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心有千千结
十一、心有千千结
“干杯!”
现在已经是深夜,可是鸨羽家的居酒屋里仍是热气腾腾,整个杉浦係的成员都聚集在这里庆功。虽然北条议员的案子还没有完全结案,可是北条夫人已经归案,刚刚做完笔录。至于定什么罪名,如何起诉,那就是东京地检署的工作了。这个案件仅仅用了一天时间,竟然峰回路转,真相如此出人意料,对于办案的刑警来说,的确也很有成就感。
“真没想到会是这样。一入豪门深似海,看来豪门也会有豪门的不幸啊。”文艺小帅哥仓内和也慨叹道。
原田千绘灌了一杯酒,撇撇嘴:“再不幸我也愿意当豪门,你看北条夫人的那条披肩,估计能抵我半年的工资呢。”
是啊,玖我夏树想到藤乃医生的捷豹跑车,修理费估计也是她的半年工资。
“那个北条议员是自寻死路啊,有这么强悍的夫人他还敢去鬼混,还弄出了私生子,我是一点儿也不同情他。”只有在这个场合作为刑警的杉浦碧才能肆意地说出自己的心里话。因为管不住嘴和对上司不恭,她错过了好几次升迁的机会。到现在还是警部,比她小好几岁的水野蓉子已经比她高两级了。
“所以我说,能答应入赘的男人能是什么好人。”楯佑一给係长倒了一杯酒,“这样的男人都是没骨气,不可靠啊……哎呀……”他回头看到女朋友鸨羽舞衣站在她后面,一贯满脸笑容的她居然横眉竖眼,“你……你打我干嘛?”
“你胡说八道什么?” 舞衣叉着腰,怒气冲冲地说,“我爸爸就是入赘的,可世上没有比他更好的男人了!”
“我……我是……忘了啊。对不起对不起!”佑一摸着后脑勺,尴尬地笑。心中已经在不停的叨叨:“完了完了完了……”
“啊咧咧,这样的事情也能忘,看来把我们舞衣交给佑一君这样的男人是很让人忧虑的啊。”一个上了年纪却中气十足的声音接了话茬,说话的是坐在柜台里的一位银发老妇人,穿着昭和时代风格的和服,看得出年轻时是一位美人儿,现在也是气质不凡,她就是舞衣的外婆鸨羽八千代。
舞衣的母亲是家里的独生女,身体又不好。丈夫幸平便主动提出入赘,担负起鸨羽家的责任。妻子去世后,鸨羽幸平带着一双儿女在丰岛区经营餐厅。因为舞衣大学毕业后在警视厅工作,加上外祖父在一年前去世,所以就搬到独居的外祖母这里,帮忙经营这间位于霞关车站附近的小小居酒屋。
“舞衣,甩了佑一吧。这样的男人才是不可靠啊。”
“舞衣是警视厅的前台之花,怎么会看上佑一呢?”
“佑一赶紧跪下来赎罪吧!”
“快跪,快跪!”
这些摆脱了工作压力的刑警们都哄笑起来,争相耍着嘴皮子开玩笑,连新客人进门的铃响也淹没了,倒是坐在柜台里的老板娘眼尖,高声招呼:“欢迎光临……诶,好久不见。”
“请问,有没有……猫饭。”客人犹犹豫豫的声音和她寒酸的衣着一样上不得台面。可偏偏就因为如此,这群刚才还在肆无忌惮开玩笑的刑警们,到底还是一群比较善良的人,有点不好意思在一个困顿不幸的人面前展示自己的开心快乐,也幸而他们收敛起来,让佑一和舞衣脱了身。
店里一下子静了,只能听见吧台边八千代婆婆和客人平淡的对话。
“大概两个星期都没见到你了,我还有点担心呢。”
“有劳挂心了,其实是父亲在住院,我一直在医院里。今天回来取点东西,所以……”
“令尊的身体没事吧?”
“是……癌症。没有多少日子了。”
“啊,对不起。”
舞衣端上了餐盘,打断了这段沉重的对话。热腾腾的白米饭上,薄薄的木鱼花被热气撩动,再浇上一点儿酱油,就是一碗猫饭。即使在东京最简陋的食堂里,这也是最便宜寒酸的食物了。
“对不起,我没有点这个。”客人说的是餐盘里另一头,是一碗满满的土豆炖肉,话语里带着几分只有经济拮据的人才会有的惊慌。
“这是送的,不要钱。”舞衣连忙解释,“今天炖得多了,这么晚估计也没有人点餐,卖不完就要倒掉,所以还请帮忙把吃掉吧。”
一直低垂着头的客人仰起脸看着舞衣和八千代真诚的笑脸,眼睛里闪着泪光:“谢谢,谢谢。”
“舞衣真是个好姑娘啊。”回头看看柜台里善良热情的舞衣,杉浦係长低声对佑一说,“你小子要是有一天对不起舞衣,我第一个不放过你。”
“当然啦,係长。”佑一赶忙说,“你看我的脸,我是那种三心二意的人么?”
大家都看着佑一一头乱糟糟的黄毛和长得就吊儿郎当的脸,虽然竭力摆出诚意十足的表情,还是让人忍不住发笑。
“算了算了,看表面哪能看出来。”杉浦碧摆摆手,“今天这个案子,倒是有人真让我刮目相看呢。”
“您说的是水野参事官么?”到底是原田千绘最懂係长的心,“说实话刚进北条家看到她我真有点害怕呢,怕她又像上次那样阻挠我们办案。最强红蔷薇水野蓉子,加上北条夫人这朵老白蔷薇,要不是水野参事官站在我们这边,我们还真不好对付。”
“不是不好对付,是你们根本对付不了。”佑一说话还是这么不看眼色,“我就奇了怪了,莉莉安的蔷薇们,真的这么厉害么?”
没有人回答他,因为唯一知道答案的杉浦碧,端着一杯酒却久久没有饮下,她的思绪,好像回到了很多年以前。
对于莉莉安和蔷薇们,夏树不了解也不想去了解,她只是低低地说了一句:“其实这个案子,还是因为藤乃医生。”说到“藤乃”二字,她的声音怯怯的,不知是因为羞涩,还是愧怍。
是啊,如果没有首席法医超神的技术,谁又能想到案发时间在十二小时前,北条夫人才是真正的凶手?
说到藤乃医生,刚才还有点沉寂的大家登时热闹起来。这位魅力十足才貌双全的警界传奇人物,永远伴随着无数的传闻八卦和人们的憧憬想象,就连刚才还和佑一闹脾气的舞衣也忍不住加入进来,大谈她作为警视厅大堂前台警花的所见所闻——每当藤乃医生造访警视厅,大堂上下三层那些来来往往的人都会不由自主地停下来,每个人的眼睛都在她身上打转。
“刚才杉浦係长说你是组里的福星呢,刚来一个月不到,组里就破了两个大案子。特别是第一个案子,是你一个人破的呢。夏树你很厉害哦。”因为没有怎么喝酒,所以舞衣还是把夏树留了下来,贴心地给这位高中同学兼好友做一碗拉面垫一垫。
“不是的,不是我。”夏树当然不能冒认功劳,可是答应过藤乃医生,不能说出去的。她只能叹了口气,拌了拌拉面,左手本能地想去找美乃滋。可是又想起八千代老太太义正辞严地说过:“我们这种日本传统料理只会有酱油、芥末、橙醋和柚子胡椒,决不允许美乃滋这种洋货进门的。”她只能又叹了口气,喝了一口拉面汤。舞衣的拉面的确美味,可是对于玖我夏树,没有美乃滋的拉面就如自己此时的心情,实在有点不是滋味。
“怎么不高兴呢?不要憋在心里啊。”舞衣手肘撑在柜台上,笑眯眯地说。虽然和夏树同龄,可能因为很早就承担起家庭责任,舞衣成熟温柔,就像是夏树的姐姐。
夏树欲言又止,吃了几口,才低声问道:“舞衣,如果你误会了别人,会怎么办呢?”
“误会经常有啊,解开了就行。不过像佑一今天那样,我是绝不会原谅他的。他要是……”
眼见着舞衣又要扯到没边的事,夏树赶忙打断她:“可是,如果你因此伤害了别人。我是说如果。”
“那就要看那个人在你心中是什么位置咯。”舞衣还没来得及回答,她的外婆倒是抢先说了,“如果那个人对你来说什么也不是,误会就误会吧。可是如果对你很重要,那么尊严骄傲什么的都不要了吧,跪下来也要求得对方的谅解呀。”
“外婆,你这样会教坏夏树的。”舞衣像往常一样就喜欢和外婆斗嘴,“就算什么也不是,也要好好地道歉吧。”
“如果是那个厚脸皮地缠着小夏树的武田呢?”
“那个就……”
这祖孙二人一旦斗起嘴来,话题又会跑到世界第八大洲去了,夏树默默地吃完拉面,看着墙上的壁钟跳到了新的一天,又默默地叹了口气。
新的一天已经到了,该面对的事情总要面对的,无论会有多难。
可是第一次,她在面对难题的时候,竟有一种隐隐的希冀,盼望着时钟能转得快一点,再快一点。
好不容易等到上午的十点钟,夏树第六次从钱包的夹层里取出一张纸片,那是第一次见面时她写给藤乃医生自己的号码,藤乃医生也随手从记事簿上撕下的一页纸,写着她的私人电话号码。因为写字的时候手上湿湿的,再加上多次翻看,纸片已经皱巴巴的了。夏树再一次核对了手机里的电话号码应该准确无误,深吸一口气,打电话吧!
“您好,我是藤乃,请问哪位?”电话里传来藤乃静留春风扑面的声音,可是很显然,她的手机里并没有保存玖我夏树的电话。
“我是玖我……玖我夏树。搜查一课的那个。”
“原来是玖我警官。”静留的声音明显地生疏起来。
“您还记得……”
“我当然记得。”静留毫不容情地打断她,“赏我一记耳光的那位,我怎么会不记得呢?”她的语调充满了讽刺,“怎么了,你还不放过我,还想对我进行跟踪追击?”
“不,不是的!”夏树的心里满是委屈。可是她又有什么资格委屈呢?不相信静留的是她,误会静留的是她,不分青红皂白给了静留一耳光的是她。从头到尾都是她理亏。
可是还是觉得很委屈。很小的时候母亲去世,她一个人在这个世界上承受了多少风风雨雨,早已为冷漠和坚强早已武装了自己的内心,可没想到藤乃静留一句嘲讽,会让她心里如此难过。
是不是藤乃静留对所有的女孩子都那么温柔,唯有对她横眉冷对?是不是前天她们还像一对好朋友在一起吃饭,转眼就成了陌生人?
“我只是想向您道歉,当面向您道歉。”其实对于性格倔强的玖我夏树,如此低声下气并不容易。或许是昨天鸨羽祖孙的话对她提点了吧。不过到底是听了谁的话?是鸨羽老太太,还是鸨羽小姐姐呢?
“那么,你过来吧。”虽然语气还有点犹豫,但好歹答应了,“我在皋月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