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26、血仆（下）

“这个法师叫什么名字呢？”

“不知道耶！我们都叫她‘法师大人’，她从没说自己的名字……血族——吸血鬼们叫她‘石’还是什么的……”

白筱薇点了点头，压低声音，“米莉，我问你，你们可以排班给我吗？比如说——让我去给那个法师送食物和水……”

米莉愣住了。仿佛是被白筱薇的严肃感染，她的声音有些发抖，“……或、或许吧……我不知道……但我和艾拉都会帮你的……我们，我们这些清醒的人都知道你救了艾拉的事……”

白筱薇露出一丝微笑，摸了摸她的头，“时间差不多了，你可以走了。米莉，代我向艾拉问个好。对了，你回去之后也不要主动要求来找我们，知道吗？”

“知道了知道了！”米莉拼命点头，犹豫着又问了一句：“你们……你们是要……是想要逃跑吗？”

小夜和白筱薇对视一眼，不置可否地笑了笑。米莉盯着她们，似乎明白了什么，眼睛一点点亮了起来。她用力闭紧嘴巴，再次点点头，在推门出去之前又猛地转过身来，好奇地望着小夜。

“那个，好吸血鬼小姐！你……你有没有翅膀呀？”

“翅膀？”小夜愣住了。

“对呀！”米莉用力比划着，“我看过那些吸血鬼张开翅膀……好大的蝙蝠翅膀！”她扑闪着眼睛，脸上畏惧的神态已经无影无踪，看向小夜的目光里只有好奇。

“应该……没有吧。不是……不是每个吸血鬼都有的……”小夜吞吞吐吐地说，米莉懵懵懂懂地点点头，对她们大大地弯腰鞠了个躬后，迅速地跑走了。白筱薇关上房间门，沉吟着转过身去，“小夜，我们——”

“……姐姐，到这里来。”但小夜却一反常态地开口打断了她。女孩别扭地摸着肩膀，不时扭过头去，似乎想确认自己的后背有什么东西。

“你这是怎么了？”白筱薇不明所以，但还是走了过去。小夜一言不发，开始闷头解起裙子的绑带来。白筱薇吓了一跳，“你要干什么？”

“有些事……”小夜说，赌气跺了跺脚，“这衣服好难解！”

白筱薇这才把视线转到这件繁复华丽的黑色洛丽塔连衣裙上来。

“这裙子倒是不错……”她刚这么说完，就被小夜的指甲扎了一下，哎哟一声叫了出来。

在小夜的催促之下，白筱薇只好转到她后面，细心地解开所有绑带，把这件裙子褪了下来。小夜瘦小苍白的身体上只留一件儿童式内衣和内裤，小小的肩膀毫无保留地暴露在空气中。白筱薇能轻易地看到她皮肤下骨骼的轮廓，不禁痛心于这个女孩的瘦削——但活人尚可通过多吃东西来增胖，吸血鬼要怎么获取脂肪？

“翅膀……”小夜喃喃道，费力地抚摸着自己的肩胛骨。白筱薇这才恍然大悟，米莉临走前无心问的一句话，居然被小夜牢牢地记住了。

“翅膀是吸血鬼的进阶能力。”白筱薇笑着摸了摸她冰凉光滑的皮肤，“你现在没有也是正常的。”这些知识她还是从书上看来的。吸血鬼的招牌能力——催眠，化雾，飞行，变成蝙蝠等等，都是成长到一定程度后觉醒的，像小夜这样刚成为吸血鬼不到一年，还没怎么进食的新生儿，如果有这些能力反而才算是不正常……除非她偏偏特别天赋异禀。

“唔……”小夜不满地噘着嘴，算是接受了白筱薇的解释，慢慢把裙子穿了回去，瘦小而苍白的躯体再次包裹在漆黑的布料下，像是回到了一朵黑色的花苞里。

“姐姐准备去找那个法师吗？”系好裙子的绑带后，小夜忽然问。

“……是啊。”过了一会儿，白筱薇才回答，“这是我们唯一的突破口了。我会试试能不能混进那些血仆里面去。米莉和艾拉她们也会帮我的。你不用太担心。”

小夜默默地点头，但还是轻轻咬住嘴唇。白筱薇叹了口气——她作为小夜的“血仆”，就等于有了一道免死金牌，但也只是她自己而已。比起她来，小夜更担心米莉和艾拉。虽说现在这些吸血鬼应该不会过于“浪费”血仆，可是——

娜尔托娅杀死那个女孩的场景还历历在目。

而且，即使没有招致杀身之祸，如果某个血族起了疑，催眠了她们，哪怕没有催眠，只是恐吓——

小夜闭上眼睛，努力从脑海中驱走这些可怖的想象。白筱薇慢慢靠近她，拥住她的肩膀。

“没事的，”眼皮营造出的一片黑暗中，那个熟悉的温婉声音在耳边响起，“我会小心的。小夜你已经很努力了，我也必须去做我能做到的事。我们不但要一起逃出去，还要把米莉和艾拉她们也一起救出去，不是吗？”

小夜闭紧的双眼颤抖着，她微微点了点头。随后，温暖柔软的唇瓣迅疾在她耳朵上印下一吻，差点惊得她整个人跳了起来。温暖的怀抱从身边离去，她睁开眼睛，白筱薇已经走到了房门口。

“……姐姐！”小夜猛然叫道，弯腰拿起了那身新的女仆装。白筱薇看了看自己被扯破的裙摆，不好意思地笑了。小夜嘟着嘴，蛮不讲理地对她伸出手。白筱薇挠挠头，苦笑着走了回来。小夜快步迎上去再次扑进她怀里，脸颊紧紧贴着女人柔软的胸腹，而双手则摸到了女仆装的绑带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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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分钟后，白筱薇紧张地走在了前往“厨房”的路上。根据这段时间来她的观察，那些“血仆”在路上见到吸血鬼，必须弯腰鞠躬或直接跪下，等待吸血鬼走过去。但这除了在她心里激起更炽烈的怒火之外，接踵而来的就是——

——她不想跪。老实说，弯腰鞠躬已经是极限了。要她跪这些家伙……不不不，除非毫无选择，不跪就死，否则她是不会跪下的。

但或许是上天特地考验她，她没走几步，迎面就走来一个脚下生风的吸血鬼。她连忙靠边弯腰鞠躬，把头压得低低的，没有看那个吸血鬼的脸。

可这家伙偏偏在她身边停下了。一阵寒战掠过白筱薇的背脊，吸血鬼的视线冷得像塞进衣服领子的冰碴。她一边忍耐着对方的审视，一边在心里把他祖宗十八代都骂开了花。

然后，那个吸血鬼说了一串冷飕飕的芙洛伦语，语气傲慢。白筱薇顿时僵住了——她在离开之前和小夜讨教了几句简单的芙洛伦语，但没想到这个吸血鬼的发音根本不标准，声调也和小夜教的不一样。

——他妈的，该不会是口音吧。

白筱薇刻意挤出来的笑容僵在了脸上。她努力地回想起小夜教的芙洛伦语短句，含含糊糊地小声重复着其中的“对不起”，希望这个吸血鬼能放过自己。

很快，对方的声音停了下来，白筱薇能感觉到他的视线再次在自己身上游了一圈。然后这个吸血鬼用有些惊讶的语气说了些什么，里面唯一一个她能听懂的词就是“鸣海”。

总而言之，这家伙似乎认出来自己是新来的鸣海血仆了。等等，直到现在才发现吗？这家伙到底是多脸盲啊？！

……不，可能不是脸盲，而是根本不在意血仆的脸吧。

忽然，白筱薇浑身一颤，一种诡异的战栗掠过她的脊背。她下意识抬起头，却正好迎上了一双猩红的眸子——一双满含饥渴的，猩红色的眸子。

这家伙想吸自己的血。

在这个念头掠过白筱薇脑海的同时，一阵剧痛就从肩头袭来。一只冰冷的铁爪死死抓住了她的肩膀，爪子险些都刺进了肉里。望着那双充满欲望的猩红色眼眸，她的呼吸都险些停止——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居然在这里遇上吸血鬼的袭击？莫非自己“小夜血仆”的身份根本不是什么靠得住的免死金牌？

但，那个吸血鬼的獠牙始终没有落到她脖颈的皮肤上。另一个阴冷但愤怒的声音插了进来，让正打算施暴的吸血鬼身体如同石化一般僵住了。然后那只爪子慢慢地收了回去，他僵硬地转过身去，望着突然登场的那个不速之客。

那是另一个吸血鬼，看起来似乎更“年长”一些，尽管两人的外貌一样年轻，但后者透着一种沉稳矜持的贵族气息，也更有长者风范。两人站在一起，衬得前者活像是浮躁的街头青年一样。

沉稳的吸血鬼紧皱着眉，脸上写满了怒色，低声训斥着前者，活像是贵族在教训自己的小厮。白筱薇看着这两个人，虽然听不懂他们的对话，但也逐渐回过味来了——看来并不是自己的免死金牌没有用，而是这个袭击者着实不懂礼节，这不就在被年长一些的同族责骂了，责骂的内容白筱薇都能脑补出个大概——大抵是什么“贵族的矜持”，“对同僚的奴仆下手算什么贵族”之类。

——那些吸血鬼小说虽然其他方面简直是乱写，但唯有自诩高贵这一点算是写到了点子上。

但即使如此，那个贵族派头的吸血鬼也时不时用打量食物的眼神打量自己。白筱薇紧紧咬着嘴唇，试探着挪了一小步。两个吸血鬼的耳朵颤动一下，但最终没有说什么。白筱薇悄悄松了一口气，小步小步地挪着，然后飞快地溜走了。一边安抚着自己怦怦直跳的心脏，她一边小跑着溜到了“厨房”——拜这个像重复贴图一样的走廊所赐，她好几次都差点迷路。

而当她抵达“厨房”时，似乎正是血仆们进食的时候。两个女仆在魔法罐子前负责分发食物和水，但因为这里没有椅子，这些穿着管家和女仆服饰的血仆们在墙边或站或蹲，捧着碗喝里面的白色面糊。或许是魔法食物只能填饱肚子但无甚营养的缘故，他们的脸色也都不太好。

虽然服饰精致考究，但满是菜色的脸和站着吃东西的样子却像破烂酒馆外的赤脚长工——这种既滑稽又悲凉的反差让白筱薇一时间说不出话来。而她也意识到，在这一群营养不良的血仆里，看起来十分健康的自己对那些吸血鬼来说有多大的吸引力了。

很快，白筱薇就看到了人群中的米莉，而米莉也注意到了她，顿时眼睛一亮，但旋即就低下头去，聪明地装出一副根本不认识她的模样。一个管家模样的少年来到她面前，趾高气昂地用芙洛伦语喝问了些什么，嘴角犹自还沾着一抹面糊，白筱薇忍不住笑出了声，他更加恼火了，一张白净的脸都涨得像猪肝一样。

白筱薇咳嗽一声，按照小夜教的，翻来覆去地复诵了几遍“我是新来的血仆”和“我的主人是雾塚小夜”这两句话，无论对方问什么都只回答这两句。不过这也确实奏效，那个少年管家打量了她两眼，也就不再说什么了。

白筱薇注意到他就是之前见过的那个被催眠的血仆，又扫视了一眼房间里。只见这里的血仆们分成了泾渭分明的两派——被催眠的和没有被催眠的。那些神智正常的少年少女正以畏惧和绝望的眼神望着他们已经被控制的同伴。而这些被催眠的血仆则真的以吸血鬼们的奴仆自居，脸上洋溢着自豪和高傲的神色，对自己的另一半同伴颐指气使。

望着这一幕，白筱薇的心渐渐地沉了下去。如果可以的话，她真恨不得冲出去把这里所有的吸血鬼都碎尸万段，再一把火烧成灰。

——可她没有这样的力量。

但即使没有这样的力量，也有她能够做到的事。白筱薇深深地呼吸着，平复了一下自己的情绪，然后向前迈了一步。米莉察觉到她的动作，恰到好处地提高声音说了一句什么，里面夹杂着一个白筱薇记得的词，“法师”。

——谁去给那个法师送饭？大概是这样的问题。神智正常的血仆们开始骚动起来，因为为服侍那个法师一直是她们的工作。谁都不想浪费宝贵的休息时间，血仆们在争论了一番后，不知谁说了一句什么，于是她们的视线就都不约而同地落在了白筱薇身上。

白筱薇在心里为米莉的聪明叫了一声好，但脸上却露出一副不知所措的表情，往后退了几步。而不出她所料，三分钟后，她就端着装有食物和水的托盘，走在前往法师住所的路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