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白夜阴影

三十六、白夜阴影

静留的身影没入黑暗，内心却是亮堂堂的。这些日子以来，她从未像今天这样愉快，虽然在电车上蹉跎了将近三个钟头，手臂酸麻得都快要断掉，可是当她那样呵护住夏树时，沉睡的夏树给予她的那种沉甸甸的信赖和依靠，就像那粉色的面颊、纤长的睫毛，还有手臂怀抱中温暖的触感，让人觉得有一种发自内心的平静美好。

就像刚才，她情不自禁地拥抱了夏树，情不自禁地多留了一会儿，想再多看夏树一眼，甚至在自己背身离开之后，似乎也能感受的夏树视线的温度……她比谁都清楚，她恋爱了。

藤乃静留和玖我夏树恋爱了。

藤乃静留是爱情中的传奇人物。可是只有她自己最清楚，她那些文艺如诗歌又遍地狗血的恋爱经历，在别人眼中令人神往，而对于当事人却并不是愉快的体验。她是孤独的，而她的孤独也是需要被拯救的，而将玖我夏树拥入怀中的那一刻，她只体会到纯粹到毫无杂质的爱和没有保留的赤诚、热情，还有在电车上就感觉到的，有伊人在怀的充实和温暖。

从小到大，藤乃静留只希望自己成为一个普通人。她的能力让她无法普通，那么就让她在爱情中，拥有一份普通的情怀吧。她只想谈一场纯粹的恋爱，没有特别的目的，不计较爱人是否出类拔萃，不要过程多么跌宕起伏或如诗如画。只想身边有一个人，想和她一起吃饭，想和她一起看电影。因为她，平凡的风景也会变美好，动人的音乐会更加好听。

这个人，是玖我夏树。

应该是吧……

静留走到一片打烊的店铺前面，放慢了脚步。她想起来，鸟居江利子就住在这里。那天夏树问讯笔录的时候她在场，那个门牌号她记得很清楚。

要不要现在就去拜访她？抬头看到店铺二楼，还亮着灯光，时间应该还不算太晚。

静留徘徊了一会儿，还是算了吧。

此时若去，她们谈什么？谈的是静留春风得意的爱情？那简直像一面在山巅猎猎作响的旗帜，在向感情世界中踽踽独行的鸟居江利子骄傲地示威。即使静留有意要隐瞒，又怎么瞒得过江利子的耳朵？

还是改日再来拜访求教吧。

更何况，她和夏树感情中的某些东西，是她要私藏的，是她的独家记忆，得留在心底自己反复去回味。这又怎么能和人分享？是啊，就是现在，想到在电车上枕着自己沉酣入梦的夏树，想到刚刚和夏树拥抱的温柔亲密，想到夏树可能还在阳台上痴痴望向自己这里的眼神，她就情不自禁地嘴角上扬。

久历情场的藤乃医生，这一回居然有了小女生恋爱的清纯感觉。

这种感觉真美好啊，特别是当她和夏树相拥的时候，第一次控制住了不去听对方的心声。她对夏树没有窥探，只有感觉，这场不听心的恋爱，会是多么的纯粹！

想到这里，静留的脚步愈加轻快起来，她穿行在四月飘落的樱花之中，心情如花瓣一样甜美轻扬。此时虽然已经入夜，可是樱花还是不分昼夜飘飞着花瓣，就像爱情，不分白天和黑夜。

可就在静留转过街角，她还是疑惑地收住了脚步。她此时被爱情的愉悦弄得有些飘忽的心，还是有着一丝超出寻常的直觉。刚才在这条街上，她好像听见了某种声音，不确定，但是很熟悉。

是的，有一个熟悉的人刚刚经过，就和她擦肩而过，可是却隐身于黑暗，避开了她。

静留回头望去，街面还是那样平静。零零星星几个夜归的路人，并没有她熟悉的身影在内，街边住户家中亮着的一两盏灯，也没有任何改变。

或许是错觉？可就算有熟人经过，又有什么大不了的？这里毗邻警视厅，遇到几个熟人是太寻常的事了。

而且对于静留，有什么事比恋爱更重要呢？今天的感觉很好很好，她现在需要的是音乐、浴缸和红酒，还有那可以细细品味的爱情。

清晨七点钟的搜查会议，不少刑警都带着未消退的睡意，夏树却是神采奕奕。虽然昨天晚上辗转反侧没怎么睡，可是一点儿也不疲倦。或许是在电车上睡饱了，还是因为静留的怀抱、静留的爱情，就是她澎湃的动力？

会议主要就是情报交流，石上管理官听取各组负责刑警的汇报。

装尸体的袋子就是Made in China的普通旅行袋，东京一共卖出去23574个，无法进一步追查。

歌舞伎町监控拍到了弃尸的画面，那是一个骑机车的男性。旅行袋绑在机车后座，骑手直接割断绳子让袋子掉落，速度非常快。

“那名男性骑手，身高175-180公分左右，比较健壮，割断绳索的手是左手。至于相貌因为骑手带着头盔，没有拍到。他戴着手套，也同样没有指纹留存。”

果然，和静留验尸的结果一样，左撇子的高大健壮男性。他应该还有一名用右手的同案犯，不，按照静留的推测，是主犯。

“沿途监控的调查呢？”

“监控在町内就跟丢了。您也知道歌舞伎町这地方，虽然又增设了几十台监控，可是这里黑帮事务所就有一百多家，社团成员超过五千，还有数不清的外国非法居留者，早就被破坏得七七八八……”

“我不要听理由，没跟到就是没跟到！那车呢？”

“车在台场被发现了，这是一辆失车，三个月前就被盗了，车上没有指纹。现场还有被烧毁的机车服残片。台场那里没有监控，所以拍不到骑手的长相和离开路线。”

“那就是什么也没有发现咯！”

丧气的消息一个接一个，只有一个令人振奋，死者的身份确定了。

死者是安田智子，来自山形县米泽市，现在是东京艺术大学的音乐系三年级学生，主修钢琴。已经通知她的父母来东京确认。

夏树看着调查刑警投影在大屏幕上的安田穿着晚礼服演奏钢琴的照片，心里咯噔一声。作为学钢琴的女生，安田的胳膊线条优美，手指修长，这难道就是凶手切掉她的双臂的原因？

“安田家境小康，但在东京艺术大学的学费高昂，家人光是负担学费就很吃力，所以从去年开始，安田在歌舞伎町的夜总会担任钢琴伴奏，其实私下里也陪酒，据说也出钟。点她的客人还不少，收入不菲。她失踪了一个星期，校方联系未果，就报了警。”

石上警视一下子来了劲，在接下来的搜查会议中，调查的重心就着重在安田智子的关系人上，而重中之重，就是歌舞伎町的那些黑社会、妈妈桑、陪酒女郎和客人们。

搜查会议结束后，照惯例由石上管理官分派任务给参会刑警，可是等到人走得差不多，石上都开始收拾文件了，夏树还没听到自己的名字。她连忙赶上两步，叫住了石上。

“你？”石上用让人极不舒服的眼神，从眼镜上方自下往上打量了夏树一遍，“今天调查的核心是歌舞伎町的人员关系。你一个女人适合和那种人打交道？是看场子的黑社会、妈妈桑，还是嫖客？”他话音刚落，就听见旁边男性刑警窃窃的笑声。

夏树觉得脸上发烧，不是因为害羞，而是被歧视的愤怒。她努力克制住自己，大声说：“在这里我不是女性，而是警视厅搜查一课的刑警，不应该被区别对待。”

石上不屑地笑笑：“正是因为你是刑警，所以才应该服从命令。难道你认为内勤就不是工作么？你入职时就应该明白，刑警工作是不分大小的。”打官腔什么的，是他最擅长的。

“可是……”夏树拿出笔记本，“我觉得不能光把调查集中在歌舞伎町，还有些线索需要跟进。凶手的分尸弃尸手法非常纯熟，不像是第一次作案，我们应该查查有没有同类案件。凶手的机车是三个月前就被盗的，现在被遗弃，那么这三个月间，一般不可能只用这一次，有没有发生过什么相关事件。还有不见了的双臂和内脏，到底是为什么，我觉得……”

“你觉得我是来听你指挥的？我告诉你，我听你啰嗦了这么多已经很有耐性了！”石上手中的文件夹狠狠地摔在桌上，“你给我乖乖地做内勤，不然就滚蛋！”他突然想起来什么，“对，明天你去警备部报到，跟濑能葵一起。”

“为什么？”在搜查一课当刑警是夏树的梦想，不会因为多说几句话就被石上这混蛋发配到警备部去吧？而且还扯上了濑能葵。

石上理都不理就走了。还是好心的杉浦係长告诉她们：“下周五在东京新国立剧院举行那高贵的莉莉安学园的校友会。”她将“高贵”两个字咬得特别重，“因为参会的有太子妃、首相夫人和一干重要人物，所以警备部要抽调人员进行安保工作。”

夏树不甘心地说：“可是警备部人员很充足的，为什么要我们去？”

杉浦碧带着嘲讽笑了：“莉莉安是少女纯洁的花园，不能让男性进入，以免玷污了她们高贵的空气。所以警备部的姬宫千歌音警视正下令抽调各部门精干的女警，你也知道警视厅女警本来就少，精干的就更少了，所以你们两人就……”

旁边的千绘不服气地说：“为什么没有我？我也很精干啊，一想到在姬宫女神身边工作……”

还没等她说完，就被杉浦係长冷冷地打断：“因为你的姬宫女神还有要求：要选长得体面的。”

这回几乎所有在场的人都笑了，除了千绘。

不过夏树也笑不出来，她闷闷不乐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不仅因为被剥夺一线搜查权，自己精心分析的线索也被管理官无视，还要去为什么学校的校友会当保安。更是因为她听见了一个不想听到的名字——姬宫千歌音。

夏树没有正式接触过姬宫千歌音，只是远远地看过她清丽不可方物的身影，听过她清冷而略带忧伤的声音，知道她的名声，还有，静留虽然从未提起，自己却一直都能感觉到的，那个人让静留一直难以忘怀……

明天，她就要去那个人身边工作。

她突然觉得好委屈，那是一种没来由的嫉妒，即使她心里知道，千歌音和她的感情世界毫无关系，她认识静留的第一天，千歌音就被静留踢出了局，就像那个佐藤圣一样，毫无留恋、毫无理由地。

所以夏树的心里有一种怨，怨藤乃静留那个渣渣，到处招惹是非，让她总是不经意间被一些人一些事弄得担心、紧张、心被刺伤。可是她又怎么舍得去怨静留呢？所以只能怨自己，明明那人已经是静留的前女友，静留和那个人再无来往了，如果还因此去责怪静留，是不是太过分了呢？

其实她还有一种柔软的孩子气，想找静留，想和静留倾诉，想在静留怀里撒娇。这种想法让她自己都吓了一跳，怎么会这样呢？难道只是因为昨天，她经历过静留的怀抱，就如此眷恋难舍了？

藤乃静留，就像是毒药。让你不提防之间，中毒已深，深入骨髓。

此时夏树的手正紧紧地握着手机，犹豫着是不是要打电话给静留，想向她诉说今天的遭遇，心中的不快，告诉她自己很委屈，想听见静留温柔的抚慰。可是又不想提到姬宫千歌音，不想在静留听到那个名字的时候会有那么一瞬间的沉默、错愕，会让静留想起那个人，心里会勾起曾经的伤。

就在这时，身为办公室里传来同事的惊呼，原来科警研那边有了新消息。死者死因是毒杀，这在第一次验尸的时候已经确定。但进一步尸检发现，死者体内毒药和麻醉剂的成分并不纯，应该是非专业人士自己提取的，杂质的成分正在进一步分析。而凶手延迟抛尸也估计想要让药物分解。这条很有价值的线索正在由藤乃医生和灰原医生共同跟进。

还有一个让人心惊肉跳的消息，经过首席法医再三确认：虽然尸体已经开始腐烂，但仍发现了死者的肩部切口有活体反应痕迹，也就是说，凶手是在死者还活着的时候，将死者的双臂切割下来的。

这个消息让办公室一下子静了下来。“畜生！”杉浦碧喃喃地骂道，“不，连畜生都不如！”

那个凶手是一个恶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