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夏】听见你的声音

第143章 生死相许

一四三、生死相许

“放开我的小利,你弄疼她了。”

脑后冰冷坚硬的触感和那句冰冷的话,让情绪如烈火一样燃烧的安倍,骤然被浇了一盆雪水。可是他毕竟是阴阳师的最高大师、政坛的魁首,仅仅愣神了一秒钟,就回过神来。

他的反应不是不快,可是就在他回神的同一时间,就听见“咔嗒”一声,他右腕一凉,定睛一看,他已经被铐在了审讯台上。刚才的审讯者,瞬间变成了阶下囚。

这种变得真快,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人生就是这样子的。只不过变化实在来得太快,本来占尽上风的人,忽然间就跌得爬不起来。这种巨大的变化,就算是身居巅峰,惯于笑看风云的首相阁下,也无法适应。

更何况,这种变化来自于他刚刚还信赖有加的人。而这个人已经转到他面前,单手打开了江利子身后的手铐,将虚弱的江利子搂在了怀里。她面对安倍惊诧瞪视的眼睛,微微一笑道:“你不要不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个世界上能够叫她‘小利’的,只有我一个人。”

她说话气定神闲,而在做这一系列事的时候,视线和枪口丝毫没有离开她的对手,这种不骄不矜、不卑不亢的冷静和审慎,不愧为被人称为“女王”。而更让他心瞬间沉入谷底的是,如此冷静审慎的人,在做出这种惊天动地的事情之前,一定做好了周密的准备。

可就算理智上被迫承认了眼前的事实已然发生,可在心理和情感上,安倍仍然无法接受这发生的一切,他用力地扯着被牢牢锁定的右腕,左手握拳敲击着桌子,嘶声道:“不可能……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我不相信!”

“你当然不相信。”江利子笑了,轻轻地吻了吻蓉子的唇,“你根本无法理解,蓉子和我的爱情。”

爱情?爱情不是这个世界上最没用的东西么?他的外祖父这样说过,他的母亲也这样说过。他父亲和母亲的婚姻是政治世家的结合,他和妻子的婚姻是政商豪门的联姻。他清楚以他的家世、权力和地位,想要多少女人,都可以如愿。爱情,什么是爱情?

更让他无法理解的是,这种拥有着无条件信赖和巨大牺牲的爱情。

可就像每一段伟大的爱情都要经历过千捶万击和烈火焚烧,就在五天前,她们的爱情也曾经在崩溃的边缘。





那天的黄昏,蓉子听到背后的门关上的声音。那落锁的声音,就像是盖上了一个封印,封住了所有的光,带走了所有的温度。

蓉子想起自己在鸟居家旧居前找到江利子时说的话,她也能想起那时江利子含泪的眼睛,她紧紧拥抱的温度和力度。那是个同样孤寂凄冷的黄昏,可那时候怕什么呢?她们有的是共度一生的朝朝暮暮!

可是这一切都没有了,她们曾是彼此的光和热,可是现在那个怀抱空了,她不仅是失去了她爱情的一半,她的一半生命也正在渐渐死去。失去了生命支撑的蓉子,终于俯下身子,伏案痛哭起来!

鸟居江利子,我把我的一切给了你,可是,你为什么要骗我!你为什么不守信约!

她也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时间在悲痛中仿佛停止了流动,就在眼泪已经湿透了衣袖的时候,一只手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蓉子动作迟滞地抬起头,却陡然睁大了眼睛:“是你?”而她的第二反应就是一手揪住对方的衣襟,另一只手抄起桌上的手枪,抵住对方的太阳穴:“你竟然敢回来!”

她们在黑暗中对峙,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下一步的动作。唯一能证明她们存在的,是她们急促颤抖如饮泣的呼吸,还有当街上有车经过时,一闪而过的车灯照出她们眼睛里的泪光。

蓉子的手指在扳机上颤动,随时都可能击发子弹,可是对方不躲不闪,只是深深地注视着她,仿佛在用她的生命在实践蓉子曾经对她说过的那句话:“哪怕周围都是黑暗,我也想找寻一丝光线,为了能多看你一眼。”

终于,蓉子长叹一声,垂下双手,颓然坐下。她开不了枪,尽管对面的女人如此的狠心无情,可也是她深深爱恋的人。在这里没有什么女王,只有一个为情所困、为情所伤的女人。

江利子悄悄地蹲下身,轻抚着蓉子的膝头。她犹豫着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理智告诉她,最好的选择是无声无息地离开。可是她怎么舍得离开呢?仅仅是指尖触到蓉子,感受到蓉子的气息,她身为刺客大师的心防就已经溃不成军。

这是,她听见蓉子沙哑的声音:“你为什么还回来?”她急急地仰头看向蓉子,可是冷不防一滴水落到她脸上,一滴还带着温度的水。

是蓉子的泪!

蓉子的泪就像是落到地面的第一滴雨,江利子的眼泪再也忍不住潸潸而下,她哽咽道:“我……我只想再来看看你,只看一眼,可是你在哭,我怎么舍得……”

蓉子惨然一笑:“你就不怕……我会杀了你?”

江利子摇摇头:“人必有一死,我的生命若能终结在你手里,是我的幸福。可是……”她烟笼笼的眼睛变得清澈而坚定,“你若是恨我,恨不能杀死我,也请你等一等。等我做完了要做的事,如果那时候我还有命在,我一定会回来,到你身边领死。所以,请你等一等,给我一点时间,再等一等。”

江利子说罢想要起身,却被蓉子牢牢地按住双肩。沉稳冷静而著称的莉莉安女王,此时几乎是暴烈得无法自持。她的手指紧紧地扣进江利子的肩膀,恨声道:“你告诉我,是什么事,让你欺我骗我伤我?告诉我!”

此时她是真的恨上了刺客兄弟会和江利子要去做的那件事,她固执地认为是这些让她的小利变成了充满血色和阴谋的人。至于眼前这个无情冷酷的小利,她恨不起来,她舍不得恨。

蓉子的手指那样用力,可是江利子觉不出疼痛。她所有的注意力都在蓉子眼睛里那深浓得化不开的痛苦里,那痛苦映在她的心里,让她无法呼吸。有一种剧烈的痛,从心辐射到全身,像是要把她的身体和灵魂都撕裂,一半要去完成她的使命,而另一半却想要留住蓉子身边,哪怕就是死在她的身边,魂魄也要守着她,也不枉此生。

终于,江利子艰难地说:“你知道,我们家的那些仇人——细野诚、河田洋介、古屋正彦、杉浦碧、北条晴臣、井口隆文……他们都直接或间接死在我手里,我一直在为我父母和兄长报仇……”

“不!”蓉子打断她,“这不是原因。你不是那种被仇恨蒙蔽和驱使的人。一定会有更深的原因!”

江利子含泪笑了,就算是在这种情况之下,蓉子还是那么的了解她、信任她,比自己所知的更深。也正因为蓉子,让她在那个充满血腥的世界里,心中始终保留着最纯真无瑕的净土。“是的,我一个个地杀死他们,甚至还包括公开处刑佐川父子,不仅是为了报仇,更是为了引起阴阳师大头目的注意。一是为了掩护我的同伴的行动,也是为了让他们把我视为眼中钉,让他们专心对付我。瞧着吧,三天之内,姬宫千歌音就会来抓我了。”

“你疯了么!”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只有成为他们的阶下囚,才能够接近阴阳师的最高核心,能够和最高大师面对面。所谓置之死地而后生,即使我不能逃出生天,只要达到目的,付出性命也在所不惜。”

“到底是什么,值得让你连命都不要?”蓉子捧起江利子的脸,急切地想要在那双总是狡黠和纯真并存的眼睛里寻找答案,“小利,没有什么比得上你的生命。”

“有啊。”江利子也伸出手去,轻抚着蓉子的脸颊,动作那么轻又那么郑重,像是要把这种温柔的触感记一辈子,“这个你我都热爱的世界,它值得我拼尽全力去守护。”

江利子终于把一切告诉了蓉子。她讲述她和她的母亲,还有那些默默无名耕耘于黑暗却守护光明的人;二十年前她的母亲保护了那些被残害的孩子,二十年后,轮到她来阻止阴阳师制造核武器系统的阴谋。

时间有限,她讲得简单而清晰。等到说完,她抬眼看着蓉子在黑暗中沉思的侧颜,自嘲地笑笑:“你也可以不相信我。我没有合法的证据,也没有合法的手段。你可能会认为我所说的一切都是一个妄人的胡言乱语,或者是另一个欺骗你的谎言和阴谋。”

她话一说完,就见蓉子转头看向她。虽然室内只有微光,可仍能看到蓉子双眸清炯,有一种说不出的冷峻威严。蓉子注视了她半晌,叹息一声,却问了一个奇怪的问题:“你此次回来,费尽心机接近我,仅仅只是为了让我成为你接入警方情报系统的一个入口,是么?”

江利子愣住了,蓉子也没有等她回答,而是自顾自地说,声音细密绵长:“我知道,我是你任务的一部分,而任务也是你接近我的理由的一部分。那另一部分,是因为你想我,爱我,想要和我在一起。以你的意志力,如果真心要离开我,又怎么会被我一句话挽留?你留在我身边,只因为你舍不得离开我……”

“蓉子你……你怎么……”

蓉子看着一贯伶牙俐齿的小利被说中心事,那带着孩子气的迷茫慌张,心头 又是酸楚又是怜爱:“你想问我怎么知道?我不会读心,可我读得懂你,读得懂自己,也读得懂我们的爱情。你对我如何,我对你也如何。我也是那样的想你、爱你、想要和你在一起,舍不得离开你……”

蓉子还没说完,江利子已经撑不住,“呜”地一声伏到蓉子怀中,失声痛哭。

她身负重任,一人独撑大局,外表虽然淡然自若,其实内里的艰难繁重,心力交瘁,又怎能向人言说。她和蓉子都是那样的年轻,那样的相爱,可是爱情的甜蜜,却总是抵不住悲苦的命运和漫长的别离。可就在这绝境之中,她那被她欺骗猜忌伤害的爱人,在知晓她的真面目后,还是这般无怨无悔地热爱她、信赖她……

蓉子把江利子揽入怀中,只是轻抚着恋人的柔发,默默垂泪。

过了许久,江利子从蓉子怀中抬起头来,她看到蓉子满脸泪痕,含泪笑道:“咱们今天总算以真面目相对,该高兴才是,你哭什么呢?”说罢便伸手去帮蓉子拭泪。

蓉子也嗔道:“你的眼泪都让我湿透了,还好意思说我。”她想到先前她们在洗文蛤时说的那番关于“湿不湿”的调情,不禁也笑了。

两人相对而笑,情意融融,可是想到此时心意相通,却要转瞬别离,内心又是酸楚难当。

江利子身为刺客,这些年来几次命悬一线,早已看淡生死,可是因为蓉子的爱,情丝一缕,牵牵连连,让她觉得自己此身宝贵,不可轻言生死。她生怕自己再难决断,心中默默一叹,站起身来。却冷不防被蓉子握住手腕,道:“你到哪里去?”

江利子回眸一笑,却不说话。

蓉子也知道她说不出来的,是此次一去,便是出生入死,行走于刀锋。她紧了紧握住江利子的手,沉声道:“我来帮你!”

江利子心头如被重重一撞,她知道蓉子素性端正雅重,从不轻易许诺,可是有诺必践。如今这句话虽然简短,却重如泰山。

可是她此行九死一生,又怎能把爱人牵扯其中?江利子急忙笑道:“用不着,你可不知刺客和阴阳师是怎样的一群妖魔鬼怪。而且我计划周全,自有脱身之道,刚才不是告诉你么,姬宫千歌音是下不了手杀我的。”

无论江利子如何劝阻,蓉子只是摇头:“你的计划如何周密,也必须有一个能够取信于阴阳师的人。我追捕刺客多年,对刺客的了解不比阴阳师少;对于姬宫千歌音和她背后的人,我自信自己是最令他们信任的人。姬宫也许不会对你下杀手,可是其他人呢。有我在,就能护你周全。”

江利子断不愿意让爱人亲身赴险,她想了一下,道:“我不是不信你。可是你是执法者,没人比你更崇尚法律。而我所做的事情虽然合情合理,但毕竟不合法律。你做违反信仰的事,必然缚手缚脚,反倒其乱。”

蓉子倒是笑了:“我是执法者,可对我来说,什么才是信仰?我不是法律的奴隶,我有自己的判断力和选择力。如果正义慢慢从人心里消失,法律会越来越完善吗?完善到极点的法律,真的能让人接受得了么?我热爱法律,可是我更相信法律永远不能超越社会常识,执法者不能成为法律条文的奴隶,更不能成为某些操纵法律之人的工具,否则就会丧失人性。如果我是个丧失人性的人,又有何资格去奢谈法律,又怎么有资格谈论爱情呢?”她又看了江利子一眼,幽幽道,“更何况……你宁可让藤乃静留和你携手并肩。在你心里……我便这么不如她么?”

江利子握紧了蓉子的手,她知道自己再怎么劝阻,也不会改变蓉子的决定。她们都是一诺既出,必守一生的人。此时心意相通,无复多言。她和蓉子都是雅量高致之人,此刻再也无需做无用的絮絮叨叨,只是叮嘱道:“好,我们重新制定计划。但此行步步凶险,变数太多,我们只能随机应变。但我不能把太多的真相告诉你。因为阴阳师的鹰眼狐耳都能窥测人心,你知道的越多就越危险,你的反应越真实就越容易取信于人。”她又将蓉子的手贴在脸上,轻轻摩挲,“等我们下次见面,你就应该表现得对我恨之入骨,就算我死在你面前……”

江利子突然说不出话来,这次回到日本,她早已做好牺牲的准备,她和静留策划好的这个计划,就是把自己置于死地。她并非怕死,而是想到自己若是死在蓉子面前,蓉子该是多么痛苦。一想到这个,心就痛得无法呼吸。

蓉子却神色泰然道:“我知道了。你若是死了,我会替你把没做完的事情完成,然后我就可以……”说到这里,她终于咽喉哽住。两人四目相对,泪光莹然,却都不约而同地笑了。

她们彼此都知道那句没说完的话。若是江利子死在蓉子面前,蓉子会替她完成使命,然后就可以去另一个世界与她相会。

她们面对的是生和死,可此时却没有先前的恐惧和痛苦,却有一种心灵交融,信仰和灵魂真正契合的平安喜悦。

江利子叹道:“我们浪费了太多时间。”可是若不是经历了那么多磨难、猜疑、离散,她们的爱情又怎会如此光风霁月,坦诚高爽;她们又怎能轻易地心无挂碍,生死相许?

就在这个所有人都沉睡的时候,在这个只有微光的房间,她们默默无言,相互依偎。她们心中都盼望着太阳迟一点出来,再迟一点出来,因为一到天明,她们就要离别。可她们又盼望着早一点天明,早一点迎来希望,早一点完成使命,早一点长相厮守、永不分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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