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21、绯红之夜（下）

在工作的头几天，白筱薇总有一种说不出的奇妙感触：往常她都是作为顾客光顾这条商店街的店铺，但这一次她却是作为负责日常驱邪工作的巫女……超市的收银员看到她时惊讶地张大嘴的表情十分滑稽，她忍得很辛苦才没笑出声来。

不过，不管她如何仔细观察，都没在这条街道上发现吸血鬼的踪迹。这让她放心之余甚至又有些不甘。但更多的还是放心。如果能这么平静地过下去就好了，她想。

但很快，她就无暇再考虑吸血鬼的事情了。平日里她看着巫女们优哉游哉地走在路上，只需要在街角小巷撒撒盐，举行一番仪式，一副清闲模样，心里羡慕得要死。但真的成为了巫师局的巫女后，她就发现自己的想法是多么幼稚可笑——

首先，施行简易魔法要消耗大量体力，在一开始那几天，累得半死不活骨头像散了架一样是常事，而总算熬到下班时间回神社一看，还有一大堆地方要她去驱邪，差点没让她两眼一翻就昏死过去。

其次，这份工作需要她频繁造访一些平时普通人根本不会去的地方：居民区的地下停车场，大型超市的库房，甚至是医院的太平间。这些地方要么容易因为超自然现象而导致重大事故，要么本身就容易催生超自然现象，搞得她一天天的都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在上班还是在玩真人恐怖游戏。

最后，也就是最要命的一点：她需要全天候开启灵视咒语，目测街道上低等灵体的数量，然后记录报告。看着这些缠绕黑气的扭曲人形断肢在目之所及的每一处地方爬来爬去，甚至就像红鸢说的，连自己下班后也会看到家里同样遍布着这些东西，白筱薇都觉得自己干脆要不然即刻辞职算了。

“总会习惯的，总会习惯的……而且起码工资够多……”她只好这么欲哭无泪地安慰自己，然后一回家就立马抱住小夜，扑在女孩柔软但冰凉的怀抱里大倒苦水，同时在心中疯狂地对那些巫女们道歉。

对不起，巫女姐姐们，我不该觉得你们清闲。你们真的是不但体力超群，神经也像钢铁一样的超人……

时间一天一天地过去，总算是挨到了周六。这一天的傍晚，白筱薇拖着疲惫的身躯走在回家的路上，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回家后一定要窝在小夜的怀里撒娇撒个爽……说到小夜，等这个月的工资发下来，给她买一些新衣服好了……啊，对了，也该给她买手绘板和数位笔了吧……等等，在这之前得先给她买一台笔记本电脑……对了，生日礼物也……

……说到笔记本电脑，自己的电脑也该更新换代了，这台老古董陪她实在太久了。自己该不该换一张大一些的床，和小夜睡在一起？但这样的话自己房间好像又太小了……要不然干脆换个大点的房子租？等等，等等，都已经到这一步了，巫师局给的工资又多，不如一不做二不休，多攒一些钱在浮山市买房，买一个只属于她们两人的小窝……

但她没能沉浸在幻想中太久，因为她刚刚走到家门口，就在公寓楼下看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身影。艾蕾妮娅靠在路灯柱旁，修长的身形在灯光下投出一道纤细锋利的影子。注意到白筱薇后，她快步走了过来。

“有些事情。”吸血鬼言简意赅地说，她的影子投在白筱薇身上，后者心中顿时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几分钟后，艾蕾妮娅带着白筱薇和小夜走在了前往红鸢神社的路上。

“刚刚传来的消息，市中心疑似发现了‘绯红之夜’的据点。红鸢她们已经赶过去了，她特地让我带人保护好你们，以防是调虎离山。”

艾蕾妮娅语速很快，走得也很快。白筱薇和小夜只能小跑着跟上她。很快，红鸢的神社就出现在了众人眼前，三个巫女正在神社周边忙碌着布置结界，白筱薇一眼就看了出来——她们并不是普通的超自然工作人员，而是实打实的持证法师。

“分出人手来保护我们……不要紧吗？”白筱薇望着气氛一片紧张的神社，手心里慢慢渗出汗水，不由自主地捏紧了小夜冰凉的小手。据她所知，每个持证法师都是非常珍贵的战力。

艾蕾妮娅似乎是想让她宽心一般，轻松地笑了笑，“没事的，你别太担心。没准今天晚上红鸢她们就能把绯红之夜一网打尽呢。没能见到我那些同族，说实话还有点可惜。”

白筱薇咬着嘴唇点了点头，艾蕾妮娅和那几个巫女打过招呼后，把她和小夜送进了神社内部。而几乎就在她们进屋的一瞬间，整片空间就毫无预兆地陷入了一片黑暗当中！

“——敌袭！”艾蕾妮娅反应极快，立刻大喝出声。白筱薇凭借着对红鸢房间的记忆扑到灯边疯狂按下开关，但房间内却仍然漆黑一片，仿佛电灯失灵了一般。

“魔法黑暗，没有用的！”艾蕾妮娅喝道，随即也不知道她启动了什么魔法物品，一道刺眼的亮光爆发开来，将房间重新照亮。她快步冲出房间，只见一团浓重黑暗犹如半球般将整个神社罩在里面，而屋外的空地上，不知何时已经多出了二十几道身影。

为首的是一个身材高挑的年轻女人，暗金色的长发整齐地梳向一侧，涂着夸张的紫黑色眼影与唇彩，一身黑色长风衣下是黑色皮质抹胸与长裤，勾勒出凹凸有致的身体曲线，毫不顾忌地把大片苍白肌肤暴露在外，但在撩人之余，整个人也充斥着乖戾的邪气，活像是一条高高昂起身子的眼镜蛇。浑身上下充斥着阴柔乖戾的邪气，

“没想到还能在这里见到我的同族。”当她看到神社门口的艾蕾妮娅时，不由得略有些惊讶地挑了挑眉，开口说道。她的声音略带沙哑而富有磁性，蕴满轻蔑的笑意，但说的并不是鸣海语。

“我也没想到你们会真的出现在这里。”艾蕾妮娅的神色剧烈地波动了片刻，但旋即就恢复了平静，对身边的巫女使了个眼色。后者将手按在耳边，似乎启动了什么法术，旋即面露难色地对她摇摇头，“不行，传讯被切断了。解咒需要时间。”

艾蕾妮娅恨恨地啐了一口，望着头顶的黑暗天幕，然后将视线放在了面前的吸血鬼女人身上，冷冷地道：“看来主力全都到这边来了……可真是大手笔啊。这么大一出调虎离山计，就只为了抢回一个新生儿？”

吸血鬼女人没有回答，而是尖声大笑起来，笑声尖厉刺耳，似乎在嘲笑对方的愚蠢。她身后同样身披黑衣的吸血鬼们也发出一阵低沉的冷笑。鬼魅般阴森的笑声回荡在空气中，一股彻骨寒意掠过白筱薇的皮肤，她紧紧抱着小夜，缩在神社内室的窗下，痛苦地闭紧了眼睛。她知道自己和小夜在这里毫无用处，在这场即将到来的战斗中她们根本插不上手。

“动手！”吸血鬼女人厉喝一声，一道道黑影从她身后箭一般射出，猛地扑了上去！但就在这时，金光突现，一根由光芒构成的注连绳浮现在半空中，宛如一道坚实的墙壁，硬生生将那些影子挡了下来！吸血鬼们撞击在结界墙壁上，只在虚空之中撞出一道道金色的涟漪，澄澈的金色光焰呼的一声在她们身上燃起，激起一片尖锐的惨叫声。

结界的金色光芒映在吸血鬼女人苍白的面孔上，艾蕾妮娅紧紧盯着她的眼睛，尝试从对方的脸上找到慌乱——哪怕只是如临大敌的凝重。但没有，丝毫没有。吸血鬼们纷纷后退，扑灭了身上的金色火焰，谨慎地围在结界旁。吸血鬼女人稍稍抬手，她身后的黑暗中浮现出一个身影。

那是一个皮肤同样苍白的黑发女人，看面孔像是鸣海人，黑眼圈极重，面容憔悴。

“记得你答应过我的事。”她低低地说，吸血鬼女人点了点头。于是她举起手，指尖在虚空中勾勒出一道蓝色的符文。一见这符咒，那三位巫女的脸色顿时变了。

“别让她解咒！”一个巫女厉喝声道，她们几乎是同时施展法术，一个个高约三米的金甲巨人式神凭空出现，挥舞着长枪扑了上去。吸血鬼们尖啸着腾挪飞窜，宛如扑向狮子的豺狼般挡住了式神。艾蕾妮娅脚尖点地，整个人化作一道浅淡的幻影，借着金甲巨人的掩护，绕过聚集在结界前的吸血鬼，闪电般地向那黑发女人冲去。

但即便如此，仍有几道黑影从战团中抽身冲出，拦在了她的面前。但就在此时，一道雷光轰然炸裂，耀目的闪电横扫而至，横空将那几个吸血鬼击飞出去。艾蕾妮娅神色不变，去势丝毫不停，刹那间穿过战场，而在她身后，一位巫女保持着双手结印的动作，面沉似水。

几乎只是一眨眼间，艾蕾妮娅就冲到了那吸血鬼女人面前，并指成掌闪电般击出。后者脸上挂着轻蔑而傲慢的笑意拦下了她的攻击。只听一连串砰砰闷响接连响起，只是数秒钟的功夫，两人已经交手十数次，两人的身影拳脚快得肉眼根本无法看清，只在空气中留下一片残影。艾蕾妮娅使劲浑身解数试图突破对方的防御，但都被对方状似轻松地尽数挡下。

但数秒钟的时间，对于那个法师而言已经足够。

忽然，一声清脆的玻璃破碎声在半空中响起，那金色注连绳筑成的结界片片破碎，吸血鬼们宛如找到洞口的鼠群一般轰然散开，不再与那式神鏖战，一道道黑影跳跃着冲向已无结界保护的巫女们。但这一击效果远不如前，吸血鬼们或是高高跃起，或是矮身窜过，只是眨眼间就已经来到了巫女们面前。

“这里我来挡，快带她们走！”一个巫女尖叫一声，身上的护体光幕在吸血鬼们的连连围攻之下急促地闪烁着，似乎下一秒就会彻底破碎。她双手捏诀结印，旋即大地震动，无数粗大的树干枝条破土而出，刚要凌空横扫，就忽然片片破碎，化为木屑散落一地。巫女猛地抬头，视线在半空中与那黑发法师对视，后者的指尖闪烁着魔法的光芒。毫无疑问，刚才这个法术就是被她所驱散的。

也就是这么一耽搁，吸血鬼们已经越过了她的防线，纷纷冲向神社。正在与那吸血鬼女人缠斗的艾蕾妮娅脸色一变，见阻止那法师解咒的目的已然失败，她也并不打算与对方多做纠缠，虚晃一招就打算抽身离开。但就在她略略分神的一瞬间，那吸血鬼女人的身影就从她视野中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艾蕾妮娅的瞳孔猛地缩小。

而另一边，在吸血鬼们的干扰下，三位巫女始终无法腾出手对付敌方的法师，尽管那些吸血鬼一时半会奈何不了她们的护体光幕，但——

吸血鬼们的目的从一开始就不是杀死她们，而是冲入神社。

在难以施展大型法术的情况下，光靠式神实在难以拦住所有的吸血鬼，很快便有数条黑影闪电般地窜入神社，引得白筱薇尖叫了起来。

吸血鬼们狞笑着向她伸出手，但一道红光猛然从白筱薇身上迸发出来，化作一团烈焰将她们包围在其中。红鸢留在她身上的法咒发挥了效果，那吸血鬼捧着焦黑一片的双手怪叫着连连后退。其他吸血鬼也有些不知所措地望着他们面前的大火球，似乎完全不知道该拿这个咒语怎么办。

而这将吸血鬼灼伤的烈焰却完全没伤害到白筱薇和小夜，宛如一道温暖的屏障般保护着她们。白筱薇心下稍安，还不等她松一口气，一道黑色夜雾就无声无息地窜入房间，摇身变为那个吸血鬼女人。她冷冷地瞥了一眼被火球包裹在中间的白筱薇，冷哼一声，悍然伸手抓来！

“——住手！”

下一秒，艾蕾妮娅的暴喝声传来，她猛地撞进屋内，却被其他吸血鬼联手阻住。那吸血鬼女人连看都没看艾蕾妮娅一眼，便伸手插入熊熊烈火之中。但在烈焰炙烤之下，她的双手却安然无恙，一寸寸地探入火焰。只听一声清脆的破碎声传来，包裹着两人的火焰竟然被强行破开，那吸血鬼女人猛地扼住了白筱薇的脖颈！

——接下来的事情，白筱薇就记不清了。

她只感觉一只阴冷而有力的手臂把她抓住，小夜被粗暴地拉出自己的怀抱。她想挣扎，但呼吸逐渐困难，力量也从四肢百骸中流走，只能徒劳地感受着那只小手一点点从自己掌心滑走。耳中充斥着尖叫、咆哮、嘶吼和狞笑，汇聚成一片嘈杂的混沌。

“别碰她！”她在一片模糊中听到小夜凄厉的尖叫。

“带走新苗和血仆！别管其他人！立刻撤退！”这是那个女人的声音，冰冷而满含怒气，仿佛利刃一般劈开了周遭的嘈杂。

下一秒，她的意识就坠入了无尽的黑暗虚空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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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筱薇醒来时，映入眼帘的是陌生的天花板。

“——小夜！”在取回意识的一瞬间，她就尖叫着弹了起来，随即一股剧痛伴随着冲击猛地从侧腹传来，她整个人都横着飞了出去，倒在地上滚了半圈，才艰难地爬起来，不停地咳嗽着。

“你很吵，血仆。”一个清脆的声音响了起来，是非常生硬的鸣海语。白筱薇的眼前一阵模糊，她忍着侧腹的剧痛，颤颤巍巍地抬起头来。站在她面前的是一个穿着黑色洛丽塔服装的少女，十四五岁年纪，皮肤苍白，金发编成了俏皮的双马尾辫，漂亮的小脸上满是跋扈之色，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白筱薇怒视着这个少女，疼痛和冲击让她暂时还说不出话来，但如果视线拥有热量，她毫不怀疑自己现在就能把这个小吸血鬼烧成灰烬。

“我不喜欢你的眼睛，血仆。”吸血鬼少女冷冰冰地看着她，抬起一只小手，柔软纤细的手指上点缀着利爪般尖锐的血红色指甲。她施施然地玩弄着指甲，伸出手指在白筱薇的眼皮上方轻轻划过，一痕鲜血慢慢流下，“你希望我先挖你的左眼，还是右眼呢？”

“小夜呢？你们把小夜怎么样了？！”白筱薇喘息着，胸膛剧烈地起伏，她丝毫不顾少女点在自己眼皮上的手指，膝盖磨蹭着又往前走了一步，更加尖锐的刺痛传来，鲜红色的液体遮住了视野，但白筱薇仿佛感觉不到痛楚一般，厉声喝问道。

吸血鬼少女扬起了眉毛，怒气一点点爬上她的脸颊。但是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冰冷低沉的声音飘了过来。

“咳咳……别乱动她，芙洛莱茵。”

伴随着这个混杂着咳嗽的虚弱声音，一个身材纤瘦，面容憔悴苍白的黑发女人出现在吸血鬼女孩身边。白筱薇一看到她就睁大了眼睛——在神社时，她曾经短暂地扫视过一眼出现在面前的吸血鬼们，除了领头的那个吸血鬼女人外，就属这个人给她留下的印象最为深刻。

“小夜……你们、你们到底把小夜怎么样了！她在哪里！？”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白筱薇猛地站了起来，朝着那个女人扑去，那女人有些诧异，似乎没料到她还有力气冲过来，只来得及抬起手腕一挡——

白筱薇死死地抓住了她的手，但下一秒眼前一花，侧腹再次传来了剧烈的冲击与疼痛，整个人再度飞了出去撞在墙上，骨头仿佛要裂开一样的剧痛让她两眼一黑，一时间软软地瘫倒在地，只能微弱地喘息。

“你要感谢我，施。我帮你教训了她。”吸血鬼女孩百无聊赖地说，“我那个妹妹不太会调教自己的血仆呢。”

“别乱动她……咳咳……你母亲说的。”被称为“施”的法师冷冷地重复了一遍，声音里夹杂着咳嗽声。

“我知道了！”吸血鬼女孩恼火地说，咬字十分生硬。然后为了表达自己的愤怒，她叽里呱啦地说了一大通自己的母语。但法师根本没理会她。

白筱薇模模糊糊地听着她们的对话，慢慢从冲击中恢复了过来。她艰难地动了动自己的手指，还没来得及为“母亲的命令”而庆幸，内心就再次被另一个冲击性的事实所占据。

她抓住那个黑发女人的手时，尽管对方的皮肤冰凉，但仍然透着些微热度，与她熟悉而习惯的，吸血鬼的冰冷截然不同——毫无疑问，那是活人的体温。

“你……你不是吸血鬼……？！”白筱薇艰难地抬起头，望着那个黑发女人，失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