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14、小夜的朋友（下）

“这个橙色方块是什么？”白筱薇好奇地插嘴。

“哦，这个啊，这个是TNT，是炸弹！”千鹤貌似非常自豪地挺起胸，随即赶紧补充了一句，“不过也是塑料的！”

小夜瞪着那一串乱七八糟的手链，不知怎么，忽然低低地笑出了声，“噗……”

千鹤和奈奈呆呆地望着她。小夜吃了一惊，下意识地转过头去，捂住嘴巴，可还是忍不住又笑了出来，“噗……”

“你看，她笑了，她笑了！”千鹤咋咋呼呼地叫道。

“听到了听到了，两只耳朵都听到了！”奈奈不耐烦地说，“你就不能安静点——啊，菜上来了。”

说话间，服务员将一盘盘菜肴端了上来，摆满了桌子，但小夜面前只有一杯苹果汁，看起来孤零零的。

“小夜真的什么都不吃呀！唔唔，医生是怎么说的啊？这里真的没有她能吃的东西吗？”千鹤说，抓过菜单哗啦啦地翻着。

“谢谢你们的好意。但是真的不行。苹果汁已经是她的极限了。”白筱薇说，“没关系的，就这样吧。”

“好吧……”千鹤把菜单搁在了一边。奈奈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看起来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终究还是没有开口。菜已上齐，但三人谁都不好意思在小夜面前先动筷子——毕竟这里只有她盘子里空空如也。

小夜犹豫了片刻，拿起杯子浅抿一口苹果汁，白筱薇笑着打了个圆场，奈奈和千鹤这才拿起餐具。很快，食器碰撞与咀嚼吸啜之声便源源不绝地响了起来，期间夹杂着千鹤讲的笑话。在最初的苦涩感从口中消失后，小夜靠在椅子上，回味着酸甜的余味，听着千鹤和奈奈的交谈声，一时间甚至有些恍惚出神。

“奈奈，盐瓶——”千鹤的声音响了起来。奈奈正专注地对付一块牛排，眼皮都没抬一下，“没空啦。”

“哼。”千鹤鼓起脸，努力地伸出手去。小夜望着她伸在半空中的手，心头忽然一动。一次，两次。女孩鼓起勇气，终于猛地站了起来，在众人惊愕的注视下拿过盐瓶，颤巍巍地递给千鹤，“那个……这个……给、给你……”

千鹤一愣，随即脸上绽开大大的笑容，“哎嘿嘿……谢谢你，小夜！”但就在她接过盐瓶的时候，两人的指尖相碰，只觉手指上传来一股一样的冰冷，而小夜则脸色一变，猛地放手，盐瓶当的一声落在桌上。

“对、对不起……！我、我……”小夜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几乎快要哭出来了。奈奈见状捡起盐瓶，没好气地对千鹤说：“真是的，你老是这么毛手毛脚，拿稳点啊。”

“啊……对、对哦！对不起啦，是我不好，嘿嘿。”千鹤很快就反应过来，吐了吐舌头。白筱薇笑着牵起小夜的手摇了摇，“没事的没事的，反正盐也没有洒出来不是吗？”

小夜茫然坐了回去，奈奈为了缓和气氛，又讲了几个笑话，餐桌上的氛围这才重新变得热络起来。见千鹤和奈奈都没有生气的意思，小夜一直提起来的心这才慢慢地落了回去。这时，白筱薇捏捏她的手，对她挤了挤眼睛。

小夜一怔，随即忍不住又要笑出声来，连忙掩着嘴低下头去。她反复摩挲着指尖，感受着千鹤手指残留的温度，嘴角不由自主地弯了起来。

看起来，今天应该会很顺利吧……

这么想着，小夜拿起面前的苹果汁。但仿佛是命运和她开了一个恶劣的玩笑，在这个念头浮现的一瞬间，一股突如其来的干渴就击中了她。小夜浑身一震，险些拿捏不住手中的杯子。她连忙仰头把一大杯苹果汁全都喝了下去，希望流过喉咙的苦涩能稍微压制住那股干渴。

砰的一声，空杯落在桌上滚了一圈，其他三人顿时将视线集中在了她的身上。

“那个，小夜她……她没事吗？脸色看上去好像很不好……”奈奈说。小夜浑身颤抖，死死咬着嘴唇，原本就毫无血色的脸庞更是蒙上了一层淡青。白筱薇连忙抓住她的手，小夜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对她摇了摇头。

她想要开口说话，但身体却颤抖着，一句话都说不出来。餐厅中人声鼎沸，空气里飘散着属于生者的鲜活味道，它们一丝丝地钻入她的鼻孔，无论她再怎么抗拒，再怎么否认，都无法阻止食物的气息飘荡在自己身边。

很渴。周围的景色扭曲了，像是一片混沌。对面的人在说着什么，但自己已经无法听清了。她们是食物吗？一个人走过来放下了什么东西，他是食物吗？血液的香甜透过肌肤一阵阵地飘进她的鼻子。她紧紧地绞住自己的双手，指尖甚至都快陷进肉里。

“她……她没事吧？要不要吃药？你、你们有带着药吧！”千鹤的声音响了起来，小夜本能地抬起头，在她一片恍惚的视野中，面前女孩子的面孔模糊了，幻化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只有轮廓的人形，里面装满了暗红的血浆。

小夜竭尽最后的力气猛地站起身来。

“我、我去……洗手间……”她含含糊糊地说，转身离开座位。白筱薇呆了两秒才起身去追她，但是路上却险些撞翻服务员。可就是这么一耽搁，她就已经在拥挤的餐厅里失去了小夜的踪迹。而当她来到洗手间里的时候，却哪里都不见小夜的身影。

千鹤和奈奈茫然地对视了一眼。奈奈也站起身，“不行，我有点不太放心她们。”说着，她快步走了出去。但就在白筱薇在洗手间里呼喊着小夜的名字，试图打开每一扇隔间门的时候，奈奈却在餐厅的拐角角落里发现了蜷缩成一团的小夜。

“小夜！”她惊叫一声，连忙跑了过去，“你没事吧，要不要紧？我现在就叫急救车！”但她刚从包里掏出手机，就被一只冰冷的手死死抓住！

奈奈抬起头，看到的却是一张苍白的、扭曲的脸孔。女孩猩红的瞳孔大张，闪烁着贪婪而饥渴的光，嘴唇颤抖着，一点一点地朝着奈奈逼近。奈奈浑身僵直，仿佛被定住了一般一动不动。小夜慢慢凑到了她的颈边，张开嘴，锐利的獠牙闪烁着寒光。

“咯”——一声轻响。锐利的獠牙咬了下去，但却咬了个空，发出了牙齿碰撞的清脆响声。女孩死死闭上嘴巴，浑身剧烈地痉挛着，松开了奈奈的手腕，站起身来跌跌撞撞地冲了出去。奈奈瘫坐在地上，惊魂未定地望着她逃走的方向，不停地按揉着手腕上冰冷的指痕。

而在洗手间里遍寻无果后，白筱薇也冲了出来，看到了瘫坐在地上的奈奈。少女咽了一口唾液，颤巍巍地举起手，指向餐厅的大门。白筱薇连道谢都顾不上就跑了出去，终于看到了伫立在路边的小夜。

听到白筱薇的脚步声，小夜慢慢地回过头去。干渴的浪潮已经渐渐退去，在取回神智之后，她才意识到自己刚刚究竟做了什么。白筱薇冲了过来，一把将她抱进怀里。

“家……”小夜在她的怀里颤抖着，如同受伤的幼兽般发出微弱的呜咽，“回家……”

“我们回家，小夜，我们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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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小时后，白筱薇和小夜回到了家中。一路上，小夜都没有说一句话。而回到家里后，她也只是木雕般坐在床边，呆板得像一具人偶。很快，她的手机就响了起来，来电人是“佐藤千鹤”。小夜木然瞥了一眼手机屏幕，然后就把视线转了回去，一动不动，一言不发。

白筱薇坐在她的身边，有些焦急地望着执拗地响铃的手机。一分钟，两分钟，终于，铃声停止了。

“小夜……”她低声唤道，小夜木然转过头来，怔怔地望着她。

“筱薇姐姐……”女孩终于开口，她的声音颤抖着，断断续续地说：“我……我……我袭、袭击、袭击了……袭击了奈、奈奈、我、我……”

“你袭击了奈奈？你、你咬她了？”白筱薇吃了一惊，她一时间说不出话来，不知道该安慰小夜还是询问具体情况。

“没有，我……我……”小夜呜咽着，说到一半又停了下来，只是怔怔地看着白筱薇的脸庞。白筱薇深吸一口气，再度把她抱进怀里。

“没事的，没事的，小夜，没事的……既然你没有咬她，就说明你控制住了自己呀。没事的，小夜，一切都没事的……”她连声说着，感受着怀中这具娇小身体的颤抖。可就在这个时候，小夜的手机再次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这回的来电人是“井伊奈奈”。白筱薇心中一动，低声对小夜道了声“抱歉”，就拿起了她的手机。

“——喂？小夜？你没事吧？你现在在哪里？医院？”电话刚刚接通，千鹤连珠炮般的声音就响了起来。白筱薇扯着嘴角把电话拿远，等千鹤说完后才说：“……呃，喂？千鹤小姐？”

“哇！是小夜姐姐！小夜没事吧？”千鹤的大嗓门再次响起，白筱薇连忙打断她：“没事没事，我们现在已经在家了！……对了，那个，井伊小姐呢？她……她也没事吗？”

电话里传来一些嘈杂的声音，好像是有人在争抢手机。白筱薇隐隐听到奈奈在说“走开，让我接电话”，随后奈奈的声音就响了起来。

“喂？小夜姐姐？啊……我是井伊奈奈，小夜……小夜她怎么样了？”

白筱薇忍不住看了一眼小夜。小夜抬起眼，茫然地望着她。

“她……还好。”白筱薇结结巴巴地说，“呃，井伊小姐……非常抱歉，小夜她，她因为病症的缘故，精神……呃，精神状态有些不稳定，所以……那个，她有对你做什么吗？”

电话那头的奈奈迟疑了片刻。但很快她的声音就再度响了起来，对白筱薇讲述了一遍那个时候发生的事。听完后，白筱薇松了一口气，轻轻握住小夜的手。女孩浑身一颤，抬起头来，白筱薇对她微微一笑。

又寒暄了几句后，白筱薇就挂断了电话，向小夜张开双臂。小吸血鬼迟疑了片刻，慢慢地挪了过来，钻进她的怀里。

“你看，你这不是什么都没对奈奈做吗？”白筱薇柔声说着，轻抚她的头顶，“你没有输给吸血的冲动……小夜，是你胜利了呀。”

但小夜只是一味地埋着头，久久没有说话，过了半晌，她才抬起头来，猩红的眸子中蓄满湿润的光芒。

“可、可是！我那个时候、那个时候……！真的，真的想要咬她……”她抽噎着，但眼眶中却没有泪水流出，“这一次我、我忍住了，但是下一次……下一次我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子！我、我果然还是不能交朋友……我、我身边的人都会有危险……姐姐你也、你也一样！我、我还是一个人比较好……！”

“没有这样的事呀。你看，你这一次忍住了，不就代表你下一次也一样能忍住吗？你可以的，小夜，你可以做到的。”白筱薇捏捏她的脸颊，但小夜还是摇摇头。

“但——但我确实袭击了她！我想要咬她……”她的声音逐渐变小，直到彻底消失，“我已经不能和她们做朋友了，要不然，我……我之后还是会、会袭击她们……”说着，她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一点一点地挣扎着，想要挣脱白筱薇的怀抱，“所以不行，我、我不能够交朋友，我……我只会伤害她们……”

但白筱薇反而把她抱得更紧了。她贴着小夜的头顶，任由女孩冰冷的体温渗透进自己的肌肤。我们两个都要变坚强才行，我们要一起面对这些事情……她默默地想，然后刮了刮小夜的鼻子，“可是小夜，你知道吗？朋友是一段双向的关系。”

小夜茫然地望着她。

白筱薇笑了笑，拿过她的手机，直接给奈奈拨去了一个电话，很快，奈奈的声音就响了起来：“喂？小夜？……你还好吧？有什么事吗？”

小夜张大嘴，傻傻地望着白筱薇。她笑着把手机塞到女孩手里，小夜手足无措地捧着那只手机，电话那头的奈奈仍然在“喂”个不停，过了好一会儿，小夜才颤抖着，一点一点地把手机挪到耳边。

“奈……奈奈？”她轻声叫道。

“我在，小夜，怎么了吗？”

小吸血鬼求助般地望向白筱薇，后者绕到她的身后，轻轻环住她的肩膀。感受着身上传来的温暖，小夜慢慢平静了下来。

“对、对不起……奈奈……”她张了张嘴，有些艰难地说，“那个时候，我……”

“啊？你说在餐厅的那个时候？没事的啦！你不要放在心上！”奈奈的语气明快，“没关系的，那又不是你的错！”

“但……但是，那个，我……那个，有时候，我、我控制不住自己……”

“唔，虽然我不是很懂，但那个是因为病的缘故吧？哎呀，都说了没关系的，而且你也没对我做什么呀！”奈奈说，“好啦，你没事我就放心啦！”

小夜轻轻咬着嘴唇，又看了看白筱薇。她握紧手机，另一只手下意识地按在胸前。就连她自己也不知道，此刻跃动在自己心中的这份情感究竟是什么。就连胸腔中那颗已经停跳许久的冰冷心脏，也忍不住抖动起来。她颤声说道：

“那个，奈奈……！还有、还有千鹤，我们，我们……还、还可以做朋友吗……？”

这句话说完之后，她立刻紧紧闭上眼睛，仿佛想要逃避这一切一样，手指也不禁握紧成了拳头。

一秒，两秒，那短暂的沉默竟然显得如此漫长。她高昂的心绪因为这压抑的空白而一点点跌落。电话中没有声音传来的每一秒，对她而言都宛如最难捱的折磨。

“你在说什么呢，小夜！”终于，奈奈的声音响了起来，带着一点惊讶，“就因为这点小事？我们当然还是朋友啦！”

小夜的眼睛猛地睁开，猩红的眸子中充满了难以置信。过了几秒，她才意识到自己听到的不是幻觉，而是实实在在的回应。她捏紧了那只手机，胸腔中那颗冰冷的心脏几乎要欢喜得爆开。

“谢谢……谢谢你……”尽管没有泪水，但她仍然止不住地低声抽泣。白筱薇环住小吸血鬼的肩膀，眼眶也不由得湿润了。可在欣慰之余，她心头又蒙上了一丝莫名的阴霾。

——这孩子，以前的家庭究竟是什么样的呢？光是从要上交消息记录这一点来看，恐怕就……而且，她父母直到现在也不知道她已经变成吸血鬼的这件事，这件事……到底还能瞒多久呢？而她的父母知道这件事后，又会有什么反应，到时候自己又该怎么处理呢？

这段时间以来，白筱薇不是没和小夜谈过这件事，她希望至少能做一点准备，哪怕是心理准备。但每次提到自己的家庭，小夜都闭口不谈，要么笨拙地转移话题，要么干脆低下头去一言不发，最后她也只能作罢。

不过……这可能还不算最大的问题。感受着怀里这具娇小身躯的颤抖，白筱薇忍不住叹了口气。按照她的观察和记录，今天理应处于小夜吸血冲动的空白期才对，但为什么会突然发作呢？她按揉着自己的太阳穴。

要么，是自己观察的时间还不够长，记录不够准确，没有抓住正确的规律——这是最可能的。要么，是吸血冲动可能受到某些外界因素的影响，例如，小夜的情绪，周围生者气息的多寡等等——这也是可能的。还有就是……

白筱薇只感觉自己的额头突突作痛。最后一种可能性是她最不愿去想的。那就是，小夜吸血冲动的发作频率正在一点点增加。

将来究竟会怎么样呢？她不敢再往下去想。但望着怀中因为喜悦而抽泣的小夜，她的心中又不由得涌起一股暖流，不经意间皱成一团的眉毛也慢慢舒展开来。

“如果这孩子能够一直这么笑着就好了。”

这是此刻她心中唯一的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