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当黑暗降临
六十六、当黑暗降临
“时间已经快到了,具体地说,还剩三个月不到了。”
“想不到时间过得那么快,站在1998年的8月向前望去,谁会想到二十年转瞬即逝呢?我还记得您当年的样子呢。”
“我已经老了,大师,您还年轻。”
“不,大师,您也一样的年轻。还有那么多事等我们去做,怎能言老呢?”
“不过这二十年的封印已经松动,沉睡在她体内的那条龙,也一定急着要苏醒了。我们是唤醒它,还是再次封印它二十年。”
“该来的总会来的,该苏醒的一定会醒来。等待她的苏醒,也是前任大师的遗愿。”
“可是如果我们唤醒的不是龙,而是八岐大蛇……”
“无论是龙,还是八岐大蛇,我们也必须给她选择的自由,哪怕她将翻天覆地,倒海翻江!”
已经是凌晨三点,夏树用冷水洗了脸,洗去睡意,可是案件无法突破,还是让她焦躁。
在武田的帮助下,她能够获悉搜查一课的破案进度,可是每一条线索,都遇到了瓶颈。
台东区的死者谷口明日香虽然已经证实了身份,但是因为案发已经一年,加上她和别人来往不多,只有一个目击者远远地看到她上过一个人的车,可除了“头发稀疏、长得恶心”的印象,其他一概不记得了。
而友绘•玛格丽特那边,搜查本部正在进行大规模排查购买砍刀的人、与浅草寺相关的人,可是因为范围太大,目前的排查还是没有什么结果。
至于夜店那边,那种地方根本拿不出有效的监控录像,而且那么黑暗的环境,目击者也无法提供有用的证言。就比如夏树自己,她明明看见了有人扶起了当时疑似已经被下药的友绘,可是那个人到底长什么样子,她还是无法回忆的起来。
每当想到大错已经铸成,而这个最关键的线索又从自己眼前滑过,她就恨得不停地捶自己的头。
可是这样有用么?
可若是不能破案,她又怎么有颜面站在静留面前?一想到像昨天上午那样刻意地躲开静留,还要一直躲下去,躲一辈子……她就心如刀割。
当她合上资料夹,准备想一个和搜查一课完全不同的搜查方向,以便寻找突破的时候,她的电话响了。她的心猛地往上一拎,然后狂跳起来。
那是她为静留设置的专属铃声。
即使那天静留弃她而去,她们一直在冷战中,她也没有把这独属于静留的铃声换去,可是自从那天起,这铃声再也没有响起过。
而在这个万籁俱寂的时候,静留的铃声分外鲜明,此刻她打来电话,到底是所为何事?
静留放纵洒脱的外表下,是隐忍克己的灵魂,此刻静留打来电话,一定是万不得已。
莫非是静留遇到危险了!
她内心一时间千回百转,可动作却无比迅捷,一把抓起电话:“静留,你怎么……”
她听到静留明显松了一口气的声音:“夏树,还好你在。”
“出什么事了?”
“我好像……眼睛看不见了。”
从家到静留的公寓这长长的车程,夏树一直在说服自己。静留一定是在开玩笑,一定是在恶作剧,或者是不是她后悔分手,找了个理由让自己回到她身边?因为谁会用那样平静的语气,告诉对方“我眼睛看不见了”?
可是她内心知道不是,静留不是这样的人,若不是真的出事了,静留怎么会这时候打电话过来呢?
夏树竭力地控制着自己汗湿打滑的手,紧握住机车的把手,不能慌张、不能心浮气躁,静留还等着她。看不见的静留,该是多么痛苦害怕,多么需要帮助啊。
当夏树按下静留公寓的门铃,等待开门的期间,她听见里面有重物被撞到的声音,心也沉了下去。
“静留……”当夏树看到双目不能视物的静留,握住了静留茫然地向前摸索的左手,泪水已经夺眶而出。
“没事的,没事的。”静留温文的语气好像对方才是那个需要帮助我,“抱歉这个时候打扰你。”
静留的话语让夏树心中又添了一重酸苦。静留在爱情中从来不是矜持的,她会撒娇,会抱怨,会变着方儿表达自己的爱意,会对夏树有各种各样的要求,可是如今这客气的态度,就像她们之间无法跨越的鸿沟。
可是她现在也无暇去思考这些问题,她只是紧攥着静留的手,连声问道:“你怎么样,告诉我啊!”
“还是有光感的,可是眼睛疼得厉害,我想我得让你送我去医院了。”这样沉重的病情,被静留说得轻描淡写,这个看似柔弱的女人骨子里,是从未改变的骄傲。
静留的这辆捷豹如果会说话,会说出很多她们的故事。她们的初遇、相逢、萌芽、热恋、离弃……如今在这个小小的空间,又充斥了悲伤、心痛和微妙的尴尬。
“静留,你很难受么?” 手握方向盘的夏树即使是驾车奔驰,她也忍不住对静留的关心。
“怎么不难受呢?我想应该是角膜炎的症状。” 静留半躺在夏树特意放低的座椅上,双目微闭,“刚才我想了想,这都怪我不小心,用沾着友绘血液的手捂住眼睛,想必已经受到污染,加上这些天……”这些天不停歇的工作,沉重的心理压力,还是有她们之间降到冰点的感情,都是她病情恶化的根源。
夏树当然明白,可是她又能为静留做什么呢?甚至静留的病,也有一部分起因在自己这里,如果那天她对友绘伸出援助之手……
夜浓黑如墨,而车边掠过的车灯路灯,如同流星,一颗颗砸在她的心头。
还是静留打破了沉默:“夏树接到电话很惊讶吧,深夜这样被打扰。”
“没有!我只是没想到你会打电话给我。”
“说实话,眼睛看不见没办法拨打电话,你是我唯一设定了语音拨号的。所以我只能打给你。”
那个“唯一”让夏树心头一颤:“可是……手机可以有语音控制的。”夏树真的像一个执拗的孩子,她是想要证明什么?证明她就是静留的唯一?
“我不是没试过,可手机识别不了我的京都口音。”静留居然笑了,笑容中带着几分不好意思,“我竟然一时忘了标准日本语该怎么说,我那时太害怕了。”
“害怕?”在自己双目骤然失明的情况下还能扬起轻松的笑容,这个女人真的会害怕么?
“我当然害怕,谁遇到这种情况不害怕呢?”静留听出夏树语气里的怀疑,“如果是一周前,我也许都做不到这样。可是这一周我经历得太多了。而且就在我的世界灰暗下来之后,我仿佛记得曾经有人跟我说过:‘就算你再害怕,也不要惊慌失措。命运不会因为你的惊慌和眼泪就不欺负你,你要直视命运的眼睛,即使无力反抗,也要用强大的外表,让命运畏惧退缩。’现在我无法直视命运的眼睛,至少也要让自己看起来不是那么的不堪一击吧。”
“是谁告诉你的?”
静留也在想,可是她脑海中的记忆,总有一块如同罩了一层面纱,如迷雾般模糊不清,只有一个朦胧的影子。最终,她也只能摇了摇头:“我不记得了。”
坐在急诊室前的长椅上,夏树紧握着静留交给她的手机。她刚刚完成了静留交代给她的一项艰巨的任务——打电话给静留远在京都的父母,告知静留的状况。
“小静,怎么这个时候打电话来?”接电话的是夏树曾经听过的那个京都口音的中年女声,可当听到一个陌生人结结巴巴地告诉她女儿的情况,那还带着朦胧睡意的声音立刻绷紧,沉默了许久之后,才用勉强压下颤抖的声音说:“请告诉我医院的联系方式,谢谢。”
听着电话听筒里传来的“嘟嘟”声,夏树的心也无所适从地如同这断了线的电话。她呆望着眼前静留手机的通话记录,静留这些天真的太忙了,里面全都是工作电话,这样密集的工作安排,一次又一次拖延了静留去诊治的时间,以至于现在祸福未卜。
夏树的手指不自觉地滑动了几下,终于找到了自己和静留上一次的通话记录,时间是枪击案的前一夜,夏树看着姓名栏“宝贝”的亲密称呼和长达42分钟的通话时长,内心酸苦无比。如果还有可能,她多么愿意回到通电话的那个时候。那时候的她无忧无虑,满心欢喜,憧憬着和静留的未来,哪知道猝不及防火热的感情便冷若冰霜,转眼分离乍……
明知道这样做不可以,可是夏树还是忍不住去探查静留的手机。她太想知道,为什么静留会突然离开,这些天静留过着怎样的日子,到底在静留的心里,是不是还有玖我夏树的存在?
她看到静留的工作表几乎是密不透风的,这些天静留简直拼命到几乎要忘记所有。可就是在其中,夏树还是在这手机里,发现了关于自己的一切。
应该说,在静留的手机里,哪里都有玖我夏树。
图片里是满满的夏树的照片,日历里是有关夏树的各种提醒,她们有无数封来往邮件,夏树还发现了昨天上午的一封来自旅行社的邮件,询问静留订的八月中旬的双人爱琴海之旅是否确定。静留的回复是:请帮我保留,我相信到时候一定可以成行。
那是静留曾经许诺的,会陪她过一个最浪漫的生日,只属于她们两人的旅行。
即使她们的爱情在崩溃的边缘,可是静留仍然相信,到时候一定可以成行。
静留从来没有放弃过爱她,也从未放弃过对她们爱情的信仰。
“你是静留的什么人?”
问话的是一名年轻漂亮的女医生,胸前挂着“绯山”的名牌。她应该和静留关系非常好,在车上静留就让夏树帮忙打了电话,开口就称呼道:“美帆子……”
面对绯山医生犀利的眼神,夏树顿了一下方才说:“我是她的……朋友。”
她避开了一个字,她曾经是静留的女朋友。
绯山医生叹了口气:“幸亏你不是她的女朋友,若是,我真的要狠狠骂你一顿。”
夏树心一惊,急忙说:“怎么,静留她……”
“作为医生,静留竟然让自己的角膜炎发展到如此严重的情况。她不要命,她身边的人呢?她不是说她有了一个很好的女朋友么?”绯山美帆子的语气里带着气愤,这气愤是因静留对健康太过忽略,也是对那个女朋友的不负责任,甚至还带着自己作为医生,却对好友的病情无能为力的挫败感,“我已经会同最好的眼科医生,对静留的眼睛清洗、用药、包扎,再进一步确定致病原因。可是以后会怎么样,会不会溃疡或穿孔,我无法保证。”
“医生……”夏树咬了咬嘴唇,鼓起勇气问道,“溃疡或穿孔,会怎样?”
“会怎样。看来你是不明白角膜炎是最主要的致盲性眼科疾病。”绯山美帆子看着对方漂亮的脸霎时间变得苍白,“如果溃疡或穿孔,结果就是失明。”
“你说什么!”绯山美帆子猝不及防地被年轻女警那铁一般的手指攥紧了双手,疼痛和对自己那双需要精密操作的手的珍惜让她几乎忍不住要骂人,可是又在对方潸潸落下的眼泪之下收了回去,“静留她不能没有眼睛的,她是首席法医,她怎么可能没有眼睛呢!求求你,你一定要治好她。”
“你先放开我!”美帆子手指疼得让她直吸凉气,“我当然知道,作为静留医学院的同学,我比任何人都明白,我当然也希望她能够复原,我们也会用最好的手段去治疗。可是……还是希望你做好心理准备。”
听到最后一句话,夏树只觉得她的世界也随着静留一起失去了光线,一切都变得灰蒙蒙的,攥紧的手也无力地松开。女医生对她又说了什么,她听不见,她只是一遍遍地对自己说:为什么她不在静留的身边,如果她在,静留就不会这样。至少在发现静留眼睛不舒服的时候,可以押着静留去看病,可以让静留不至于那么劳累,可以……为什么在静留遭遇不幸的时候,她总是不在静留身边!
夏树从未想过是静留遗弃过她,断离了她,她单纯直白的心,只是一心一意地要静留平安、无忧,为什么这一点都无法实现呢?
美帆子看着夏树那失魂落魄的样子,心生几分同情,作为静留的同学和朋友,她当然也不好受。可就在她和夏树擦身而过的时候,却又被这动作迅捷的女警一把抓住。
“你又想……”手指的疼痛让她心有余悸。
“我只想问你。”夏树的碧色双瞳紧紧地盯着她,带着希望和祈求,“静留的眼睛若是做眼角膜移植手术,会不会好?”
“那是当然的,以日本的眼科医疗水平……”美帆子正说着,却在看到对方的表情微妙变化时心中突然一凛,喝道,“你想干什么,你疯了么!日本的法律决不允许活体角膜移植,你不要做傻事!”
夏树的眼神没有丝毫疯狂,她那明澈的碧眸平静而坚定:“只要静留可以复明,我可以做任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