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22、小夜的“家人”（上）

被称为“施”的法师冷冷地看了她一眼，厌恶地摸着自己的手腕，似乎是想驱走白筱薇留下的触感。

“带她过来。”她只留下这一句话就拂袖而去，而那个吸血鬼女孩“啧”了一声，看起来对这个命令极为不满。她恼怒地抬起脚想踢白筱薇，但顾及“母亲”的命令，只能恨恨作罢。

“过来，血仆！”女孩厉声呵斥道，“血仆”两个字咬得格外清晰，好像她学鸣海语的时候最先学的就是这个词一样。然后她就淑女地拎着裙角，小跑着从白筱薇面前的门离开了。

白筱薇有些茫然地望着她的背影，捂着肚子慢慢从地上爬起来。侧腹部仍然隐隐作痛，但似乎并没有伤到骨头和内脏。直到这时，她才有余暇打量起这个房间。第一眼望去，她感觉这像是个地下室，房间不大，没有窗户，墙壁和天花板是灰色的岩石材质，旁边放着一些杂物。但很快，她就意识到了这里的不同寻常之处：

——这个房间像是用一整块石头刻成的。

粗糙岩石表面上的花纹像是天然的，墙壁仿佛是从地面上长出来的，没有任何接合的痕迹。房间里没有可见的电线，当然水管也没有。而天花板上悬着的、她以为是灯泡的东西，其实是一颗光球。她看了它一眼就判断出那是一个光亮术，最基础的零级正式魔法。

除了白筱薇面前的门之外，这间可疑的房间并没有其他出口。她检查了一下那扇门，门是普通的木门，倒是和门框正常地接合在一起。她试着开关了一下门，也没什么特别的地方。门外是一条用光亮术照亮的走廊，廊壁的材质和房间一样是灰色的岩石，连纹路都是完全一致的，放眼望去仿佛一个用重复素材拼接出来的劣质游戏场景，无限循环着延伸向尽头的黑暗。

看到面前的景象，白筱薇只感觉脑内一阵眩晕，脚一滑差点摔倒在地上。

这到底是什么鬼地方啊……

一个穿着女仆装的金发女孩子站在门边，见白筱薇出来，脸上立刻挤出一个惶恐而献媚的笑容，颤抖着声音，用生硬的鸣海语说：“这位（她说了一个芙洛伦语词汇，白筱薇猜测这个词的意思是小姐），请这边走……”

白筱薇端详着这个女孩，对方看起来不超过十六岁，典型的芙洛伦人面孔，皮肤虽然苍白，但并非毫无血色。她的脖颈上有两点显眼的獠牙咬痕——毫无疑问是吸血鬼留下的。而她的领口也被刻意压得很低，仿佛在像展示勋章一样展示着这个咬痕。

“嗨，呃，你好？”白筱薇尝试着用自己熟悉一点的精灵语和她打招呼，但是女孩的表情更加惊恐了，她不住地对白筱薇弯腰鞠躬，拼命摆手似乎表示自己不能多说话，然后闷头往前面走去。白筱薇叹了一口气，只好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跟上去。

途中，白筱薇摸了一下自己的衣袋，手机虽然还在，但一点信号都没有。她粗看了一眼时间，这才惊觉自己已经昏迷了一天多。而身上的护符和法器也全部不翼而飞，照此来看，红鸢给她施展的防护性咒语恐怕也早已被那个法师解除了。

一阵寒意从白筱薇的背脊上流过。现在的情形，已经没办法用“羊入虎口”之外的词来形容了。简直就像是赤裸的羔羊在饥渴的狼群中瑟缩一样，不知什么时候就会被撕成碎片。就连这里的空气也透着莫名的寒意，沉甸甸的，仿佛随时会将她压垮。

白筱薇强迫自己闭上眼睛，眼前闪过小夜的面孔——小夜呢？小夜在哪里？对小夜的担忧一瞬间压过了自己的安危，她是那么地想见到小夜，哪怕只是听到小夜的声音。她的双手慢慢握紧，指甲险些都刺入肉里。

女仆迈着畏缩的步伐，带着她来到了一个房间前。门口还有一个女仆，两个女孩子合力推开这扇沉甸甸的红木大门。昏暗的光线从房间内透出，随之而来的还有若有若无的血腥气味和阴冷气息。白筱薇对这种气息非常熟悉——这就是小夜房间里的气息，但要比小夜房间里来得更阴冷更邪恶，像无数细小的冰锥，攒刺着她的皮肤。

两个女仆气喘吁吁地站在门边，向她鞠了个躬，喃喃地念叨着一个芙洛伦语词，从语境上判断可能是“请”。白筱薇望着她们苍白虚弱的脸，忍不住想说些什么，但她们只是不停摇头，几乎是用祈求的视线让她快些进去。

白筱薇深深吸了一口气，慢慢踏入了这个墓穴一样寒凉的空间。地面上铺着红色的长地毯，一直蔓延到房间的尽头。墙壁两侧摆放着桌子和椅子等最低限度的家具，一个个身影静立在两侧，他们有男有女，打扮各异，但都皮肤苍白，面容俊美，举手投足间透着一种阴柔的优雅。几个金发少年少女战战兢兢地侍立在他们的身边，和外面的两个女孩一样，他们的脖子上都有着明显的咬痕。

白筱薇缓缓从这些吸血鬼面前走过，鼓起勇气，毫不畏惧地望向他们的脸。尽管她已经准备好了被用品评食物的视线打量，但吸血鬼们的反应仍然超乎她的想象——他们面色阴沉，视线并未在白筱薇身上停留太久，反而不时和同伴交换着担忧的眼神。房间内的气氛沉重，每个人都忧虑不安，尽管刚刚进行了一次完美的突袭，但空气中没有一点一滴胜利的气息。

“筱薇姐姐！”

一声清脆的惊叫划破空气，在房间尽头，一个小小的身影猛地跳了起来。几乎是转瞬之间，女孩冰凉而柔软的身体就扑进了白筱薇的怀里。她也不假思索地抱紧怀中的女孩，埋首在对方的颈侧，贪婪地呼吸着熟悉的气息。

不知拥抱了多久，她们才慢慢地分开，白筱薇按着小夜的肩膀，嘴唇颤抖着，几乎说不出话来。小夜被换上了一身精致的哥特洛丽塔风格服装，和之前那个吸血鬼女孩身上的一模一样。她紧紧抿着嘴唇，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模样，如果不是在这些吸血鬼的面前，恐怕她早就扑在白筱薇怀里抽泣了。

“姐姐，你、你受伤了？！”小夜立刻就发现了白筱薇眼皮上的伤口，惊叫起来。白筱薇一愣，这才反应过来。她摸了摸皮肤上已经凝固的血痂，勉强笑了笑，“没事的，我不要紧……小夜，他们、他们有没有对你怎么样？我——”

但她没能把话说完。

一阵沉重的、刻意的脚步声就响了起来，像是一把利刃一样楔进她们两人之间。一个高挑修长的身影从房间尽头的黑暗里缓缓浮现，那个带队突袭神社的吸血鬼女人现出身形，一双锃亮的黑色皮靴踏在猩红的地毯上，紧身的皮衣皮裤勾勒出她雌豹般剽悍而优雅的身姿。暗金色的长发梳向一侧，一双血红的眸子迎上白筱薇的视线，露出一个有些狰狞的微笑，唇边尖锐的獠牙在烛火下闪过一道反光。

她朗声说了一句芙洛伦语，语气夸张，声音洪亮，充满某种诡异的激情，然后张开双臂。周遭的吸血鬼们也慢慢向前几步，围成了一个大圆圈。没有人说话，但是所有人都直勾勾地盯着小夜，一个个阴沉的微笑浮现在他们苍白的脸上。原本沉重的气氛一点点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阴森而诡异的热烈，让人头皮发麻。

“欢迎回家！”或许是考虑到小夜听不懂芙洛伦语，那个吸血鬼女人再次用生硬的鸣海语重复了一遍，维持着张开双臂的拥抱姿势大踏步向两人走来，“欢迎回到我们的家庭！”她说着来到了小夜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白筱薇想要把小夜挡在自己的身后，但那个女人完全没有理会，只是轻轻一拨就让她摔倒在地。

随后，这个吸血鬼女人露出了笑容，那抹笑容诡异无比，甚至充满了某种怪异的……柔情？白筱薇根本想象不到这个残暴的恶魔居然会露出这么温柔的笑容。旋即，她将小夜抱在怀中，这一幕也极为不可思议——在瘫坐在地的白筱薇看来，简直就像是一头滴涎的豺狼舔舐着人类的婴儿一样。

“——我的女儿！”

最后，这个吸血鬼女人声音洪亮，满面欣喜地说出这句话，她俯下身，在呆滞的小夜脸颊上轻轻一吻。也就是在这一刻，热烈的掌声猛地响起，骇得白筱薇浑身一抖。吸血鬼们目不转睛地看着这一幕，脸上挂着诡异的喜悦笑容，不停鼓掌。他们身旁的少年少女们也畏畏缩缩地跟着小声鼓起掌来。

掌声逐渐变得稀稀落落，最终完全消失。小夜惊恐而茫然地看着面前的女人，而后者则温柔地抚摸着她的脸颊。白筱薇也完全吓呆了，她不知道这诡异的状况究竟是怎么回事。

“女、女儿？”小夜口齿不清地说，听到她的声音，吸血鬼女人的笑容更加欢畅了。

“是的。”她柔声说，一阵鸡皮疙瘩从白筱薇身上掠过，“我的名字是娜尔托娅，你的……母亲。”说着，她的手指慢慢从小夜的脸颊上滑下，暗红色的指甲轻轻点在女孩的脖颈。尽管早已愈合，但在数个月之前——那里确实有一个吸血鬼留下的齿痕。

小夜的瞳孔缩小了。已经被时间模糊的记忆再一次闪电般地从眼前掠过。记忆中那个模糊的吸血鬼形象与面前的娜尔托娅慢慢重合。

“你是当时的……你是当时的那个……”小夜喃喃道，随即她一步步地后退，拼命地摇头：“不对……不对！你、你不是我母亲，不对，你是，你是……！”

“我是你的母亲。”娜尔托娅踏上一步，紧紧地逼迫着她，仿佛在宣告某种不可改变的事实，“赐予你，新生的，母亲！好孩子，我的女儿，你会知道的……你会知道的！”她温柔地说罢，紧接着又神经质地爆发出一串尖锐的大笑。

她不由分说地拥着小夜，从吸血鬼们的面前走过，小夜一次又一次回头，焦急地望着瘫坐在地的白筱薇，而娜尔托娅则看都没看她一眼，只是一味推着小夜，让她跌跌撞撞地向前走去。

“你很碍眼，血仆。”不知何时，那个名叫芙洛莱茵的吸血鬼女孩来到了白筱薇身边，嫌恶地瞥了她一眼，似乎觉得她不配坐在这张红地毯上，一脚踢去。白筱薇忍不住痛呼一声，而小夜则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尖叫一声挣脱了娜尔托娅的手臂，闪电般向芙洛莱茵冲去！

只听一声闷响，一道黑影是凭空出现在两人之间——娜尔托娅轻描淡写地伸手拦下了小夜，望向芙洛莱茵，责备地说了些什么。芙洛莱茵低下头，不服气地小声辩解着，随后回到了吸血鬼们的行列中。娜尔托娅瞥了一眼白筱薇，两个女仆立刻小跑着上前来，把她扶到了自己的队列中去。

小夜在娜尔托娅的臂弯里无济于事地挣扎着，只能频频转头，惶急地望向白筱薇。而娜尔托娅则无动于衷，大声用芙洛伦语说着什么，周围的吸血鬼们再次露出了笑容，甚至有人开始小声交谈起来，声音中充满了某种诡秘的贪婪。那些少年少女们则神色大变，甚至还有一个女孩扑通一声坐倒在地，浑身抖如筛糠。

白筱薇不知道那些吸血鬼们到底说了什么，但那些人类少年的恐惧仿佛也传染给了她，让她也情不自禁地打起了冷战。忽然，娜尔托娅转过身，向她伸出手。两个女仆战战兢兢地走到白筱薇的身边，用颤抖的手抓住她，把她向前拖去。

在那一瞬间，白筱薇忽然明白这个吸血鬼女人要做什么了，她不停挣扎起来，但娜尔托娅只是一伸胳膊就扼住了她的脖子，在小夜的尖叫声中将她高高举起，锐利的指甲抵在喉咙的肌肤上，慢慢下陷。

娜尔托娅的力气大得异乎寻常，白筱薇只觉仿佛有铁箍箍在自己的脖子上，愈来愈紧，难以呼吸。随着视野逐渐模糊，她看到娜尔托娅笑着说了些什么，小夜六神无主的模样……但思考开始渐渐难以为继，她踢蹬着的双腿也逐渐失去了力气，不再动弹……

“——等等，妈……妈妈！”

扑通一声，白筱薇摔在了地上，空气猛地涌入肺部，她捂着脖子拼命咳嗽起来。而娜尔托娅则转过头望着小夜，脸上满是笑容——混合着胜利与嗜虐意味的笑容。

小夜因为惊恐而扭曲的脸上努力挤出一个不成样子的笑容，她揪紧娜尔托娅的衣服，语无伦次地说：“放、放过她吧，好吗？求求你，妈、妈妈，求求你……”

“当然可以，我的宝贝。”娜尔托娅低下头，爱怜地抚摸着女孩的头发，用生硬的鸣海语说。然后她随手指向那个瘫坐在地的女孩子，后者顿时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尖叫声，猛地爬起身跌跌撞撞地跑向门口，但一个吸血鬼如风一般拦住了她的去路，轻而易举地把她拖到了娜尔托娅的面前。

吸血鬼们躁动了起来，每个人的脸上都露出了贪婪而饥渴的笑容，嗜血的低语回荡在这片空间里，那个被抓住的女孩绝望地挣扎着，不断发出尖叫声，然后转为混杂着乞求的低低哀鸣。在吸血鬼们的呵斥下，两个战战兢兢的女仆推着一辆手推车走了进来，上面放满了玻璃制的高脚杯。

渐渐地，白筱薇的视野不再模糊，她看到娜尔托娅掐住那个女孩的脖子，将她高高举起，一如之前对待自己那样。这个吸血鬼的指甲闪烁着锐利的冷光，白筱薇的瞳孔猛地缩小了。

“不——放开她——！”

白筱薇猛地从地上爬起来冲了过去。但娜尔托娅看都没看她一眼。

下一秒，娜尔托娅的手指闪电般从那个女孩的脖颈间划过。女孩睁大眼睛，似乎还没能理解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迷茫地望着面前的一切。随后，她看到鲜红的血珠出现在娜尔托娅苍白的脸上，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茫然地低下头，看到鲜血从自己下巴下面的位置喷溅出来。

鲜血遮住了白筱薇的视野，她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望着在空中绽开的血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