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20、艾蕾妮娅（上）

第二天一大早，白筱薇就接到了红鸢的电话。当时，她顶着黑眼圈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出神，然后手机铃声突然就响了起来，吓了她一大跳。

“喂？”当她用颤抖的手捡起掉在地上的手机时，发现自己的声音也是颤抖的。

“喂？呃，白……”红鸢话说一半却突然停住了。仔细一想，她还真没考虑过自己应该怎么称呼白筱薇。在伪装破相之前，她都是彬彬有礼地喊对方“白小姐”，但现在这种情况再这么叫就有点生疏了——而且也不合她的性格。

“就叫我筱薇吧。”白筱薇连忙说。虽然一晚上没睡着觉，但是她大脑里处理人际关系的部分还是在运转的。电话对面的红鸢松了一口气，但很快又发现了不对劲，“等等，你声音怎么这么虚？”

“哈哈……昨天晚上睡得不太好。那个……有什么事吗？小夜的父亲有没有再来找你们……”白筱薇打了个哈哈，含糊了过去。总不能说她昨天晚上回到床上后，半是欣喜半是激动半是忧虑地在床上滚了一夜，硬是一秒钟都没睡着吧？

“那可不就是有吗。”红鸢厌烦地说，“这男的真的要告我们。”

“那我们……”白筱薇一时间觉得有点啼笑皆非，但又不免暗自捏了一把汗。

“别，别‘我们’，是我们。我们巫师局。”出乎她意料地，红鸢却笑了起来，“这事儿跟你没关系，我们不会让你出庭的，最多提供一下证词。总之不是什么大事儿，你别担心，我只是来跟你说一声，我今天就不回那边的神社了。”

“那……最后小夜会被他带走吗？如果我们……如果你们败诉了的话……”

“你放八百个心。打官司这种事情自然有专人来处理，你歇着去吧。别忘了二月底的简易魔法考试啊，功课可不许落下。还记得我昨天晚上给你施的灵视咒吗？我下次回来的时候考你那个。”红鸢说完就挂断了电话，白筱薇望着手机，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她放下电话，迷茫地揉了揉眼睛。幸好今天是个周日，明天才上班。想到这里，她松了一口气，爬下床溜到了客厅。原本她的脑子还有些迷糊，但一看到小夜贴满符咒的房门，就忽然打了个激灵，一瞬间清醒了过来，昨夜的回忆源源不断地流出，一幕接一幕在心头回放。

一想到这里，她的脸颊就不禁一片滚烫——她们昨夜真的，真的……

不行不行……要平常心，平常心。白筱薇强迫自己做了几次深呼吸，然后轻轻敲响小夜的房间门，尽可能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一些，“……小夜，早、早上好……？”

但在这句话出口后，不知怎么，她的心脏却猛地砰砰跳了起来，一瞬间竟然难以自抑——好想见她，好想见小夜。好想现在就把门打开，看到她的脸，握住她的手指。

不过，这种难言的冲动只持续了短短的一刹那。因为小夜的声音马上就响了起来，离门是那么的近，仿佛女孩就紧紧贴在门后。

“……早上好，姐姐。”

白筱薇的心脏怦怦跳动着，把手按在门把手上。她平复了一下呼吸，低声说：“……门，可以……可以打开一下吗？”

“……嗯。”而几乎也是立即，小夜的声音就传了出来。白筱薇鼓起勇气，慢慢按下门把手，冰凉的气息透过门缝流泻出来，而几乎是在门缝开得足够大的同时，一只苍白纤细的小手就伸了出来，泛着青色的指甲长而尖锐，活脱脱是一只小爪子。

但白筱薇毫不犹豫地握住了那只小爪子，感受着女孩手指的冰凉和柔软。小夜的脸庞慢慢从门后的黑暗中浮现，出现在了客厅中昏暗的灯光下。起初，两人都羞赧地躲闪着彼此的目光，但慢慢地，她们的视线交汇在一起，小夜似乎平静了下来，露出一抹浅笑，十指自然而然地和白筱薇扣在了一起。

“早上好，姐姐。”她再次低声说了一遍。

“早上好，小夜，早上好……”白筱薇有些语无伦次地重复着，只觉得胸腔里有什么温热潮湿的东西在膨胀，眼眶也有些湿润了。就这样，她们在门缝开启的这一小块空间中牵着手温存了片刻，感受着这来之不易的温暖时光。

而在那之后，某种崭新的生活就开始了。虽然没有像从前那样，回到家之后能看到明亮的灯光与热气腾腾的饭菜，但白筱薇看向自己家的方向时，依旧能感觉到在胸腔中跃动的温暖。有人在等待自己回去，这个事实依旧没有变。

很快，红鸢那边也传来了消息，小夜父亲正式上诉了浮山神社，只不过是非公开起诉。在一个周末，红鸢带着法院的工作人员来到了白筱薇和小夜的家，隔着门向小夜询问了一些问题，记录下了她的亲口回答，尤其是她本人与家人见面的意愿。在他们离开之后，白筱薇还忧心忡忡了许久。

而就在一月底，临近融春节前，法院告知了她判决的结果——小夜父亲败诉了。具体的过程白筱薇不太懂，但据红鸢说，根据超自然公民相关法律，鉴于小夜本人出于主观意志极度抗拒，又处于吸血冲动高发的不安定期，她父亲是不能强行带走她的，因此他对浮山大社的控告不成立。

“我们这边的人还直言‘原告更应该反思一下自己的家庭教育问题’，那个男的脸都青了，差点在法庭上打起来！”融春节当天的晚上，红鸢在电话里笑得前仰后合，白筱薇甚至还听到了咚的一声。红鸢的大嗓门透过开着免提的电话传了出来，门缝另一侧的小夜也不由得莞尔。

“总而言之，事情差不多就是这样。你就算不是真的特殊监护人，也没什么区别了。神社这边也承认了你是我们的后备人员。”在电话的结尾，红鸢说，“等简易魔法考试通过，就可以正式入职了。”

“入……入职？”

“对啊。因为通过考试，你就算是正式的超自然从业人员了。来巫师局工作也是很正常的吧？”红鸢说，又补充了一句，“不过你要是不想来的话也没关系，这都无所谓，全看你个人意愿的。”

白筱薇一时间有些眩晕，忽然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工资有多少？”

很快，电话里就传来了红鸢的大笑声。

“有这个数！”她笑道，随即小声说了一个数字，白筱薇的眼睛顿时瞪大了。大家都知道超自然从业者工资高（当然了，工作本身也危险），但没想到会有这么高。在听到这个数字的时候，她第一反应竟然是：以后是不是可以给小夜买更多的血了……但随即这个念头就消失了——血液供给额是固定的，有再多钱也买不到。

“总之，现在除了那只小蝙蝠自己，都没什么需要担心的了……呃，希望没什么吧。”红鸢说，但很快又犹豫了一下，让白筱薇有些不安。但很快，她就又恢复了平时大大咧咧的神气，满不在乎地说：“没什么，你现在还什么都不需要想，过好这个年就是了。”

“你今天要来这里过融春节吗？”白筱薇下意识问。小夜有些不满地捏了捏她的手指。

“哈哈，我倒是想去你那过年！”红鸢大笑道，电话里传来摩托车引擎启动的声音，“但我还有外勤呢！今年就先算了，等老娘毕业当个自由法师，再也他妈的不掺和巫师局这档子破事了！融春节快乐！回见！”

说完，她就挂断了电话，把白筱薇和小夜留在了一片滴滴嘟嘟的忙音里。

白筱薇和小夜对视了一眼，然后扑哧一声双双笑了起来。笑完之后，小夜眨了眨眼，腼腆地垂下头：“融春节快乐……姐姐。”

“融春节快乐，小夜！”

白筱薇捏了捏她的手，然后眨眨眼睛，“对了，正好今天是融春节，我去拿些好东西来！”

“好东西？”小夜有些疑惑，依依不舍地抓着白筱薇的手，过了一会儿才慢慢放开。白筱薇冲她笑了笑，钻回房间里，拿来了一束东西，回到了小夜房门前。小吸血鬼透过门缝，狐疑地望着望着它们，“这是……？”

“是小烟火！”白筱薇笑了起来，拿出一根塞到小夜手里。女孩睁大眼睛，有些惊奇地把玩着手里的小烟火。

“今天我们没办法出去放烟花啦，干脆就在家里放好了！”白筱薇笑道，把双手伸过门缝，有些笨拙地揉了揉小夜冰冷而柔软的脸颊。

“嗯！”渐渐地，女孩的眼睛里亮起了光芒，她用力点点头，小心翼翼地捏着小烟火，似乎生怕不小心把它捏碎。白筱薇没有用打火机，而是取了一盒火柴，在窗外夜晚的灯光与月光映照下，摸索着拿出一根，划亮。

哧的一声轻响，黑暗中燃起了一朵小小的火苗。白筱薇屏住呼吸，和小夜一起目不转睛地盯着那朵小小的火焰。她慢慢地把火柴移向小夜手里的小烟火，女孩不由得瑟缩了一下，仿佛第一次看到火焰的小兽。随着火焰的靠近，她惊讶地感受着贴近皮肤的温度，紧张地凝视着自己手里的烟火棒顶端绽放出一朵小而灿烂的花束。

呲呲啦啦的燃烧声在静谧的房间里响了起来，小夜捏着烟火棒，专心致志地望着在黑暗中燃放的光亮。星星点点的火光划出一道道细小的尾焰消失在空中，火光映亮了女孩的面庞，似乎也为她苍白的肌肤镀上了一层温热的血色。

很快，白筱薇也点燃了自己手里的烟火棒，两朵火花在黑暗中跃动。她侧过头去，望着小夜被照亮的脸，女孩的视线专注地凝视着面前的烟火，但随即就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抬起头来，迎上白筱薇的视线。两朵火花不约而同地抖动了一下，她们短暂地偏开目光，然后再次慢慢抬头，视线再度交织在了一起。

奇怪的是，小烟火绽放的时间似乎格外短暂，仅仅是一瞬间，两人之间的光亮就陷入了黑暗。但下一秒，伴随着嗖嗖的破空声，灿烂的光彩瞬间照亮了整个客厅。

白筱薇和小夜不约而同地转过头去，望向窗外。一朵朵烟花在夜色中绽开，似乎在向寂寞的天穹展示着大地上的光彩。炫目的光辉一片片地洒下，噼噼啪啪的爆竹声也适时地响起，窗外传来了人们的喧闹声，笑声，叫声，欢呼声，一起填满了寂静的夜晚。

小夜望着在夜空中一朵朵绽放的焰火，不由得有些痴了。从前，她每一年融春节都在自己的房间中凝望着窗外的焰火，但从未像今天一样，觉得它们离自己这么近过。不知怎么，只是看着那些绚丽的光焰，她就仿佛觉得自己胸腔深处也有什么东西，也微弱而温暖地搏动了起来。

忽然，肌肤上传来温热而柔软的一触，起初是小心翼翼的试探，随后是大胆而甜蜜的碰触。一只温热的手放在了她的手上。小夜垂下眼，唇边抿出一抹笑意，十指慢慢地和对方交缠在一起，感受着肌肤的触感，和肌肤下流淌着的血液的温暖。她回过头去，正好迎上一双明亮的眼睛。

在那一瞬间，她忽然觉得——自己内心的虚无，自己过往的人生，甚至是自己业已冰冷的身躯，在这双明亮的眼睛中，都变得不重要了，无所谓了。她似乎融化了，从头到脚都融化在这双眼睛中，和这双眼睛的主人一起，再也不分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