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生日快乐
一百零四、生日快乐
五年前,东京发生了一场惊天大案。原环境省自然环境局超自然灾害对策室的代理人谏山黄泉,被发现身受三十多处刀伤,倒在血泊中昏迷不醒,而她的身边,是五名被残杀的同事。
而超灾对策室得到的勘验结果是令人震惊的——法医检验表明,这五个人均是死于谏山黄泉随身携带的家传宝刀狮子王,而谏山黄泉身上的三十多处刀伤,也来自那五名同事的武器。
不言而喻,现场发生了惨烈的火拼,谏山黄泉杀死五名同事,自己也重伤难支。虽然因为谏山无法发声、无法自理而难以获知她杀人的原因,有人说她恶灵附体,有人认为她精神失常,可不管如何猜测,杀人是无法被饶恕的,因此全身瘫痪形同废人的谏山黄泉,仍然被严密囚禁。可就在一个风雨之夜,这个废人突然破狱而出,从此消失了。
黄泉静静地注视着静留:“你害怕了么?”
可静留的反应却再次让她意外:“只是没想到、很惊讶,虽然我早已知道你的大名,可是却没想到以这样的方式认识你。”
“既然你早已知道我的恶名,可是为什么不害怕?”谏山挑起眉头,看着这个比她自己还奇怪的女人。
“你怎么不问问我是怎么知道你的名字呢?”静留没有等谏山发问,自顾自地说起,“一年以前,我已经是首席法医,小千……警备部的姬宫千歌音警视正请我帮忙复查一个旧案,那就是谏山黄泉杀人事件。而姬宫警视正之所以让我复查一个和她的职责毫不相干的案子,源于一个熟人的请求。”
静留看到黄泉的眼神突然闪烁起来,那种徘徊在进退犹疑中的小心和试探,游弋在隐约的答案和无法证实的确信之间,让人怜惜得心尖儿都颤了:“那个人……她是……”她沙哑的声音也一并地颤抖着,像是一根破损的琴弦,在被柔情拨动。
“她是环境省自然环境局的参事官,叫土宫神乐。”
骤然听到这个名字,黄泉的眼睛突然亮了,像是即将熄灭的野火,又被春风吹燃。可是她说不出话来,不是无话可说,而是想说的太多,却梗在了喉头。静留见状,已经明了了大半:“那位土宫参事官只说了一句话:我不相信黄泉姐会是一个滥杀无辜的人,所以,一定有原因!”
当静留说到那一声“黄泉姐”,谏山黄泉干涸的内心像是被掘开了一汪清泉,从心底里涌了出来,她用自己坚忍了五年的自制力强自压制住泪水,问道:“那你告诉她什么?”
“这个案件没有冤枉,这五个人的确是谏山黄泉所杀。”静留用首席法医最理性的腔调说道。全然不惧她面对的就是杀死五人的凶手,而这个凶手很可能因为她的定案而杀了她灭口。
谏山笑了,笑容凄凉:“看来土宫神乐只不过做了一次无用功,看来她终于可以心安理得地来杀我了。”
静留也笑了,她的笑容里是首席法医的骄傲和自信:“你若是这么想,不但辜负了土宫神乐的一番苦心,也侮辱了我身为法医的尊严。”
谏山黄泉怔住了,她看着眼前这个看似柔弱,大师反复叮咛需要她保护的女人,那眼神里的强大,却是由外而内的。
静留不需黄泉发问,便如同在案情发布会上一样侃侃而谈。这时隔一年半的旧案,她回忆起来如同昨日刚刚看过,细节分毫不差:“五名被害人身上共有二十三处伤口,大多数集中在四肢,每个人的致命伤口只有一处。谏山黄泉的医疗记录上有伤口三十九处,肩、胸、腹、腰、面部、四肢关节都有,背部也有五处刀伤,伤口包括劈砍伤、刺伤,贯通伤就有十二处。也就是说,谏山黄泉当时是被五人围攻,那五个人下手毫不留情,每一刀都用尽全力,甚至在背后攻击她。而谏山黄泉大多数时候是在自卫,即使攻击对方,也是想要让对方失去战斗力,并没有想要对方的命。”
黄泉冷笑:“可是我到底还是要了那五个人的命,你也说了,那五个人都有致命伤。”
“验尸不是这么狭隘的,我会聆听死者的声音,也会去听其他的声音。”静留不急不躁,“我看了谏山黄泉十几段在道场进行剑道比试的视频,剑法高超,力道稳健,速度如同迅雷不及掩耳,特别是一击致命的能力极其精准。可是那五名死者的致命伤,伤口都有所偏斜,力道不足。所以只有一种情况,就是谏山黄泉已经身受重伤,失血过多,刀都拿不稳,那五个人还步步紧逼,要将她置于死地。在这种情况下,她只能拼尽最后的力量,反戈一击,将那五个人杀死。”她傲然看向谏山黄泉,“我说得可对?”
黄泉半晌不做声,可内心又是惊诧又是佩服。藤乃静留没有经历过命案现场,可她又如同亲眼目睹,历历在目。她想到五年前的那天她因为不齿同事以绑架无辜的路人为诱饵来诱捕一名少年刺客,毅然和那少年刺客一起解救了无辜者,为了让少年刺客保护那对被浇了汽油的母子平安离开,她用身体挡住了同事追杀的路。
可是她没想到,一瞬间她由超灾对策室的主将,变成了叛徒、妖魔,曾经并肩战斗的同事,对她痛下杀手。
她更没想到,当她从生死线上被抢救回来后,不但变成了废人,面对自己的冤屈无法解释,失去了所有人的信任,被审判、被拷问、被监禁,最爱的人,也离开了她……
可是现在终于有一个查知真相的人,即使这个人不能帮助她沉冤得雪,只要这个人存在,也是她黑暗世界的一束光。
她渐渐明白,为什么大师要派自己去保护这个人。保护这个人,也是救赎了她自己。
黄泉的泪水在眼眶里滚来滚去,低声道:“那么,你把这些告诉她了?”
对方没有说明“她”是谁,可是静留却比谁都明白:“是的。”
“她……怎么说……”
“她什么也没说。”
黄泉身子微微一晃,喃喃自语:“她长大了,要是以前,她会哭……”往事那样亲切,是在安慰自己,还是在辛辣地嘲讽着命运?
可静留紧接着说:“可是我听见一句,只听见一句,她心里的话:‘我就知道,一定是这样!’”
黄泉的泪水一下子流了下来,眼睛却如同被清水洗得干干净净,她上前一步,握住静留的手腕,嘴唇翕动,却发不出一声话语。可是她的内心在叫喊——原来她深爱的人,从来没有放弃过对她的信任!
从来没有!
她现在也明白了,大师可以有那么多选择,可为什么偏偏让自己去保护首席法医,甚至还说过:如果你愿意,可以和藤乃静留谈一谈,她是个很有意思的女人,你也会觉得,保护她是一件很有价值的事。
原来如此!大师是让她自己发现真相,并且让她自己明白,保护别人是比杀戮更有意义的事情,因为保护了他人,有时候就是救赎了自己。
五年的怨愤、屈辱、不平和绝望,就在这一刻仿佛被洗涤干净。
所以谏山黄泉紧攥静留手腕的力道虽然大到了让她发疼,可是静留却没有责怪和挣扎,而是用最温柔的神情看着那张因激动而显得有些可怕的布满疤痕的脸,因黄泉为那双眼睛像是两盏刚刚擦亮的灯,照亮了一条新路。
当然此时静留也想说些什么,关于黄泉为什么会和她同行,到底会不会去见土宫神乐,需不需要自己帮她雪洗沉冤,还有最重要的,谁是大师,大师是谁?
就在此时,她听到一声断喝:“住手,你想干什么!”
这声音虽然威严冷厉,可是在这寒夜之中,却让静留登时如暖流走遍全身,是夏树!
静留腕上陡然一松,就见谏山黄泉足尖一点,飞身倒退了一丈开外。而夏树也疾步赶上前去,挡在了静留身前
她们俩的动作都快得惊人,一进一退,势均力敌,又像是配合默契。只是夏树重伤未愈,刚才找静留找得急了,挡在静留身前的身影在寒风中微微颤抖,带着掩饰不住的气喘。可她背向静留,声音低沉却温柔:“静留别怕,我来保护你。”
谏山黄泉笑道:“可你凭什么保护她?”的确,玖我夏树仅仅是从医院走到外面的街道,身上的伤口都在疼痛,动作一快,就呼吸急促。以她现在的身体状况,根本无力对抗眼前这个翩若惊鸿婉若游龙的对手。
可是夏树仍然坚定昂起头:“只要我还能拼命,我就会……”而当她的目光接触到对方那被路灯照亮的脸,她一下子惊呆了。她没见过伤得这么厉害的脸,而这张脸居然还能露出笑容。
现在对方还在笑,明明应该是因疤痕而狰狞的面目,却有一种别样的破碎之美:“你现在的状况,拼不了命。不过受了重伤能这么快恢复,还能用这样的速度赶到我面前,不愧是豹速中的豹速。等你好了,我很期待和你对决,看一看我们两人到底谁才是真正的豹速。”
夏树迷惑了:“豹速?到底什么是豹速?”她记得在追捕佐川政男的时候,她也从耳机里和她临时搭档的陌生刺客那里听到一句话:“你真不愧是豹速。”
“四大异能——鹰眼、狐耳、豹速、熊力。鹰眼掌握时空,狐耳洞察人心,豹速反应迅猛,熊力武力最高。拥有异能,才能成为顶级的刺客或阴阳师。你天赋奇才,却从未发现,更没有经过任何训练,真是暴殄天物。”说到狐耳时,黄泉的目光再次扫过夏树身后的静留。静留心中一动,适才她就在猜疑,拥有狐耳是自己秘而不宣的秘密,可是谏山黄泉是怎么知道的呢?
除非……
夏树听了她的话也是心下一片混乱。她在格斗和判断案情时反应迅速,原来仅仅以为是反应快而已,想不到这竟然是一项尘封的异能。那自己该是什么样的人?阴阳师?刺客?
可是她来不及想这么多,她单纯的心很快找到了自己现在应该的方向:“我不管,我只知道我要保护静留,管他什么异能,统统放到一边去!我也不管你是阴阳师还是刺客,我不准你靠近静留!”
谏山黄泉笑了笑,她心里觉得遗憾,眼前的小女警和她一样拥有顶级的豹速,却毫不在意。她的能力也没有经过正规的训练,这太可惜。可是像自己和神乐一样从小经过古老的训练,将豹速熊力都激发出来,学以致用,一直在战斗的人,就真的不可惜了么?
她看着面前这两个拥有狐耳和豹速,却不放在心上的人,她心头升起了一种奇异的感觉,她们是多么的亲密和幸福,而这种幸福,是谏山黄泉和土宫神乐早已失去的。
她想起大师对着还躺在病床上不能行动的她说过:“拥有异能是一种幸运,而这种幸运不能只用来俯视他人,掌控他人的命运和生死。它能让你体会到不一样的人生,比普通人更容易发现和感知爱、美、诚、善,这不是很好么?”
大师或许是对的,这两个人过得很幸福,她们的异能让她们活得更好,又何必哀叹暴殄天物?谏山黄泉,你还是太执着了。
此时她听见静留对夏树柔声说:“夏树别紧张,她虽然是刺客,但也是我的朋友,不会对我不利啊。”
黄泉不由得笑了:“藤乃静留果然不同寻常,难怪大师那么喜欢你。因为你和她一样的厚脸皮,见面第一次就硬拉着别人做朋友。”她话说得虽然刻薄,可是语气里却很是亲厚,看来她真的很喜欢大师,也很喜欢静留。“不过我要纠正你,我已经不是阴阳师,也不是刺客。大师没有让我加入刺客组织。她说,心里充满怨恨的人,是无法遵守刺客信条的。不过……”她注视着静留的眼睛,带着谢意,“幸好今天我遇到了你,谢谢你!”
静留急忙道:“大师?你还没告诉我,大师到底是谁?”
“大师是谁,你不是早就知道了么?”谏山黄泉眼中笑意一闪,“像你们这样的人,也许我可以预先说一句,欢迎你前往刺客之家。”
大师是谁?刺客之家又是什么地方?在常世之中,又有多少人属于那个黑暗的世界?静留还想追问,就在此时,她听见不远处教堂那座雄伟的钟楼,重重地敲响了标志日期转换的钟声。
伴随着午夜浑厚的钟声,静留听见谏山黄泉低声吟道:
“在远远离开尘世的更远处,一座发光的大钟指向天穹,宣布时间无所谓对与错,我是一个熟知黑夜的人。”静留一呆,这首诗她好像听谁吟诵过,可一时想不起来,而此时十二下钟声停歇,黄泉又说,“现在已经是十二月十九日了。”她看着静留和夏树,没有说出下一句话。
“对,今天是十二月十九日。静留,是你的生日。”夏树看了面前的黄泉一眼,有点不快,又有点感谢。她当然知道今天是静留的生日。她不顾尚未恢复的身体跑出医院,一方面是担心静留,另一方面,就是要赶在钟声敲响之时,第一个给她的爱人祝福。幸好这个古怪的女人没有先她一步说出她最想说的那句话,“静留,祝你生日快乐!”
虽是寒夜,夏树暖意融融的眼神和羞涩的微笑仍然让静留内心如春水般柔软荡漾,她想要拥抱她,吻她,可怎奈何身边还有一个外人。
“真是个好日子,你的生日。”静留身后的谏山黄泉叹道,“或许,这不仅是你的出生之日,也是你的重生之日。”
这句奇怪的话让静留忍不住想再度发问,可就在她回头的刹那,只见谏山黄泉飞身跃起,几个起落,已经消失在茫茫黑夜之中。
她消失于黑暗,就像她从黑暗中突然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