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面具背后
一二三、面具背后
“我发现我似乎被死神笼罩了。”面对水野警视正,静留带着自嘲地说。
水野蓉子看着对面的美丽优雅的女人,尽管脸色苍白,眼睛下方带着疲惫的青色,却完全看不出短短两天,她见证过十九具尸体——佐川父子、十名毒贩,还有京都府藤乃家的七名刺客。其中最后七人,与她息息相关。
而这个从刺客的腥风血雨中搏杀出来的女人,但依然是气度高雅,神色宁静,就像那些死亡和恐惧,是完成她成长的最后一环的洗礼。
“对于那些刺客,你就是死神本身。”水野蓉子笑了笑,在她看来,如今的藤乃静留似乎比自己更适合坐在这个位置上,去直面与刺客的斗争,“而且有两名刺客是死于薙刀之下,这应该是……”
“他们是我杀死的。”静留泰然道,“我从八岁起就练习薙刀术,十三岁就获得了免许皆传的资格。在面对死亡威胁时,这昔日的苦练成了我的本能反应。不过,这是我第一次用薙刀杀人。”
“第一次用薙刀?”蓉子找到了静留话语里的漏洞。
静留一秒钟也没有迟疑:“我是医生,杀的第一个人,肯定用最适合的刀。”
她看到蓉子翻了翻手中的报告,笑笑:“是啊,突然遭遇袭击,用手术刀杀人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静留一边在和蓉子对话,也同时在听蓉子的心声。她听出来蓉子并没有任何的隐瞒,此时心下一片雪亮——京都府警察本部的鉴识部门,是阴阳师的人。
大神翼回去重整现场,可以给尸体放入刺客的证据,消除有外来者援救藤乃一家的痕迹,可是他没办法将静留用匕首杀人的伤口,改成是手术刀造成的。因为手术刀比匕首窄得多,而且手术刀单刃,匕首双刃,再糊涂的法医,也不会分不清这二者的区别。
这个写报告的人不是要保护杀人的藤乃静留——因为无论用哪一种武器杀人,藤乃静留都是正当防卫——对方是要隐瞒下那把特殊的匕首的存在。因为匕首的唯一主人,指向了月之巫女姬宫千歌音。
而且静留相信,那把她留在现场的匕首,应该并不在报告的证物栏里。
从好的一方去想,阴阳师比藤乃静留更希望瞒下这次不成功也不合法的行动,以维护他们正义使者的形象。
而从另一个角度,这把匕首已经到了姬宫千歌音的手中。静留不知道千歌音会有什么反应,可是她完全了解,她这位昔日的爱人有多强大、多可怕。
现在看似她已经洗清嫌疑,万事太平,实则危机重重。她从小到大都被阴阳师追杀,能解救她于危难的,只有刺客。一方充满杀机,一方神秘莫测,可是她已经没有选择。接下来的路,她是如临深渊、如履薄冰,可即便是步步惊心,也得走下去。
而当她清楚京都府警察本部的法医是阴阳师的人之后,更有一种隐隐的不祥之感,如一片巨大的阴云笼罩在她的心头,甚至比她接下来可能面对的危机还要可怕。
“静留,你太累了,需要休息。”蓉子注意到了静留暂时的失神,“我会联系警备部,安排警员二十四小时保护你。”
“不用!”蓉子的提议被如此不假思索地否决,她自己都吃了一惊,其实她哪里知道,是“警备部”这三个字触动了静留的敏感神经。以千歌音的手段,整个警备部都可以成为她的私人部队。
面对静留强硬的态度,蓉子也没有坚持。毕竟可以杀死七个荷枪实弹的刺客,也没有多少刺客可以敌得过她和夏树吧。
倒是静留有些意外。如果以前的水野警视正,一定会坚持到让对方接受她的命令为止,不会像现在这样轻易地放弃。她没有读到蓉子内心为什么会这样,可是她能感觉到,蓉子有一种挥之不去的倦怠,似乎支持她脸上的表情和端庄的坐姿,都要付出努力。
这种倦怠无关乎身体,而是一种心生退意的惆怅。以水野蓉子无所畏惧遇强更强的性格,有什么能让她临阵退让,无意再前行?
莫非她已经隐隐觉察到她的爱人,并不是她想象中的那个人?
静留并没有往下想,她有太多的事要做,她为什么会被阴阳师追杀,她还要查明真相。
可也因为如此,静留就更不愿意去打扰水野蓉子,她只希望蓉子一辈子不知道真相——她心心念念要抓捕的刺客首领,是她一生所爱!
如果这个秘密一旦被揭开,这位高贵深情的女子,会受到多么致命的打击……
等到静留和夏树终于结束了警视厅的一切,夜色也笼罩了整个东京。她们按照和克洛维的约定,来到了迫水开治藏身的地方。
偌大的东京,想要藏起一个人太容易了。原来刺客藏起迫水的地方,就是夏树每天都经过的商店街。
“你怎么会知道这种地方?”看着克洛维带领她们走下背巷的楼梯,从一个地下室到另一个地下室,推开一扇扇门,转过一个个回廊,夏树忍不住问道。她和舞衣、小命从十二岁就住在这里,从来不知道她们每天跑来跑去的地方,地下居然别有洞天。
“我也是才知道的。”克洛维并不觉得有多么惊讶,“鸟居大师买下了整条商店街,做了一些改造。听说这条街本来也是她家的产业。”
夏树真是没想到,那个每天吃猫饭的寒酸女人,居然拥有如此庞大的财富,更让她觉得有些郁闷的是:“可是我也住在这里,那我的公寓的租金……”
克洛维头也不回地说:“你都交给了她。”
这真是一件滑稽的事,可是夏树想笑也笑不出来。好在此时克洛维已经打开了最后一扇门,看清楚里面的人,夏树惊喜地喊道:“迫水叔叔!”
养父与养女历经生死的重逢是令人激动的,而静留只是静静地伫立在一旁,等到最初的一波情感过去,夏树正一叠声问迫水为什么会有人绑架他,而迫水不知该如何回答时,静留冷静得过分的声音悠悠响起:“迫水先生,你也是阴阳师吧?”
夏树吃惊地回头看向静留。在地下室昏暗的灯光下,静留明晰的五官在脸上投下了阴影,而她那双赤色双瞳,却明亮得如同两轮红月。
更让她吃惊的是,她听见迫水沙哑的嗓音在迟疑了半晌后低声回答:“曾经是,现在不是。”
夏树不由得倒退两步,一种油然而生的陌生感隔在了她和迫水之间。她和静留几次被阴阳师追杀,每次都是死里逃生,她对阴阳师恨之入骨,可是何曾想到,她视若亲人的迫水开治,竟然是藏在她身边的阴阳师。
还没等夏树的头脑从惊惧中稍作停歇,静留的下一句话接踵而来:“你也想要杀我吧?莫非也是那句话——曾经想,现在不想?”
在夏树想来,迫水开治若是阴阳师,要杀害她和静留也是自然的事。静留有危险,她一定会拼死保护,可是面对的是从妈妈去世后就抚养自己长大的迫水叔叔,她又怎么能对这位从小爱她怜她,将她养育成人的恩人下手?
可就在这时,一个可怕的念头从她的脑海中冒出来,那是一个她多年来一直在找寻的秘密,似乎要在这里抵达终点的真相。夏树鼓起了全部的勇气,甚至比面对杀手时还要艰难,终于问出了一句话:“当年……我妈妈她……是怎么死的?莫非是……是你……是你?”隐瞒身份的阴阳师,隐藏在身边的杀手,妈妈命丧在她的助手之手,这种推理无懈可击。
可如果是这样,这简直是世间最可怕的事!妈妈被她最信任的助手杀害,而她的女儿被凶手伪善地养大,二十年来认贼作父!
静留从身后揽住几乎要站立不在的夏树,从夏树颤抖的语调和身体,她读得出夏树的恐惧,也读得出夏树的想法。可是她从一开始发生的一连串事件——风华警署送过来的验尸档案,灰原哀生日那天她们的谈话,还有她最近经历和回忆的种种,都在冲击着她的头脑和心脏:当你以为发生了世界上最可怕的事,很可能后面藏着另一件更可怕的真相。
就在静留夏树被彼此相似却又南辕北辙的恐惧包围时,克洛维突然道:“鸟居大师想和你们说话。”她点开了手机的外放,鸟居江利子清淡如水的声音,如同一股清泉,让这窒闷得可怕的气氛,终于能透出一口气。
“此时夜深人稀,我略备薄酒,有劳各位移步,一觞一饮,畅叙幽情。”
江利子不等静留等人说话,便挂断了电话。她措辞古雅,语气淡然,仿佛是诚邀好友到店里聚会,清风明月,一饷清欢而已。
可谁又知道,等待她们的,是二十年前的杀戮真相,还是下一个悲剧的开始?
果然,当克洛维一马当先推开居酒屋的门,里面的确是夜深人稀,店主已经去睡了,客人大多散去,只有柜台里的厨师说了一声“欢迎光临”,而柜台前唯一的酒客,也回头看向了新来的客人。
那个客人茶色短发,雪肤花貌,冰绿色的眼眸看似清浅却又深不见底。她看着静留,清凌凌的声音说道:“静留,你好。”
“你好,灰原医生。”静留也回视她,“我果然没记错,你小时候还有一个名字:宫野志保。”
灰原哀笑了,她清冷的面容笑起来仍带着几分倨傲:“可惜,你还是没能得到满分。我还有一个名字,这属于我家的世系,我又被人称作……食梦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