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夏】听见你的声音

第33章 歧路同行

三十三、歧路同行

“蓉子,你终于舍得来了。”还是圣先看到门口的蓉子,“警视总监如果不颁发一个最勤恳敬业奖给你,是他的失职。”

“公安部的案子总是来得猝不及防啊。”蓉子笑着走进来,步履优雅,笑容柔和,仿佛刚才在门口注视江利子时那凄迷的泪光只是一个幻境,也或许应该颁给她的应该是奥斯卡最佳大奖。

她也的确是用行动在证明,自己若是获奥斯卡奖,一定是名至实归。直到她走到杉浦碧身边,才仿佛刚刚发现这个人:“杉浦警部,你也在这儿?”

杉浦碧对这位年纪比她轻很多,却高高在上的警视厅官僚并不感冒,更何况在此时此刻,这位俨然已经成为莉莉安校友的中流砥柱的人物出现在这里,她更加反感,抗声道:“怎么,你可以,我不可以么?”

蓉子的笑容不改:“当然了,这是公共场所。只不过……”她顿了顿,笑容愈加亲切,“从现在开始,我希望你远离鸟居江利子。如果我说得明确一点,是不希望你走进她身边20米范围内。”

杉浦碧的目光陡然犀利:“这是人身禁制令么?我到底犯了什么罪,你不经过法官判决就给我设置了刑罚?就算你是警视厅长官,也不能这么为所欲为!”

蓉子摇了摇头:“这不是人身禁制令,我也不是法官,这不过是个私人请求罢了。杉浦警部可以选择给不给我这个面子。不过你先前说的话里,随意泄露当事人信息、以罪犯之名称呼已证实无罪的当事人、无端污蔑长官有不当行为,好像警务部人事第一课的主任监察官对这些都很感兴趣。所以你说,刚才那些话,我是听得见呢,还是听不见呢?”

从中学时代起,水野蓉子就被人称为女王。她尊贵高雅、亲和庄重、气势内含,没有她解决不了的问题,而这次也不会例外。而人们看到杉浦係长愤然离去的身影,即使是最崇敬杉浦碧的夏树,也无法指摘水野蓉子说的每一句话,去指责她以势压人。

而当搜查一课的几个人准备偷偷地离开,却又被她说了一句:“大家坐,我不希望因为我在这里妨碍了大家。”只能乖乖地坐回去,假意吃喝。女王的气势,果然是只能意会不可言传。

“我还是第一次看到小碧被人弄得灰溜溜呢。你们是不是莉莉安的同学呢,贵族女校出身的,真是厉害啊。”作为经验丰富的店主,必须要调节店里的气氛,八千代婆婆便用很随意的口吻问道。她用上了年纪的人的狡黠眼光看看蓉子,又看看江利子。她当然知道,是蓉子给了小碧最后一击,而将小碧逼到悬崖边上的,是这个看上去最柔软最无助的江利子。刚才她对小碧以弱胜强的反杀,真的是太漂亮了。“你刚才说你是公安部的,什么是公安部的?”

蓉子笑了笑:“这个嘛,就是有关警视厅电视剧里常常出现的,仗势欺人、为所欲为、只干坏事、不干好事的部门。”

她的回答让大家都笑了起来,店里的氛围也轻松了。当然,除了杉浦係那几个心惊胆战,不停地往嘴里机械地填塞东西的刑警。

舞衣也赶紧凑过来说:“其实我也久仰水野警视正的大名,真没想到您竟然是那位……江利子小姐的朋友。不知道您想吃点儿什么,我们会尽量做的。”

说实在的,舞衣对这位不怒自威的年轻长官有一种敬畏,面对她的点单也很紧张:像她这样出身和地位的人,不会点鹅肝、松露这些自己做不来的菜吧,要是不满意一怒离去怎么办?

果然,她看到水野警视正垂下眼帘,淡淡地说:“好久没有吃金银鸡蛋了,突然想吃了呢。”

“呃……”舞衣不知道该怎么回答,鸡蛋她当然知道,可什么叫金银鸡蛋?是不是将白煮蛋切开,露出蛋黄和蛋白?当然不可能啦!“可不可以,来点儿别的……”

店主无法回应,而客人却在沉默中坚持。就在这短暂的僵持中,江利子突然站起身来,走进柜台,轻声对八千代婆婆说:“麻烦借用一下厨房。”




入夜的商店街很静,鸨羽居酒屋因为刑警们不敢大呼小叫,也安静得只能听见厨房里厨具的交碰,还有八千代婆婆和江利子那苍老和年轻的说话声。

“我想起来了,你做的是不是俗称的桂花蛋和雪花蛋?”

“应该是的,原来婆婆也会做,我真是献丑了。”

“不不不,是舞衣她外公活着的时候,有时候会做,我哪里会呢?别看做出来材料很简单,做出来的样子也很平常。可是实在太考验厨艺了。鸡蛋蛋清和蛋黄要完全分离,再加糖和淀粉分开炒制,十几分钟都要不停地一边淋油一边向同一个方向搅拌,火候、手法、轻重、时间都讲究到极点了。你的手真的好灵活啊。”

“谢谢,我想良介爷爷一定做得比我更好。”

“这可不知道,不过我真的很想念他给我做的这道菜啊。”

“如果婆婆想吃,我也可以帮忙做的。”

“这可不行,这道菜只能由良介做给我吃呢。他不在了,我也不会再吃了。”

“是么……”

“难道你不知道,这道菜又嫩又滑又甜又香,所以它又有个名字,叫‘再次初恋’……”

听到这句话,圣不禁嘴角噙起意味深长的微笑,转过头来看向蓉子。蓉子却依然低垂着眼,默默地沉思,她是不是在回忆莉莉安的往事,那窗外摇曳着银杏树的会室,她和她的初恋,她和她的再度相逢……

“好了。”

两个盘子端上了柜台,每个盘子里都是金银各半,金黄色的晶莹欲滴,银白色的嫩如鱼脑,皆是浓香四溢,柔软弹润,用筷子拨动微微颤抖却不破损,圣低头咬了一块,入口即已到喉,只留满口的香甜。

圣再怎么喜欢喝江利子斗嘴,都不会否定她做的每一道菜:“大额头,这么多年,你最没变的就是厨艺了。虽然我承认的确太好吃了,不过……”她瞥了一眼依旧沉默不语,神色却柔和温暖了许多的蓉子,心头不由得一暖,“这不是蓉子点的么?你给我也上了一道,不适合吧?”

“没什么不合适的。”江利子解下围裙,淡淡地说,“这是我们最后的晚餐,今晚过后,我们各自撒手,不要再见面了。”

她轻轻的一句话,一时间圣和蓉子的心头都被重重一击。刚才还渐入佳境的氛围,像是幻境一样被击得粉碎。沉静的性格和长期在公安部的韬晦深沉,让蓉子心头即使翻江倒海,也还能不形于色,而圣则是呆了一呆,高声反诘:“大额头,你说什么,你疯了么?”

江利子倒是笑了:“没有疯,我比任何时候都清醒。过去的九年,我们没有见面,也都习惯了。所以今后不再见面,也没什么了不得的。我们这几日的重逢,就当它是流星划过天际,一刹那的闪光,能让彼此记得也好,不记得也罢,今后你有你的方向,我有我的方向,还是分开走的好。”

圣怒极反笑:“你有你的方向?你什么方向?你就要窝在那个破破烂烂的阁楼,做见不得光的事,浪费自己的青春,浪费自己的人生?”

看到圣因为怒、因为悲而红了的眼眶,江利子却不为所动,她低眉敛容,手指轻轻地在柜台上画着线条:“青春是我的,已经浪费了。人生也是我的,怎样去浪费,那是我的事。”

“你看看你这个样子!”圣跳起身来,声音里充满了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愤然,“你还有没有勇往直前的黄蔷薇的半点风采?我没想到你会潦倒丧气到这种程度,你太让我失望了!”

“勇往直前的黄蔷薇?”江利子苦笑了一下,“那是以前了,那时候的我,可以恃宠而骄,可以仗势欺人。可是现在,我什么也仗不了了。”她的眼神又恢复了如寒夜般的清冷,“圣,这几天发生的事还不够糟心的么?如果你和我再来往,你会看到这就是我生活的常态,你又能帮我解决多少麻烦呢?一次、两次,还是无数次?算了吧,还是在你彻底的厌弃之前走吧。这样你会记得,你曾经有一个好朋友,她清高自傲,她聪慧过人,她是勇往直前的黄蔷薇……”

一旁的蓉子默不作声,她看着近在咫尺的江利子和圣,她们之间只隔着一个柜台,却好像有一道无形的墙将她们隔开,墙里墙外,是两个世界。她昔日的恋人,还是那么聪明、犀利、骄傲、乖张,可是她的不可一世、毫无畏惧的锐气和朝气,却一去不复返了。

她是回来了,还是回不来了?

就在蓉子的凄楚即将堆满眼眶之前,她霍然起身,拉住圣:“我们走吧。”

“走?”圣狠狠地甩掉蓉子的手,“我一直想说了,让我失望的不止是她,还有你!你也不看看你变成什么样子?她是你的女朋友,是你找了九年的人!现在她成了这样,你呢?冷漠、势利、虚伪,连话都懒得说。你是不是怕她连累你?我到现在才发现我最可笑,现在最多管闲事的居然是我!”

蓉子张了张嘴,想要解释什么。可是当她的目光扫过江利子,却看到江利子回避地转过头,却也不想再说什么了。

蓉子甚至在考虑,是不是要独自离去。这些天,她太累了,太难过了,人人都看得到她波澜不惊、优雅自如的外表,可是谁能读得出她内心受的伤?此时的她,只想暂时脱离是非之处,安安静静地独处,哪怕只是一会儿。可是当她看到柜台那边那熟悉而又陌生的伶仃身影,又怎舍得轻易离开?

而在这种尴尬的场面发生之前,趁着圣在发脾气,搜查一课的几个人悄悄地用潜伏的方式一个一个地躲进了厕所,他们不敢离开,因为水野长官的命令;可他们也不敢呆在这里,否则明天要是水野长官的八卦在警视厅传开,他们跳进黄河也洗不清,而后果也不是他们的係长杉浦碧能兜得住的。店堂里唯一的客人只剩下夏树,因为静留说过可能会过来,不管静留是否会践约,她是决不能失约的。

“哗”地一声,店门被人猛力拉开,黑发少女美袋命没头没脑地冲进来,清亮的声音完全不顾店里僵持的气氛:“婆婆,你看是谁来了?”

而下一秒钟,身材高挑的浅发丽人低头撩起帘子,她进来后抬首一笑,明艳照人,红酒般的赤炎之曈像是要把人心点燃烧热。

“静留!”

“人渣?”

夏树的欢悦之声和圣的本能反应同时在小店里响起,藤乃静留也无法预料到自己会同时遭受到冰火两重天的待遇,特别是一眼瞥见圣横眉立目的怒容,不禁吃了一惊,也让她动作为之一僵,骤然停住,结果被身后跟着她进来的高大男子撞到,一个踉跄……

夏树快如闪电地跳下高脚凳,一个箭步冲到静留旁边,可她的手指还未触到静留,那黑发的英俊男人已经扶住了静留,磁性的声音低声道歉:“静留,真对不起,原谅我的鲁莽。”

静留微笑着轻轻摇头,虽然她的笑容依然明媚,轻撩鬓发的动作依然清雅,可想到刚才出场的窘态,内心还是有三分懊恼,她得庆幸店里人走得差不多了,可尽管如此,所有人的目光都注视着她,好像她这次狼狈的出现,成了救场的一根稻草。

这里唯一一个不受影响的人是送外卖回来的小命,她滔滔不绝地说:“舞衣,我刚刚骑车到了巷口,你猜我一眼看到了谁?对,我就看到藤乃医生,还有这位哥哥。”她金色的眼瞳热切地看着静留的那位朋友,仿佛有天生的亲切感,“藤乃医生你可算来了,夏树等得要急死了。”

夏树低声抱怨:“小命,你胡说什么呢?”她虽然害羞,却不似以往那样恼怒。她的内心有她自己都察觉不到的一丝希望,希望静留知道自己在等她,一直在等。

静留笑了,柔声道:“我答应你了,一定会来的。”

夏树还没来得及回答,就听见一个冷冷的声音:“你不但来了,还带了男人过来。情场圣手藤乃医生,什么时候男女通吃了?”

静留淡然一笑,绝不和圣争辩,是她早就定下的原则。她又向夏树使了个眼色,好像在说:你别误会,也别说什么,我知道你会理解我的。

夏树听话地也没有作声,可她身边的绅士却觉得必须为他的女同伴解围,他彬彬有礼地说:“这位小姐,我想您可能误会了,我是藤乃医生的同事神崎黎人,我们正好在同一个案件中合作,绝不是你想的那样。”

他说得没错,作为心理侧写师,今天在警视厅分析案情,做碎尸案的凶手侧写,刚刚结束就恰巧遇见了来送验尸报告的静留。

“是么?”圣讥刺道,“我好像记得利用案件勾搭人是藤乃医生的特长……”

“圣!”两个声音几乎同时喝阻圣继续说下去。这心意相通、异口同声的两个人,是蓉子和江利子。

江利子还补充了一句:“圣,你记得你是怎样答应我的?”

“江利子,是你?”若不是这样一句话,静留可不会注意到柜台后的是江利子,这个女人的存在感实在是太薄弱了,“你……你怎么了?是谁……”江利子脸上的伤痕让首席法医一目了然,这一定是被人打的。

江利子只是淡淡地说:“静留,别担心,我没事的。”

她们的对话平淡无奇,可是在圣和蓉子听来,却简直不可思议。前天才初次见面的两人,怎么会如此亲密地称呼对方,好像一对相识已久的老友?

圣气极反笑地摇着头说:“藤乃静留,我真是对你佩服得五体投地。”的确是的,仅仅是在这个小酒店,藤乃静留就可以和玖我夏树、神崎黎人、自己这个前女友,甚至还包括鸟居江利子,做一道错综复杂的连线题。若是在广阔的天地中,这个人渣不知道会织成一张何其磅礴的网。真想敬她一声“蜘蛛侠”!

不过她还是忍住没有说下去。江利子刚才的话提醒了她,她答应过,要将静留放下了。而且她可以讥刺静留,因为静留受得起。可是她怎么能将她处境已经如此潦倒的好友拉进舆论的漩涡呢?虽然江利子刚才声言要和自己断绝来往,可是她的心里,又怎么放心得下可恶的大额头呢?

“蓉子,我们走吧。”人渣在这里,圣也不愿意在这里停留。况且她答应过江利子,放开静留,也放过自己。至于大额头,改天再来找她吧,时间长着呢,她才不相信她们深厚的感情会因为境遇的改变而动摇。可是当圣回头招呼蓉子,却看到了蓉子不寻常的神情。性格最是沉静平和的蓉子,眉头紧蹙,眼睛里涌动着隐隐的怒意。

是的,蓉子在生气,心头除了怒火在暗暗燃烧,还有一种挥之不去的酸涩。她昔日的恋人,从苏醒开始,还没有唤过她一声“蓉子”。可是在这里,当着自己的面,她却可以语气亲厚地称呼刚刚认识的藤乃医生“静留”,告诉对方“别担心”。

何厚此而薄彼乎?

可是又怎么能去埋怨?这几天来,她又何曾去称呼对方的名字?更不要说像以往那样,唤一声只有江利子家人和自己才能称呼的“小利”……

水野蓉子现在是这个世界上唯一叫过她“小利”的人了,可是她们却失去了任何形式的沟通。那无形的墙,在隔离江利子和圣之前,早已隔离了她们这对曾经相爱的恋人。

蓉子冷着脸走到江利子面前,从包包里拿出一个纸袋,拍在柜台上:“这是我刚刚买的手机,今后用这个联系。”原来她刚才在外面耽搁了那么久,不全是接有关案件的电话,还抽空为昔日的恋人买了手机。

说罢,她连回答的时间都没有给江利子,拉起圣转身就走。她走得很坚决干脆,应该是多年的警界生涯,让她变得更加果断。

也或许,她只是害怕听到江利子的拒绝。

看到圣也跟着离去,静留松了一口气,对夏树笑道:“我也饿了,你若是不急,陪我吃点什么吧。”她又向夏树眨眨眼,露出一个俏皮的眼神,冲着舞衣说,“我不吃肝脏,而他……”她恶作剧般地扫了黎人一眼,“千万别上烤肉。”

“喂,静留!”黎人带着几分宽厚的无奈说道。静留笑了,夏树也笑了,她想起第二次去科警研,听静留讲过的那个故事。

风度翩翩的绅士神崎黎人,恐怕不知道静留已经向别人八卦过他的糗事了吧?从这个角度,藤乃静留的确是个小渣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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