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夏】听见你的声音

第4章 善恶难分

善恶难分


“案发现场在哪里?谁是凶手?”夏树跳起来,环顾四周。惊讶之余,她对藤乃医生的话又有了几分怀疑。先前这位首席法医肯定地告诉她坂本先生死于坠楼,可是一路走来,她看得很清楚,这个村子最高的建筑不过是二层楼,不超过五米,无论如何也不可能造成死者那种程度的颅骨骨折和脑部对冲伤。


“听我的,没错的。”月光下的藤乃静留意态悠闲,却有种不言自明的自信,“至于详情,我现在不想说。”


“为什么?”难道是因为失恋了,心情不好?心情不好,就可以影响工作?


“这里虽然靠近东京,但仍然是一个传统的日本农村。这种地方村民们自我保护意识很强,而且非常团结,同气连枝。以你的性格,如果知道谁是凶手,一定会立刻抓捕。一旦惊动了村民,让他们看到你抓了他们身边的人,又拿不出直接的证据,你确定我们两人可以平安无事地离开这里?也许你可以,可是我一定不行。”


夏树不得不承认她说得很有道理。不但能洞悉自己的性格想法,那娓娓道来的态度,那样的安静如潺潺流水,不知不觉渗入到你心里去。而就在她还想争取一下,以一个刑警负责任的态度让藤乃医生现在就告诉她实情时,就见静留扬起下颌,嘴角轻挑:“如果你在一个小时之内自己想出凶手是谁,岂不是比我告诉你更有趣?我相信,你一定能做到。放心,凶手跑不掉的。”


就这样,夏树只得去打电话了,回来的时候还有些不情不愿:“杉浦係长说她会带全组和鉴识人员一小时后到,我可是用刑警的荣誉向她保证,一定会抓到凶手的。”


静留看着夏树微微嘟起的嘴,不禁笑了:“我也向你保证,今天的案件,会为你的荣誉簿添上一枚最闪亮的勋章。”她拍了拍身边的座椅,“现在嘛,不用急,请你暂时忘记案件,陪一个不快乐又寂寞的人在星空下说说话吧,这是我要的唯一报偿。”


没有人能拒绝她,玖我夏树也不会例外。







“你刚才问我为什么会做法医,我可不可以问你,为什么会做警察?”


“因为……”玖我夏树犹豫了一会儿,她在想,不是想原因,而是想措辞,“想找到真相,也想伸张正义。”说到这里,她脸红了,“你会不会觉得可笑?”


“怎么会呢?”静留语气温柔,“只是感到有些意外。因为每个人少年时都会有这种单纯正直的想法,可是长大了,就会变得实际,变得功利。夏树能这么想,真让我觉得是一颗赤子之心。”


“不是的啦!”夏树连忙摆摆手,她不习惯别人的表扬,特别是这样温柔的表扬,“其实也有我个人的原因……”她踌躇着不知道该不该说出自己的秘密,可是看到静留注视着她的如水双眸,一时间竟不由自主想要倾吐些什么,“我母亲,她……死的不明不白……因为我母亲的事,我比任何人都能体会遗属渴望知道真相,渴望为亲人还一个公道的心情,所以我……”


她没有再说下去,静留也没有追问,只是默默地将自己的手覆盖在夏树有些颤抖的手上,微微用力地握住。掌心的温度在传递,温暖的不仅是手,也有心。


而夏树也没有躲开。她是个不喜欢身体接触的人,可是此时,她的手没有动。


母亲的去世是她心中最大的伤痛,在这个凉如水的深夜,长久不愈合的伤口,的确需要温柔的抚慰。而且伸出这只手的,并不是她讨厌的人。


有些事情就是这样凑巧,这种凑巧有时候被人称为天意。


“你曾经问我为什么要当法医,我也告诉你,我当法医是因为我喜欢当法医。”过了很久,静留才悠悠地转到另一个话题,“我想,你也喜欢当刑警吧,如果仅仅为了责任而不是喜欢的话,不会这么努力的。”


“喜欢,也许吧。可也许更是因为我是个新人刑警,所以才更拼命,更想证明自己,我不想让别人说女人比不上男人。”也许有些不好意思,夏树目视着前方,手中的树枝敲打着地面。她可没料到,静留看向她的目光有几分欣赏,欣赏她的坦诚。


“你原来是什么部门的?”


“武藏野警署,少年课。”还没等静留说什么,夏树自己先羞涩起来了,“不许笑,这没什么可笑的!”


“可是我没有笑啊。”静留摊开手,满脸的无辜,“不过夏树和机车,好适合少年课的样子,经常出入少年课的不良少女即视感。”这回她真的笑了。


“所以我说你会笑啊,我没有说错!”夏树气急的模样,真有几分惹人喜爱。这一点,她自己不知道吧。


“好好,我不笑,你继续。”静留停了一下,低声道,“对不起,不生气了,好么?”


或许因为眼前这个惹人喜爱的年轻女警,静留的话语中不自觉地多了几分温软。像她这样天生妩媚入骨的女人,略微放低身段,就轻易地让这个外表冷冽内心羞涩的女孩子染红了脸颊。夏树当然不会怪她,带着几分自我解嘲地说:“其实也挺可笑的,因为少年课的每天都要和不良少年打交道,我觉得这样会和他们拉近距离,会更好地辅导他们。可是后来的一件案子,让我觉得自己实在是太天真了。”


看到夏树带着沉重的面色,静留的语气也正经起来:“是那些不良少年……”莫非是那些不良少年伤害了这个单纯的年轻女警?那可真是无法原谅!


“不是的。”夏树大摇其头,“这个案子你一定听说过,是武藏野过街天桥杀人事件。”


“这个啊……你经办过那个案子?”这个一年前轰动一时的大案子,藤乃静留当然听说过。不过因为这个案子在法医学上没有任何的疑难之处,不需要她这样的首席法医官出手,所以她并没有接触过相关办案人员。


否则,会提早认识这个可爱的女警了吧。


“我只是协助人员,因为被杀的三个人,是我的辅导对象。”


武藏野过街天桥杀人事件,当时是震动东京的大案。事情缘起于一年前的春天。


三个不良少年在一个荒僻的过街天桥,借口两个高中女生挡了他们的路,把她们从天桥阶梯踹下去,并进行毒打,把女生的脸踩进泥土里,踩碎她们携带的乐器,这期间女生不断哭着求饶,这三个人却变本加厉,企图侮辱她们,他们撕碎女孩的裙子,其中一个女生的内 裤已经被扒下来……


就在这个时候……


“我虽然没有参与这个案件的调查,但看过案件报告,当时周围没有其他人,只有一个穿着深色水手服,高中女生模样的人从天桥边经过,那两个被侮辱的女生哭喊着救命,她就停了下来。可是她只是静静地看,并没有动作,也没有说话。单凭这一点,就有够诡异。”


“是的,可当时三个不良少年看到停下来的是个女生,没有一点害怕,反而说着下流话,其中一个还准备冲过去把她也拉过来。可是万万没想到的事情发生了,那个女生竟然从书包里拿出一把手枪,开了三枪。”


是的,三个人,三枪,每个人均是一枪毙命。静留想起她看过的法医档案,三具尸体都是眉心中枪,枪口干净利落,就像每人同一个部位长了一颗同样的黑痣。


这也许粗看没什么,可是作为一名警察或是法医,会知道这有多难!这不是固定标靶,而是三个活动中的人,速度、距离、角度各不相同,却能在同一部位中枪,这种精准程度恐怕只有最优秀的狙击手才能做到。


可是这个枪手远不止如此。众所周知,狙击手需要长时间的瞄准,可是她开枪的速度……


“我听说当时那个地方没有监控,否则真想看看这个人是如何开枪的。”藤乃医生的语气里带着专业人士对不可思议事件的好奇和向往。


“是啊,也因为那里没有监控,所以那些不良少年才会在那里肆无忌惮地作恶,对于这些人渣,也许这就是报应吧。”身为昔日少年课的警官,说出这样违背警察规则的话,夏树只能自嘲地笑笑,“不过碰巧附近有个人正在家里给自己唱歌录音,录下了枪声。”


夏树想起去年的那个夏天,在冷气机轰轰作响的会议室,管理官按下了录音机的按键。在响彻会议室的那片让人发笑又不敢笑的糟烂歌声中,突然响起的远处的枪声,登时让所有的警察汗流满背。


这精准致命的三枪,只用了不到两秒钟。


不要说在座的的刑警,整个日本的警察,没有一个能做得到。


如果这个枪手突然出现在他们面前,他们连拔枪的机会都没有。


而这个致命武器般的枪手,据说还是一个高中生模样的年轻女孩。


而那个枪手到底长什么样子,无论怎么询问,现场的两位幸存的高中女生没有给出进一步的答复。也许她们是吓坏了,更有可能是因为这个枪手是她们的救命恩人,即使还记得,她们也不愿意多说。


“后来呢?”


“这个案子当然是没有结果,出动了几百名警察,忙了大半年,可最终没有找到进一步的线索,案件调查本部也解散了。虽说还有刑警负责,可是也不过是名义上而已。这个案子,可能会变成悬案吧。”


身为刑警,面对悬案总有一种无力感。而夏树谈到这个结果,语气中更多是愤愤不平。外界其实不了解这个案子的搜查遇到了多少阻力,其中最大的,就是不允许刑警进入武藏野的私立莉莉安女子学园进行搜查。


“为什么?”夏树还记得在那个临时改建的搜查本部,杉浦碧警部拍着桌子对管理官大吼,“目击者对凶手唯一的印象,就是墨绿色的短袖水手服,还有象牙色的领结。这和莉莉安的夏季校服一模一样。即使凶手不在学校里,也一定能找到线索。如果不放心男性警员,我可以带几个女警进去。”她随手指着正在旁边打杂的夏树。而突然被指到的玖我夏树只能呆立在那里,不知道怎么办。


“这是上头的命令,身为下属我必须服从。”国立大学毕业,戴着眼镜,一副官僚相的石上警视提到上级便理直气壮起来,“而且莉莉安招生很严格,大多数学生都是从小到大在这里上学,家世良好,品行优良。学生档案我们不也都看了么,没有问题的。”


“家世良好,品行优良?”杉浦碧冷笑起来,“你忘了八年前的那个……”


“杉浦,你住口!”管理官厉声喝道,“我说过了,这件事不许再提!”可是为了安抚下属,他很快摆出了体恤的表情,声音也温和了许多:“杉浦,我这是为你好。你知道莉莉安的校友和学生家长里有多少大人物么?皇后陛下、首相夫人都是莉莉安毕业的,还有那些个政治家、大财阀、政府高官的夫人们,她们发话,你以为上头能不忌惮么?单单是警视厅里上个月刚刚被升职为警视正的那位大人,你我也得罪不起。”想到那位年纪比自己小一大截,官衔却后来居上的年轻女性,石上警视的语气里少不了嫉妒。当然,当着那位大人的面,他也少不了谄媚。


捧着一摞文件的地方警员玖我夏树,看到杉浦碧的脊背无力地颓下,手掌慢慢握成拳头,在桌上狠狠地擂了一下,却无能为力。


这一幕她至今难忘。


“这个案件之后,我决定去当刑警,提出了调职的考试申请,也恰好在这个案件中认识的警视厅的杉浦警部对我印象很好,向管理官推荐了我,所以就出人意料地顺利调到搜查一课了。”


“是不是那个案子让你觉得当刑警很拉风啊?”静留用开玩笑的口吻说,“身为法医,最经常和搜查一课打交道,这里的刑警的确很骄傲,是警察中的劳斯莱斯哦。”


可夏树摇了摇头:“不是的。是因为……你知道么,静留?”她转头看着静留,美丽的碧眸纯净又迷茫,“那三个人被杀之后,武藏野警署少年课一下子清静了。因为那些不良少年们被这个凶手震慑住了,害怕被杀,再也不敢为非作歹。你能想象么,我和我的同事那么努力,却无法改变那些少年作恶,可一个杀人凶手,竟然做到了警察想做却没办法做到的事。我实在想不明白,这个世界上,正义到底如何实行,是依靠法律,还是依靠暴力?是善的力量大,还是恶的力量大?善花会结出恶果,恶花会结出善果?我感觉继续呆在少年课,就像一个笑话。我想当刑警,去解决一个又一个的案子,这样我会觉得自己更有价值,也希望在这个过程中去寻找答案。虽然到现在,我还没能独立解决一个案件。”


看着夏树的眼睛,静留先是觉得无言以对,因为她无法回答夏树的问题,可是听到最后,她那颗习惯于冰冷和死亡的心还是有了点温度,她紧了紧握着夏树的手:“至少有一点我和你一样,面对尸体,听尸体的证词,我会扫清笼罩着我的全部虚假,会觉得自己很有价值。”


能和藤乃医生达成一致,夏树很高兴。她还没弄明白藤乃医生所说的“笼罩着我的全部虚假”,就听见静留说:“那就让你试试,让今天这个案件,成为你的起点。”静留的声音听起来还是那样悠然平静,可是上扬的语调,带着期许,“玖我夏树刑警,我身为法医,已经告诉你死者的死因。而最后的答案,我也告诉了你。你所缺少的,是原因到答案之间的证明。你要解决的是……”


“是的,我应解决的是案发现场、杀人动机,还有最重要的……凶手是谁!”


说完,她下意识地看了一下表,夜光表显示此时是九点五十分,距离她打电话给杉浦係长,已经过了半小时。如果杉浦係长按电话里说的会在一小时内赶到,那么留给她独立解决案件的时间,只有半个小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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