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妖龙出世
一一八、妖龙出世
清冷的月光下,突然喷出了冲天的血雾,无辜而惊恐的女孩茫然地抬起头,她看见的是——原来月亮也会变成红色,这是一轮血月亮。
再多的血也有喷涌而尽的时候,当月之巫女倒下,静留的父母首先反应过来,他们手脚并用地爬过去,想要拥抱自己死里逃生的爱女,可是接近静留的一时间却又惊呆了。他们看到静留浑身浴血,每一根发丝都在向下滴血,而被鲜血染红的脸上,那一双赤瞳如火如血,闪着妖异的光。
“凤凰浴火重生,妖龙浴血出世。”大神翼喃喃地念着这句阴阳师中流传的话,“她是妖龙,还是大蛇?”
“她是真龙,是妖龙,还是八岐大蛇,不是天注定,是人定胜天。”刺客大师说完这一句,便解下自己的外套,上前包裹住被鲜血浸透的静留,“乖乖,阿姨带你去洗澡,洗的香喷喷好睡觉。”
“妈妈,你说的是……”静留只觉得自己的脑子已经混乱了,太多的信息在脑海中浮沉,她抓住这个就丢了那个,她那以聪慧冷静而著称的头脑,第一次如此乱了方寸,陷入了一种顾此失彼的狼狈。
爸爸妈妈说的往事,在静留的记忆里毫无印象。在她听来,仿佛是一个恐怖的黑暗童话,像是吓小孩子的睡前故事,可是哪一个听故事的孩子能够相信,故事里那个眼冒红光、浑身浴血的可怕的杀人萝莉,竟然就是自己?
可是这段看似无中生有的故事,又好像有许多说不通的东西冥冥中和它发生了千丝万缕的关系。为什么八岁那年藤乃家突然从风华搬回了京都?为什么从八岁起父母让她开始了艰苦的薙刀武术练习?为什么从小到大父母一直不厌其烦地反复提醒她必须控制自己的情绪?
“可是,我怎么会杀人?”静留捧住疼痛的太阳穴,“我不会杀人的,你们在开玩笑吧,我怎么可能……”她是执法者,是医生,当初选择做法医,就是因为她比任何人都要爱惜生命,为了去聆听死者的声音,为那些失去生命的人讨回公道。
最爱惜他人生命的人,如果曾经在自己人生刚开始的阶段就夺走过他人的生命,这是多么令人崩溃?
藤乃广志默默地起身,而夏树则是揽住了静留的双肩,急切地说:“静留,你不是杀人。在那种情况下,你是在正当防卫。”她还笨拙地补上一句,“而且那时候你还是儿童,没有到法定年龄,不用承担刑事责任。”
这真是典型的夏树的安慰方式,静留不禁苦笑。可当她抬头看到夏树那双清澈的碧眸里盛满的真挚、担忧、疼爱,还有恨不能以身相代静留的痛苦的泪水,她突然觉得满腔的疑惑、担心和混乱都变成心安——她有一个无论她是妖龙还是大蛇,都会以真心待她的女朋友。
这时候藤乃广志回来了,他手里端着一个旧旧的木匣子,递给了静留。
静留的心跳得很快,她读出了父母心里的话:这是能证明她那段消失的记忆的证据。
打不打开这个木匣,敢不敢直面她曾经可怕的记忆?她该怎么做?
“就算你再害怕,也不要惊慌失措。命运不会因为你的惊慌和眼泪就不欺负你,你要直视命运的眼睛,即使无力反抗,也要用强大的外表,让命运畏惧退缩。”一个温柔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越是恐惧,越是要迎难而上。当你勇敢地面对,那些看似恐怖的东西,都会消失。”
这是谁对她说的?是不是那个曾经出现在她梦境里从天而降来救她的白衣天使,今天妈妈故事里的白衣刺客大师?这声音好像是凭空而来,却又总是在她记忆中缠绕,在关键时刻给她勇气和镇定。如今这个声音再次响起,让她深吸一口气,抽掉匣盖的木板。在客厅水晶吊灯的照耀下,匣内的东西发出水银一样的夺目光芒。
那是一把精美的银色匕首。
静留用颤抖的手握住匕首,那手感是如此的熟悉,只是好像匕首的柄小了一点。
是的,当年握住匕首,划过眼前女人咽喉的那只手,属于一个八岁的孩子。现在,这个孩子已经长大了。
静留翻转过匕首,看向另一面,却突然好像有一个小小的核弹,在脑子里爆炸了。
匕首光洁如银的刀身,靠近锷部的地方,刻着一个新月形的纹章。
世上新月形的纹章有千千万万,可是这个月中含月,内里的新月散发出几十道光芒的特殊纹章,她只看得过一次。这个纹章,属于她曾经最爱的人——姬宫千歌音。
那是她和千歌音一起去天火明神社,被人们称作“月大人”的小千,在和室里穿上那件带着纹章的紫色巫女服。
“真漂亮啊。”静留看着千歌音欣赏的目光带着迷醉,用手抚过那颀长的身姿,可是手指在触到这个纹章的时候,却像是被火烧灼一样弹开。
“怎么了?”千歌音握住了她手,“不喜欢?”
“也许我就是妖。”静留此时还记得那时的调笑,“被你震慑,被你降服。”
热恋中的情侣关注不到这些令人不安的细枝末节,占据她们心扉的,永远只有爱情。
如今静留终于明白,故事中的月之巫女,和千歌音一定有千丝万缕的关系,而她本能地对这纹章的害怕,甚至她对千歌音的感觉,那样的爱,可是又那样的……怕。就像她在那个抛弃夏树的晚上,在江利子的小小寓所里,她告诉江利子自己和千歌音分手的原因:“我怕她,非常怕。”
因为那个要杀她的女人,和千歌音有着同样的身份和相似的气息;那把差点刺入她咽喉的匕首,有着属于千歌音的纹章。
静留的记忆被封存了,可是封存不掉的,是刻在骨子里的恐惧,连爱情都没办法克服的恐惧。
“后来呢?”静留像赶路的人,急着转向下一个话题。她无法在此时此刻,忍着剧烈的心痛,对着心中那双苍蓝色的、总是那般深情和忧伤的眼睛,发出令人心碎的问:“千歌音,你会来杀我么?”
爸爸妈妈,还有夏树,此时哪里知道静留的心思?
“后来……”
“多谢你们了,伤口缝合得这么好。”刺客大师看着被包扎好的右手,向藤乃夫妇道谢。
她的温文有礼让藤乃夫妇手足无措了。明明是她不惜一切来救自己的女儿,帮她治伤这种无足挂齿的小事却让她如此致谢。可是她的态度是那样亲切怡然,一定是出身高贵,教养极佳。
“巫女的遗体我已经托人妥善安葬,你们可以让那少年暂时住在这里么?我要赶到东京去办一件事,很快回来。”她未曾告诉藤乃家她要去东京的天火明神社,处决这件事的另一个罪魁日之巫女,为静留和这家人的安全善后。身为刺客大师,她从未以恩人自居,“至于静留现在的状况,我请了专业人士来帮忙。”
进来的是一个态度严肃的中年男人,他皱着眉对刺客大师说:“你确定要为了一个陌生人,消耗掉食梦貘对刺客兄弟会的最后一个承诺么?”
刺客大师谦和的笑容不改:“救人哪里分陌生人还是亲近的人呢?这两天拜托你了,宫野博士。”她又环视了一下四周,“那两个孩子呢,怎么没进来?是不是去找她们的新伙伴了?”
的确,此时蜷缩在花园阳伞下的静留,抬头看见两个女孩站在她的面前。那两人看着她,她也沉默不语,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她们,却惊异地发现,她听不见这两个人的声音。
“你就是藤乃静留?”其中一个女孩子问道,“我妈妈说,你是龙,我来看看龙到底是什么样子。”
“你们是谁?”静留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只能反问。
“我叫志保。”茶色短发的女孩子谨慎地回答。虽然有个正宗的日本名字,但她的面色比一般日本人白皙许多,鼻子高挺,双眸冰绿,看上去是个亚欧混血儿,她转头看向身边刚才发问的女孩,“Sam?”
“我呀。”那个广额明眸,带着几分散漫神情的女孩说,“我的名字叫做……”
“她是……她是……”静留像是从梦中惊醒的人,呼吸急促。她的记忆终于复苏到那一幅景象,那两张似曾相识的孩子的面容,还有她们长大时的样子。“她们是……”
可是阻止她说出名字的,是一阵轻轻的敲门声。还没等藤乃家人打开门,门已经自己开了。而站在门口的,是一个身材纤瘦,相貌清纯的短发女人。静留认识她,一年前她们相识,一个月前,自己还和一个人谈起她。从第一次见面到现在,这个女人的眼神总是那么的忧郁,今天的月光下,这种感觉更深了。
“土宫参事官,你找我有事?”静留缓缓起身,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藤乃医生,果然是你。”土宫神乐苦笑了一下,“你帮过我那么大的忙,我不想伤害你,可是上命难违,我只能保证我不会亲自出手。”说罢,她便向后退去,退得好远好远。在街角的一棵树下,点燃了一支烟。
这个奇怪的来访事起突然。不要说藤乃夫妇毫无所知,拥有狐耳的静留因为情绪激荡,连敌人悄悄接近也没能事先察觉。可就在土宫神乐手中火光一闪的一瞬间,她突然听见了屋外的声音。
她只来得及喊一声:“夏树!”
夏树反应迅捷已极,她一手掀起茶几,踹向门口,同时飞身扑向静留,顺手拉翻藤乃夫妇的沙发。门外打进来的几颗子弹都打在茶几上,虽然把茶几打得粉碎,却也赢得了时间,让静留和她父母都隐蔽在翻倒的沙发后面。而夏树则是闪身避到一侧,开枪还击,打中了闯进来的两个黑衣人。
夏树打中二人后随即闪避,心也是怦怦地跳。她豹速反应之快世所罕有,可是敌人尚未进门,她怎会未卜先知做出应对之策?原来刚才是静留听到屋外有多个敌人的心声,念动之下,谁先谁后,会怎样闯入,她在一瞬间竟然全盘捕捉,又梳理得清清楚楚。而夏树刚才的一系列反应,是脑中接到静留的一闪念,以豹速之力做出的本能反应。想不到竟有奇效。
狐耳听取敌人声音,再传递给他人,原本以前也有人能做到。可是如此快如闪电,临阵对敌天衣无缝,自古以来从未发生。归根结底,还是静夏一是狐耳,一是豹速,二人心意相通,对对方全然信赖,这种机缘巧合,情深义重,恐怕再过百年,也难以找到另一对如此天作之合的爱侣。
此时静留和父母躲在翻到的沙发后面,看不见外面情形。可敌人在何方,要有什么行动,她判断得分毫不差。而这些判断转瞬传递给夏树,让夏树总能料敌先机。黑衣人虽多,可夏树在客厅闪转腾挪,几乎所有闯进来的人,非死即伤。
可即便是夏树枪法如神,配用的警枪装弹量只有六发,她将枪砸向来敌,一个纵身,夺下敌人的枪继续射击。可就这样慢了一慢,在她转身的一刹那,一个黑衣人已经闪到她后面,正要向夏树后背射击。夏树回身一枪,又和门口两个敌人缠斗。等到她解决了两个正面之敌,回身一看,大惊失色,急忙举枪欲射,连扣两下扳机,却扣了个空。在这紧要关头,偏偏手中的枪没了子弹。
原来那个绕到夏树背后的敌人,只是被她枪击擦中肩膀。那人挣扎起身,却看到夏树再次打完子弹,他狞笑一声,扣动扳机的手指向下一压,子弹就要射中夏树的心脏。
可偏偏此时那黑衣人手指的最后一分力突然消失,他后颈剧痛,最后看到的,是地板向他迎面扑来。
原来和父母一起躲在沙发后的静留早已听到那人的心头恶念,此时她周身血脉轰然作响,“谁也不能伤害我的夏树!”对夏树的爱占据了她的所有,热血激荡之下,隔着厚重的沙发背,她居然看得清清楚楚,那个人就要向夏树射击。立时灵魂清啸一声,连指尖和发梢都会随心而动。
夏树面对枪口,心中一阵剧烈酸痛,这一声枪响,只怕是再也见不到静留了,可自己死了又如何,更怕的是无法保护静留了。就在她千思万想一闪念间,就看到那人如遭雷击,捂住后颈咚的一声倒在地上,指缝间鲜血汩汩而出。
随着那人倒地,静留缓缓他身后出现。她站在血泊之中,白皙的脸上几道飞溅的血痕,手中的银色匕首犹在滴血。一双赤瞳光芒闪烁,如同浴血而生的妖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