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章 终有别离

一三八、终有别离

下午四点钟的商店街，虽然还没到黄昏，大多数的上班族还没下班，附近的工地还发出隆隆的声音，但不少经营饮食的店铺已经亮起了灯箱，店主们紧张地做好准备，只等着天色一黑，就打开格子门，向第一批食客道一声：欢迎光临！

不过，这条街上原本最热闹的鸨羽居酒屋，现在门前还是冷冷清清。这家店从两天前就没有再开门做生意，热心的街坊来打听，鸨羽八千代老太太说：舞衣和小命去旅行了，店里人手不足，正好休息几天。

至于原来的厨师鸟居小姐，老太太没有说。

虽然生意不做，可是店门并没有上锁，一只手扣住门上的凹槽，微微用力，陈旧的格子门发出熟悉的声音，小小的店堂就在眼前了。

外面虽然还是白天，但临近黄昏的光线不足以让室内明亮，她伸手到门边，熟练地找到了电灯的位置。是啊，她对这间店的每一个地方都那么熟悉，从小学毕业和小命一起跟随着鸨羽家老夫妻到了东京，这间店就是她的家。

光线骤然明亮，也唤起了后堂里主人的注意，只见门帘一动，已经传来苍老又亲切的嗓音：“夏树回来了啊，要不要先吃个饭团，我这就给你煮拉面。”

听到这句话，夏树像是一下子回到了过去，那些泛黄的，带着烟火气的旧时光。

从十二岁开始，她就和小命跟着良介爷爷、八千代婆婆生活在这里，比起平时和爸爸幸平在丰岛区生活，周末才过来一起玩的舞衣和巧海，她和小命更像是鸨羽老夫妇的孙女儿。

伴随店铺里的嘈杂和烟火气，良介爷爷的咳嗽声和慈爱眼神，八千代婆婆中气十足的吆喝和带着滚烫温度的拉面，夏树度过了她的整个少年岁月，这里是她的家，眼前的是她的亲人。

比起和妈妈在一起的那些模糊的记忆，夏树在这里度过的几千个日日夜夜，冬日暖桌上的火锅，夏夜冰凉的的西瓜，门廊吹过的风，在一起的开怀大笑，遇到失败后的安慰……那些触手可及的时光，熟悉温暖得如同眼前磨光锃亮的木头柜台。

原以为岁月会这样慢悠悠地沿着既定的路走过去，可是她哪里想得到，她的亲人，是杀死她母亲的凶手！而她的母亲，是手上沾满鲜血的魔王！

五天前，就在这里，得知真相的她在那一刻失去了一切：目标、信念、生活……

而现在……

“这几天去哪儿了？”一碗热腾腾的拉面推到夏树面前，八千代婆婆也在她对面坐下，用平常得不能再平常的语气问道，就好像是她们生活在一起的每一天。

夏树挑了挑面条，刚煮出的拉面还烫着。“去了风华……”夏树欲言又止。她的确去了风华，去了她和母亲曾经住过的地方，还有当年母亲的熟人。那些曾和玖我纱江子一起共事的人，对她却是语焉不详。现在的夏树早不是原来那个木讷迟钝的少女，她从那些人闪烁的眼神和尴尬的表情中看得出，对玖我纱江子这位声名远播的科学家，这种令人难堪的沉默本身就是一种不言而喻的评价。

当她在风华的时候，随着时间的推移，真相变得了然无趣，却有一种强烈的声音在召唤她回到这里。这里是她真正的家，有她的家人，她的朋友。在这里第一次明白自己喜欢静留，第一次和静留单独出去散步，第一次把静留带回来见她的家人，还有在她们误会分手的时候，在这里得到最温暖的抚慰……

拉面还是小时候的味道，夏树默默地吃了半碗，突然想起什么的问道：“舞衣和小命她们呢？还有这里……”此时天色已经暗下来了，如果是平常，第一批食客就应该进来了，店里即将迎来最热闹的时候。

“昨天接到鸟居大师的命令，东京的刺客全部撤退，转入地下。所以我安排小命撤走，让她把舞衣也带走。”

八千代婆婆像是在说一件极平常的事，夏树却吃了一惊：“那你为什么不走？”虽然她不了解刺客，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撤退命令一下，肯定是生死攸关的大事。

八千代婆婆笑了：“我怎么能走呢？我走了，小夏树就找不到家了。”

夏树的绿眼睛里盈满了泪水，她颤声说：“可是我……”

婆婆依然在微笑，见惯沧桑的眼睛好像一切都是平常：“夏树，如果你要报仇，我在这里等着。如果你要回家，我带你一起离开。”

夏树摇着头，泪水也随之落下：“可是……我不是刺客的孩子，我母亲是圣殿骑士，和刺客不共戴天……”

婆婆握住了夏树的手，用粗糙而坚定的手掌温暖着夏树冰凉的手指：“可你是我的孩子，和舞衣、小命一样，都是我的孩子……”

可她的话还未说完，就听见耳边传来一个清甜的声音，说出的话却分外阴森：“不管你是谁的孩子，你们今天都走不了了。”

格子门被缓缓拉开，出现在门口的是一位身材娇小的女子，面容娇美俏丽，神情一脉平和，若不是身后有几名黑衣男子举枪侍立，根本不会让人联想到这个女人带着杀机而来。

夏树认得她，她就是在分尸案的关键时刻到警视厅分析案情，救了藤堂志摩子一命的巫女大人——来栖川姬子。

想不到当时表现得那样羞怯的巫女，如今负手而立，气度森严，俨然有大阴阳师的气派。

八千代婆婆身形一闪，像夏树她们小时候那样，把她被欺负的孩子挡在了身后，她盯着眼前年轻的阴阳师大师，叹道：“我真的老了，阴阳师在外面站了这么久，我居然没发现，真是该死。”

来栖川姬子冷笑一声：“是啊，人老了就要认命；势孤途穷就要认输。”她的视线越过挡在前面的八千代婆婆，看向夏树，目光更冷了几分，“今天我解密了部分过去的文件，原来你是阴阳师大师玖我纱江子的女儿，想不到如今认贼作父，更是该死！”

话一说完，姬子往后退了一步，她身边的黑衣男子同时开枪。夏树只听见无声手枪几声沉闷的爆裂声，八千代婆婆白色和服上溅起刺眼的几朵血花……

夏树目眦欲裂，她不顾一切地冲上去，抱住倒下的婆婆，温暖的血透过她的衬衫浸到她的胳膊上，可是她的全身都在发凉。她万万没想到对面那个面貌娇柔的女子竟如此狠辣，更没想到她最亲的亲人竟然在一瞬间就要走向死亡，生与死的距离，竟然那么近。

“婆婆……婆婆……”夏树嘶哑的喉咙说不出别的话来，她多么希望自己的每一声呼唤，能把婆婆从死神那里唤回来，如果能这样就好了，哪怕身后的几支手枪把自己打死，她也不在乎了。

八千代婆婆抬起沉重的眼帘看着她眼前的孩子，她看到夏树那通红的眼眶和满面的泪水，那无助的眼神就像是刚刚失去母亲时的那个孩子。她想要抬起手，像那时候一样拭去夏树的泪，却发现自己已经动弹不得。她知道，自己最后的时间已经到了，对于死亡，她并不恐惧，这也许意味着她将要和良介哥哥团聚了。可是她心里却依然焦虑，为了夏树：夏树，你该怎么办啊？

婆婆用最后一丝力气，冲着夏树道：“快逃，快逃，不管怎么样，都要逃出去。”

夏树满眼含泪点点头，却听见身后的来栖川姬子冷笑道：“想逃，可你逃得了么？”

无论这句话有多么刻薄，夏树也没有回头去看一眼，她只是盯着已在弥留之际的婆婆。此时八千代婆婆已经目光散乱无神，声音低微：“小夏树，你要好好吃饭，不许熬夜，你和藤乃医生在一起，好好的……”她像是过去的每一天那样絮叨着她的孩子，只是气息越来越微弱，终于听不见了。

婆婆去世了，夏树想要哭，却哭不出声音。过去一家人温馨快乐的日子，在她脑海里飞速地掠过，只是那些色彩斑斓的画面，都变成了灰色。每一个都想到过，无论是亲人还是爱人，终会有一天永远别离，可是夏树没能想到，她和婆婆的别离如此的猝然，甚至没有给她一个目送背影，说声道别的机会。

夏树抱紧了婆婆的遗体，却触到婆婆手臂上硬硬的一块，原来是绑在她左臂上的袖剑，五天前还干脆利落地除掉一个敌人。可今天还未来得及出鞘，斯人已逝。

姬子此时她也听到门外有几辆车停下来的声音，那是千歌音到了。而且，藤乃也在小千的身边。

想到藤乃，姬子心中一阵厌恶，她冷冷地对夏树道：“你是阴阳师的女儿，我今天留你性命。我也想把你带到藤乃面前，看看藤乃见到你之后，她妖龙的真面目还能不能藏得住。”

姬子看到夏树将婆婆的遗体缓缓放平，并且从婆婆的手臂上解下了袖剑，绑在了自己的左臂上。她惊道：“你要做什么？不要忘了，你母亲是阴阳师！”

夏树慢慢站起身，对着来栖川姬子坚定地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我母亲是不是阴阳师，但我知道，我被刺客抚养长大，他们从未强迫我做任何事，尊重我的选择，待我视如己出……我是刺客的孩子。”

姬子道：“那你待如何？”

夏树抬起手腕，袖剑从护臂的轨道上滑出：“你杀了我的亲人，我要为亲复仇！”

姬子笑了，像是在看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傻瓜：“你觉得你很快，可你快得过这些枪，还有我？”她手臂一振，冰冷的袖剑也从她的袖口露出了锋芒，“我倒想看看，你和我，谁是真正的豹速！”她已经听见屋外千歌音关上车门，向这里走过来。她更觉得有一种自信和满足，无论玖我夏树接下来是生是死，藤乃的画皮就快要撕下来了。

就在此时，门外传来一阵奇怪的尖利声音，她刚刚反应过来是汽车轮胎在沥青路面上急速的摩擦声，就听见“轰”的一声巨响，尘土飞扬，一辆汽车冲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