时间看不清楚教授脸上的表情。
“谢谢您,教授。”云叶说,然后站起身来,“我想我应该回去了。”
“别忘了回去好好复习期中考试……对了,你真的不来些新的点心尝尝?”乌尔狄丝教授说,指挥着新的魔法盘飘了过来。云叶看着盘子里一堆黑乎乎的饼干,警惕地问:“这次是什么口味?”
“黑布丁味燕麦饼干,不加蔗糖。”
“不了,谢谢。您还是自己留着享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