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如果未曾相遇

佐藤圣和藤乃静留相识于日本驻波士顿领事馆的茶会上。佐藤圣的父亲是领事的好友，而茶会的点茶人则是总领事夫人特地邀请而来的京都茶道名家，此次赴美来波士顿参加婚礼的藤乃静留医生。

能在异国他乡参加到故乡味道的茶会，对于领事馆的人们是难得的体验，而藤乃医生点茶时绰约灵秀的风姿更是让人回味无穷。可是对于不惯日式茶会的佐藤圣，长时间的跪坐实在难耐，就在她神情不耐地悄悄挪动身体的时候，被藤乃医生一眼捕获。被赤瞳之光笼罩得不得动弹的圣，看到藤乃医生随后低下头微微地倾城一笑，美得让她转不开眼。

“对不起，我想我刚才失礼了。其实我不是和你过不去，我只是……”茶会结束后，圣觉得自己应该向那漂亮的茶道师解释一下。从某种意义上，她对自己的定位是一位绅士。而眼前这位小姐的美貌与气质，完全配得上她的尊重。

可是说到这里她又住口了，因为感觉说下去，会让茶道师更加不快。

“我知道，你只是不喜欢茶道。”静留轻快地接了口。她已经换下了和服，正在抽去头上的发簪。她略带鬈曲的浅色头发如金沙般层层落下，在阳光下轻轻摇荡。这一刻，仿佛阳光也有了实体，有形有色，还有浅浅的香气，让人情不自禁地想要触摸。

圣的语气也变得小心翼翼：“作为一位茶道名家，你不生气？”

“我想，任何一种‘道’，都是为了追求人怎样与世界乃至自己更好地相处，追求宁静、宽容、平和，如果仅仅因为有人不喜欢就生气，反而违背了本意。而且，我参加茶会只是因为自己喜欢而已，不是为了取悦任何人。”静留云淡风轻地说，她已经拿起了包包，“抱歉，我还得去另一个地方。今天下午有场婚礼彩排，我是伴娘。”

很明显，这场对话已经结束了。如果不是接下来的一声枪响，她们很可能就会擦肩而过，不再交集。

或许这样会更好。

“大额头，你知道两年前这个案子么？日本领事馆枪击事件，很有名的。新闻报道里采访的那个目击者‘S某’，就是我。”

江利子摇摇头，像她这样生活陷入困顿的人，显然没有余裕去关心十万八千里之外的杀人事件。

而作为亲历者的圣到现在还历历在目，就在她愣了愣神，然后快步赶到枪响的地方时，领事夫人握着还冒着青烟的老式手枪，而对面的一位女来宾已经倒在血泊中了。

原来是总领事夫人在收藏品陈列室向嘉宾们展示丈夫收藏的老爷枪时，却触发了里面的子弹……

“快报警！”呆了几秒钟的佐藤圣第一个掏出手机，却被旁边的西装男子一把摁住：“不能报警！我们要保护夫人！而且这里是领事馆，有外交豁免权，美国警察无权抓人！”说话的是总领事的侍从官上田，原先是警视厅警备部的警官。

正当圣举着手机不知如何是好，就听见身后一个冷冷的声音：“保护夫人，那么死去的人谁来尊重呢？”一只白皙纤长的手夺过圣的手机，按下了“911”，又扔回给圣，“你来报警。”

说完，藤乃静留已经挡在圣的身前，阻止侍从官想要抢夺手机的动作。这位总是带着温柔笑意的美人儿，不笑的时候，目光寒意逼人，又有一种稳如泰山的自信。

“911”已经接通，电话里传来接线员规范的询问声音，圣心下还是混乱一片，居然在这个时候犯了傻：“为什么不是你来报警？”

静留淡淡地说：“因为我要开始工作了。”她从包包里抽出一双白色手术手套，又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回头，“对了，告诉波士顿警局，今天是首席法医莫拉•艾尔斯医生的婚礼彩排，不许打扰。这里的现场已经有法医了。”

“法医？谁？”

“我——东京都首席法医，藤乃静留。”

“真帅。”江利子仰起头想了想，“我想象了一下，这场面真的好帅，说这话的藤乃医生好迷人。你就这样被迷住了？”

圣白了江利子一眼：“我是这么肤浅的人么？”

正当圣和其他人一样，有点好奇更有点害怕地看藤乃医生初步验尸，生怕她会突然掏出一把手术刀当场解剖。幸好这种事没有发生，藤乃医生只是验看了枪伤，就脱下了手套。

总领事强自镇定地说：“医生，这只是意外。”

藤乃医生的回答却出人意料：“不，这是谋杀。”

“夫人不可能谋杀……”

“我并没有说夫人谋杀，而且谋杀的对象也不是这位可怜的客人。”静留皱着眉看向那具不幸的尸体，“本应该被谋杀的人，是您——总领事大人。”

“为什么？”在场的人异口同声。

就这样，藤乃医生开始了她行云流水般的推理：“夫人是我母亲的朋友，也是她邀请我来表演茶道。在场的人中，只有她知道我法医的身份。我不认为大家闺秀出身的夫人会有如此的胆识和鲁莽，在首席法医面前公然杀人。而且这种差不多有一百年历史的老爷枪准头很差，很容易一触碰就被击发，没人会用它来谋杀。可是有一种例外……”她顿了顿，却转移了话题，向领事问道，“这种收藏品，您一定是亲自保养的吧。”

总领事点点头。

“刚才我看到，枪口还冒着青烟。也就意味着一星期之内，这把枪的枪管里还被上过机油。这种作为收藏品的枪，没人会在保养这种枪之后给它上子弹，因为这种一般没人会动的收藏品，如果里面有子弹，最容易被打死的，就是擦枪的人。所以……”静留对总领事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如果夫人今天没有无意中触碰这只手枪，可能在这之后的某一天，领事馆会响起枪声，而倒在血泊中的是您，死因是‘擦枪走火’。”

总领事的脸一下子白了，他听见藤乃医生继续说：“因此您只需要查查，一星期之内，除了您，谁还会有收藏室的钥匙，可以在某个夜晚潜入进去……”

此时，恍然大悟的总领事毫不犹豫地指向了一个人：“是你，只有你！”他颤抖的手指，指着的是刚才还在阻止圣报警的那位原警视厅警备部的警官，现任领事侍从官上田！

“这个推理很不简单。”江利子点点头，“这位藤乃医生真厉害啊。”

“何止啊。”即使现在再怨恨这位前女友，圣也必须承认事实，“那个上田竟然狗急跳墙，想要拔枪杀我们。真没想到藤乃的反应快得无与伦比，她一脚踹了过去，踹在他……额，那个地方。就这样警察来之前，一切就解决啦。”

江利子失笑：“我真没想到，这位温文尔雅的藤乃医生，不仅魅力值和智力值爆表，连武力值也这么高。”

圣无奈地摊开手：“这也是我只敢骂她不敢打她的缘故。她可是从小学就修炼薙刀的高手，我可打不过她。”

江利子笑而不语，她其实想到了另一个问题。大概在床上，圣也一定不是藤乃医生的对手。

回忆着往事的圣也微微地露出了笑意，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初见的情景，她又怎么忘得了。就在波士顿警察将上田押走时，一位身材高高、轮廓深刻的黑发女警官走过来拍拍静留的肩：“莫拉说得没错，你又会在警察到来之前将案件解决。你真的像莫拉猜的那样，有读心术？”

静留用反问代替了回答：“里佐利警官，我记得没错的话，今天是你和艾尔斯医生的婚礼彩排。无论你如何敬业，也不该在今天抛下你的新娘吧？”

简•里佐利耸耸肩：“我不是来抓人的，而是奉新娘之命来接你这位伴娘的。彩排的现场吵吵闹闹，只有你能用三言两语搞定我妈妈和科萨克那老家伙。莫拉此刻想你想得头都快炸了。”

“藤乃医生，请留步。”圣叫住了正要上车的静留，“你的推理能力让我折服，我可不可以在方便的时候来找你。”

“为什么？”

“因为……我也算得上是个作家。”圣几乎是肯定自己是在找理由，“我想我可以写写你和你的案件。”

“是么？”静留笑了，上车之前，她只丢下了一句话，“佐藤小姐，还是好好写你的儿童文学吧，尸体和谋杀不适合孩子。”

她潇洒地离去，只留下佐藤圣在呆呆地喃喃自语：“她怎么知道，我写的是儿童文学？”

“所以，是你追的她？”江利子总结道，“你就是喜欢这种谜一样的女子，充满了无穷的挑战性。”

“可惜谜没有解开，却让我发现了她那样不堪的一面。”圣的话语里充满苦涩，似乎在后悔，若是当时她没有追上静留的脚步，那么静留在她心中永远是那么完美无缺，“是的，恋爱时是那么美好。她能让你忘了过往的一切，让你认为你是她的最爱、她的唯一。可是，分手又是那么突然，前一天还柔情蜜意，可是后一天……后来我才知道，因为上田的案子在国内要庭审，她也因为这个案子勾搭上了警备部的参事官姬宫千歌音。她找到了更好的新玩具，所以对我，她是玩够了，就要扔了。她是那么的不耐烦，连理由都懒得多想。”

“什么理由？”

圣突然笑了：“这人渣居然说‘自古黑金出CP’，我们两个浅色头发的人是没办法谈恋爱的。”

这真是一个太好笑的理由。可是江利子没有笑，因为只有当事人才会体会到听见那句话时的愤怒和悲凉。真的是心里没有她了，根本不爱了，才会想得出这样奇葩的借口吧？

能想出这样理由的，只能是人渣。

如果我费心骗你，说明我还爱你。可是如果骗都懒得骗……

江利子只能握紧好友的手，因为此时任何一句安慰的话，都像是对圣的一记耳光。

“谢谢你，大额头。”过了很久，圣轻轻地说，“说出来，我觉得好多了。如果那时候你在我身边听我说，我相信我会告诉自己，其实不用这么压抑痛苦，也许我也没那么爱她，也许我真的能……忘了她。”

斜倚天台栏杆，看着圣驾车离去，江利子并不完全相信圣刚才说的最后一句话。圣可以抛下重要的会议，只为了陪伴她这个失散多年的好友，如此重情深情的人，又怎么会轻易地抛开一段刻骨铭心到了血淋淋的爱情，忘记那个多情又无情的前女友呢？当真是若教眼底无离恨，不信人间有白头。

江利子叹息一声，目光投向了天台的那扇门，忽道：“藤乃医生，圣已经离开医院了，你为什么还不出来呢？”

她好似在对空气说话，可是过了几秒钟，便有一个亭亭玉立的身影转了出来。来人颜若朝华，明艳无双，只是双颊微晕，带着几分难得的羞色，正是佐藤圣无时或忘的藤乃静留。

“鸟居小姐，你知道我在？”

“你一直都在，在听我和圣说话。”

“你怎么发现我在这里？你看见我了？”

“不，我想你应该知道。”鸟居江利子的语气还是那样的平淡从容，“我听见了你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