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夏】听见你的声音

第107章 不是人间富贵花

一百零七、不是人间富贵花

“身为警务人员,却被这个所谓的名律师以各种无礼的方式攻击,却因为证人的立场无法反击,真是太令人气愤了!”一向风度翩翩的临床心理专家神崎黎人扯下自己的领结,狠狠地扔到休息室的桌上。

静留冷冷地道:“更糟糕的是今天出庭的心理专家,只有你一个人坚持佐川政男没有精神问题,看来钱的确可以通神,这些知名专家的操守也不过如此。”尽管心里藏着愤怒,她还是勉强自己笑了一笑,“不过黎人君,以前我们争论过,心理学和法医学哪一个更有资格成为实证科学,从这次庭审看来,你是碾压式地输了哦。”

“那也不一定。”黎人并没有笑,他蹙眉看着休息室里的闭路电视,那是鸟居江利子正在作证,“对方的攻击是不择手段的,科学什么的,他们根本不放在 眼里。连道德和法律,都不过是他们玩弄的手段。”

静留也在看,她不想看下去,又不得不看下去。她看到的是证人席上的这个孱弱女人正在被辩方三木律师一波又一波地攻击,从她的专业性、资质,到她九年前的家族丑闻、风流韵事,甚至连她现在身染毒瘾都被翻出来。那些掩藏在律师专业性法律术语里的恶毒居心,让人无法不愤怒,无法忍受!

静留想起了九年前,当年还是少女的鸟居江利子,面对四面八方的攻击、侮辱,还有身边人的离弃……就像黎人曾经说过的那样——那是一场围剿,一场屠杀。

可是现在这个被围剿的人,却是面色如常,丝毫不露慌乱,好像那律师所有的恶毒语言她都听不见,所有的攻击落到她身上,都像是石沉大海。

静留想起在开庭前江利子对她说的话:“静留,我已经预料到我会受到什么样的责难,请不要在意。因我我所受到的所有攻击,其实的目标就是针对你。那些攻击在你身上都会加倍,所以你也要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佐川一方就是要通过攻击警方和检方的证据不可信,司法不符合程序,来为佐川精神病鉴定成立做铺垫。”

“道理我都明白,可是要做到安之若素,我怕我会控制不好。”听了江利子的嘱托,静留想起从小到大父母亲的唠叨。还有那次当她听说佐川要通过精神鉴定脱罪,她那几乎要失控的愤怒。

“江利子,你是如何做到的呢?”看着屏幕里被人如此羞辱的江利子,却还能恍若未闻,静留不知道该是佩服,还是该叹息。

江利子当时的话语在静留耳边响起:“也许因为我受过刀剑,穿过风雪,踏过血水,才学会了这一切。而你呢……”她看了看静留,没有说话。

“我……”此时的静留不禁苦笑,替她说了出来,“我不过是一朵人间富贵花。”那是江利子第一次在病房见到她时,脱口而出的一句评价,至今看来依然不错。

“静留,快到你了。”背后的门悄然打开,“你还好吧?”

这样柔情细致的声音,只有姬宫千歌音。

千歌音进来,黎人也知趣地退了出去。而静留转身,似笑非笑地看着千歌音:“听说你奉命保护凶手,是也不是?”

千歌音苍蓝色的眼睛里掠过一丝羞惭,可仍是坦荡荡地看着静留:“这是奉了上峰的命令,并非我之所愿。”

“千,为什么你有那么多的不情愿,却总是勉强自己去做?为什么你总是不愿意放自己的本心以自由呢?”

千歌音直视着静留的眼睛,好像要从那双心爱的瑰色之瞳里,看到对方究竟是责怪还是疼惜。“有些事情不得不做,那便是责任。背负责任,守护秩序,这就是我的本心。而且我也知道,你放纵不羁的外表下,也有一颗隐忍收藏的心,你应该能理解我才是。”

静留摇摇头:“就因为我有隐忍收藏的心,才知道这很痛苦。所以我心疼这样的你。我甚至都觉得,你从来都不快乐。”

千歌音一时语塞,脸色也突地涨红,随后又变得苍白。这只是一瞬间,可对于两人,都觉得好像过了漫长时间。终于千歌音勉强笑笑:“这是怎么了,我原本只是来帮你放松一下,希望你不要在庭审上太过紧张,却变成说我了。不过你的心意,我很感激。其实我也不是从来都不快乐,我最快乐的时光……你知道的……”

她说得隐晦,可是她们都知道的,那是她们恋爱的那段美好日子,是千歌音最快乐,也是最自由的时光……

静留想说什么,可是又觉得自己什么都不该说。向来伶牙俐齿的她,只能在最后讷讷地说:“多谢你。我要去了,你放心。”

千歌音目送着静留背影在长长的走廊渐行渐远,仿佛记忆中所有最珍惜最美好的东西,也在渐渐远离,永远不再回来。而一扇曾经用力推开的门,也在缓缓关闭,再也无法重启。

她心中一阵热血,一阵撕痛,一阵失落,一阵彷徨……

千歌音手扶壁板,强压下心中的痛苦,默默念道:“谨记我们的目标:引领所有躁动的灵魂,直到走上宁静之道;引领所有鼓动的欲望,直到激昂的热血冷却;引领所有浮动的意,以至化为安稳的沉思……”

这是圣殿骑士的信条,从六岁起她便谨记,这信条渗入她的骨,融入她的血,她必须遵守,哪怕会撕裂她的灵魂。




首席法医出现在证人席上,她惊人的美貌比她高高在上的头衔还要震慑全场,当她环视全场,那冷静大方的眼神比法官的法槌还有效地让全场安静下来。

当她坐定在证人席上,她听见了法庭里各种各样的声音,愤怒、憎恨、怀疑、希望、目的、贪婪……当然,还有她接触到夏树的目光时,那发自内心的温暖和爱意。

果不其然,就像黎人说的:科学什么的,他们根本不放在眼里。连道德和法律,都不过是他们玩弄的手段。在静留做完法医学鉴定的报告后,律师开始向她发难。发难的源头,果然是江利子。

“我关注的,是鸟居江利子的专业能力。”静留看了一眼旁听席上平静如水的江利子,“她在大学时就取得了相关资质,成功地完成过案例。而且又获得科警研颅骨修复专家饭纲的推荐信,没有任何问题。”

“可是科警研里竟然找不到一个可用的专家,还要从外面找人解决修复问题。我怀疑科警研只是在浪费纳税人的钱,或者是用这种没有信誉的野路子,就是为你们警方捏造证据陷害我的当事人。”

静留冷笑:“你这种毫无根据的造谣和诽谤,本身就是违法的。法庭还不制止么!”她血色双瞳直视法官,倒是让法官吓了一跳。检察官也赶紧提出抗议,让法官口头警告了律师。

三木律师又从另一个方面下手:“可是我也知道,警方有回避制度。可是据我所知,你验尸的第二名死者友绘•玛格丽特,不仅是你的同事,和你还有暧昧关系。而抓捕我的当事人和另一名被告永山则夫的警察玖我夏树,是你的同性恋女朋友。这种错综复杂的关系,还有你混乱的个人操守,警方办案很难说得上公正吧!”他一再攻击司法的不公正,目的就想造成警方办案程序不正义,以证明证据不可靠,如果法庭废止了大部分警方证据和证言,那么精神鉴定的结果就更容易通过了。

果然,他抛出这句话,整个法庭一下子震动了。慑于法律的威严不能惊呼,可是人们也交头接耳,而庭外的媒体很快会得到这个消息。相信还没等静留走出法院,电视和网络上就会铺天盖地地充满她的风流韵事。

她遭遇的境地,就仿佛是九年前的鸟居江利子。

友绘对她的情感、那不堪回首的一夜和之后噩梦般的经历是静留永远的痛,如今在大庭广众之际被人撕开疮疤,再加上可以预料的后续,那种烦乱的心绪又一次地涌上心头。而她看到对方律师那险恶的眼神和被告席里佐川政男那洋洋得意看笑话的表情,她的怒火几乎要席卷而来!

而当藤乃静留一旦情绪失控,恐怕就如八岐大蛇破山而出,后果难以设想……

就在此时,她听见耳边两声呼喊:“静留!”

她急转回头,看向旁听席。其实不用看,她也听得清楚:一声冷静严厉,来自于鸟居江利子;而那饱含着感情和担心的,是她的夏树!

江利子能听得见静留内心难以控制的情绪,而夏树则是本能地感知她爱人的心。

静留的视线在两人面上徘徊,最终还是凝视着她的恋人。那还带着苍白憔悴的傻姑娘,双手紧握前排座椅的椅背,眼含热泪却又目光坚定地看着她。对于这个傻姑娘,此刻法律、正义、案件的成败还有自己被人攻击,已经不在她的考虑之内,她只是为自己的爱人被人羞辱而伤心,为爱人心中的伤痛而担忧,为自己此刻无法挡在爱人身前的无能为力而愤怒……

这里所有的人各怀心思,只有夏树,她心里只有静留!

有这样一个愿意和她携手走过荆棘的恋人,静留还有什么担心和害怕的?

夏树看到原本面如冰霜的静留笑了,对着自己轻轻地摇了摇头,像是在跟自己说:“你放心,我不怕。”

夏树也含着泪笑了,静留不怕,她也不怕。

静留转回头,直视着面有得色的三木律师,平静自若地回答:“关于我的性取向,我承认我是同性恋者,这是事实,没什么丢人的。我的恋人是玖我夏树,也就是抓捕犯罪嫌疑人的警官,我不会否认,反而要骄傲地宣告,我为她舍生忘死地恪尽职守而感到自豪!爱情没有让我们做错任何事,没有影响司法公正,而是我们战斗的动力,我为什么要回避?我的个人操守和职业操守有没有关系,我可以反问你。你在池袋、根津养的两处外宅和银座清濑酒店的长期包房,影响你站到法庭之上了么?”

听到法庭又一次充满窃窃私语的声音,看着对方大律师突然狼狈的眼神,江利子笑了。静留已经拥有了搜索对方记忆的能力,而且这么快就用上了。此时针锋相对地爆出对方的丑闻,虽然对判决没有影响,可是极大地缓解了后面夏树在庭上可能受到的压力,也会冲淡媒体舆论对静留的关注。毕竟在这个网络时代,一个新闻出来,谁还会多关注旧闻呢?

“至于友绘对我的情感。如果有证据就抛出证据,没有证据就不许诽谤!”她和友绘的事,水野警视正下过最高保密令,她信任水野长官,也信任当时在场的同事们,光凭流传的风言风语,是无法形成证据的。她也读得出律师话语的背后,是虚张声势的威胁,就是要她感情失控。“对于辩方律师这种不尊重被害人,以谣传为证据的行为,我将向律师协会提出投诉!”

三木律师没有料到,他曾经调查过,这个出身优越,一路顺风的年轻首席法医,应该是一朵未经风雨的人间富贵花,应该是几番风雨就能被轻易摧折的对象。可是他真没想到,无论在任何羞辱和攻击下,她还能如此地冷静,而她犀利的还击,更让自己下不来台,乱了方寸。

三木律师匆忙地结束了提问,而在检察官的提问下,静留铿锵有力地做出了如下结论:“迄今发现的四名死者,两具尸体,两具白骨,都有两种砍斫刀痕。一个是属于永山则夫的左手刀痕,另一种则是右撇子的佐川政男所为。无论在那一具尸体上,我都可以得出结论,首先下刀的和关键部位肢解的人,都是佐川政男。永山则夫就是为老板打下手的。所以我以我首席法医的专业能力和操守保证,佐川政男在肢解尸体时,是主导者、控制者,他下刀手法的稳定性和准确性告诉我们,他在作案时意识清楚,精神正常,他不是一个精神病患者!”

面对静留在说出这段证言时高贵庄严的神情,那位大律师有一种被打击的恍惚。虽然他今天的辩护目的基本达到,幕后的操作也让他对于精神鉴定的结果十拿九稳,可是今天这个女人,还有先前那个鸟居江利子,都是难得的让他在法庭上产生棘手甚至畏惧心理的女人。

在这短暂的失神中,三木律师忽地想起先前讯问证人鸟居江利子结束时,那个古怪的女人对着他的脸仔细地看了又看,他忍不住脱口问道:“你看什么?”

“只是想记住律师先生的脸。怕的是以后想看也看不到了。”说完这句话时,那个女人漂亮的脸上露出了亲切又诡异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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