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夏】听见你的声音

第110章 看不透的世界

一一〇、看不透的世界

“夏树,别碰我!”

看到夏树向自己伸过手来,静留好像梦醒了一般,她想要伸手去阻拦,可是她的一双手,应该说是全身上下,包括头发里,哪一个地方没有沾染血腥污秽?她也只能把身子向后一缩,让夏树伸过来的手落了空。

“怎么了啊,静留?”

静留苦笑一下:“我现在浑身都是血,又脏又臭,不想把你也弄脏了。”

“你知道我不会在乎的。”看到静留抗拒的表情,夏树还是温柔地在她身边蹲下。她跟着静留一路护送三木律师到警察病院,静留的手一直牢牢地按住三木的大血管,直到三木被送进手术室,静留才歇了下来。尽管夏树的内心也乱的很,刺客、复仇这些文字一直在她脑海里盘桓,可她看着浑身浴血的静留坐在医院的长椅上,那疲惫又失神的样子,她怎么能不心疼?

静留笑了,尽管满脸是血,依然遮不住她的明艳粲然:“我知道啊,可是这些血是那些罪人的,我可不想你被那些罪人的血玷污了。我自己都觉得恶心啊。”她说得没错,佐川一政、佐川政男、还有那个不要脸的三木律师,他们连血都是脏的。

“嗯,那你赶紧去洗个澡。”夏树想想也是,看到静留没有动作,她催促道,“你是不是很累,我扶你去吧?”

“不是。”静留的眼神又重新回到了刚才那涣散的模样,“我只是有一种不太好的感觉。”

“什么?”看到静留的状态,夏树心里好急。

“就是……就是这种鲜血喷到我脸上的感觉,我竟然觉得很熟悉。”虽然静留不到二十岁就进入医学院,可是当实习医生的时候还在内科,而当她放弃临床转向法医,她面对的医疗对象,血都是冰冷的、凝固的……可是她为什么这么熟悉鲜血扑面的感觉?

“这个嘛……”夏树挠了挠脸颊,“是啊,上次我被刺客飞刀刺伤,我的血也溅在你脸上了。”

“是么?是的吧。”静留看着夏树,她看得到恋人关心担忧的眼神,不由得爱怜横生。她不愿意在这个没有答案的问题上纠缠下去,让她的恋人不能释怀。可是她自己心里明白,那种熟悉的感觉,并不是让她想起了上次她们被刺杀的那件事。夏树的鲜血曾经溅在她脸上是没错,可是没有这次劈头盖脸的感觉。而且这种感觉来自她的记忆深处,鲜血如雨,淋在一个浅色头发的孩子小小的脑袋上。

静留那难以追寻的回忆也很快被绯山美帆子医生的到来而打破。“你现在第一时间到医生更衣室去洗个澡,换我的备用衣物。”绯山医生严厉地命令,“然后我立刻带你到眼科去清洗眼睛。你脆弱的眼睛不能够再受污染了!”

是啊,刺客也好,罪人也好,此时统统让位于静留的健康。

当然,她们还有更多的事要做,更多的疑问要得到解答。




水野蓉子没有跟去医院,也没有留在现场。医院交给藤乃医生,现场交给姬宫警视正,她要快速赶回公安部,一方面做好准备应对接踵而至的公安委员会、警察厅、警视厅高层,甚至来自于众议院乃至内阁的质询。另一方面要布置搜查,跟进已经展开搜索的刺客发布信息的渠道,排查能够接近佐川的人。

作为主办刺客案件的公安部参事官,让刺客在众目睽睽下得手,真是太失败了。

坐在开往警视厅的车上,蓉子眉头紧蹙,素来果决的她犹豫了很久,终于拨通了鸨羽家居酒屋的电话。

“小利,你在做什么?”

“一直在忙啊,托那件案子的福,今天的客人比平常多了好几倍,连库存的酒和食材都不够了,婆婆让小命赶紧去进货呢。”柜台前的江利子抬头看了一眼悬挂的电视机里滚动播出的惊天新闻,又看了看正在喝酒庆祝“恶有恶报、罪有应得”的东京市民,放低了声音,“这会让你很头疼吧?”

蓉子揉了揉从刚才就一直在疼的太阳穴:“你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你没有来现场?”

“我是从电视里看到的,事态一下子变成那样,店里看直播的人都惊呆了。十分钟后,店里就涌进了十倍的客人,要买酒庆祝。恐怕今天我得工作到很晚了。”

“我也是。”蓉子叹了口气,“我今晚加班,就不回去了。你结束后早点回家,注意安全。”

“好的。”江利子放下电话,抬头看到八千代婆婆不解的眼神:“水野小姐找你,怎么打店里的电话?”

江利子依然带着淡淡的笑:“我手机没电了嘛。”她平静的面容,看不出任何端倪,“可我有个不情之请,还请婆婆谅解。今晚八点,我想请个假。”

“这个呀……好吧。”八千代婆婆看了看店里满满的客人,还是宽容地答应了,“那时候舞衣也回来了,而且今天的客人喝酒的多,对菜品要求没那么高,店里应付的过来。”她又打趣了一句,“是不是和水野小姐有约会?我老太婆可不能妨碍年轻人的爱情啊。”

“是的。”江利子低下头浅浅一笑,“我有个约会。”

而那厢放下手机的蓉子,也在对自己提出问题,为什么偏偏要选择打店里的电话?

答案是她不愿面对的——她对她的爱人起了疑心,她要确定江利子的行踪

或者说是,不在犯罪现场的证据。

水野蓉子,你在做什么啊!江利子怎么会和那个案件有关?这是刺客的刺杀行动,江利子怎么会和刺客有关呢?

蓉子陷入了深深的自我谴责中,她强令自己把注意力转向马上要开展的工作,把那个匪夷所思的念头远远赶开。

可是那句话在她心里挥之不去,是江利子在法庭上对三木律师说的:“只是想记住律师先生的脸。怕的是以后想看也看不到了。”

在她的脑海里,与那句话相交织的,是一个可怖的画面——三木律师被吃掉的半张脸。

而被她埋藏到记忆深处的,还有一句话。那是她们还在莉莉安读书的时候,她对江利子说的:“你总像是有一半的灵魂,在另一个世界。”





“刺客大师……刺客大师……”千歌音仰靠在椅背,清冷的声音回荡在法庭高高的穹顶。厚重的木门已经关上,外面的喧嚣丢给助手去解决。她太需要一个空间去整理她纷乱的思绪,收拾一下一败涂地的沮丧心情。

陪在她身边的,是她忠实的朋友来栖川姬子和大神相马。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大神相马用他清朗的声音念着这首诗,语气里却是无比的憎恨,“一定是那个女人,九年前就不应该放过她,放她这样的魑魅魍魉,在人间兴风作浪!我现在立刻派人去杀了她!”

“可是,我还没有证据。”千歌音固执地坚持道,“不是说过了么,等我查到证据确凿,我一定会亲手把真正的刺客大师除掉的!”

看到相马想要反驳,姬子连忙打圆场。她不想他们三人就此反目,更不想站在千歌音的对立面。“今天刺杀佐川父子,布局精妙至极。事前的宣言、刺杀的时间地点和方式、佐川发狂咬人的次序、事后的无迹可寻,每一处都是精心计算,分毫不差。这是我看过的最高的杀人艺术。这次刺杀,恐怕会成为刺客兄弟会的教科书吧。”

“不,不会。”千歌音摇头否定,“教科书教的是他人能够复制的,而这种刺杀方式,只有操控人心的狐耳才能做到。如果能击败这个人,也是我身为阴阳师的至高荣誉。”

相马冷笑:“可是她留给你无数的线索,却没有一样拿得出的证据。天下人都知道这是刺客所为,可是警方却没有证据展开搜查。因为所有的行动都借助佐川政男完成,而佐川政男的发狂吃人,却恰好符合法庭给他判决的结论——‘急性短暂性精神障碍’。日本政府如果公开搜查,就是否认法院判决,承认司法的腐败和不公正;如果忍气吞声,就是证明政府的无能和刺客的正义性。无论如何,此次刺客大获全胜,不仅成功行动,向政府示威,还赢得了无知愚民的人心。我想如果现在刺客大师参加首相选举,恐怕有80%的日本人会把票投给她。”

“你说这些有什么用?”谦谦君子的千歌音此时难得地不耐烦,可见她心情烦乱已极,她道了一声歉,起身拿起椅背上的外套,“我要回警视厅,此次警备部的警员开枪,我必须要向高层做出解释。然后我会同水野警视正,一定要查出蛛丝马迹。今天是刺客的胜利之日,可是骄兵必败,越是在巅峰,越容易出现漏洞。”

她说得完全合道理,可是姬子仍然担心地道:“水野蓉子是鸟居江利子的女朋友,她们串通一气,你怎可信任她?”

千歌音断然道:“蓉子不是那样的人,没人比她更正直、更坚信正义。何况,我们现在也不能确定是鸟居……”

她的话却被相马的长声冷笑打断:“怎么不能确定?她今天的杀人方法就能确定,她是来复仇的,她的三个哥哥就是……”

相马还没说完,就被姬子一声呵斥断了后半句。可是当他们转头,就发现千歌音死死地盯着他们,那双能穿透事物的鹰眼,已经看穿了他们没说完的真相!

“小千,我们……”姬子怯怯地开口,她看到心爱的小千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眼睛里却射出杀人的光线,“我们不是有意要瞒你。”

“原来他们的死不是意外,他们是被杀死的!”千歌音挣扎了几下方才开口,失去血色的嘴唇颤抖着,“可是我们查明了,那三个人不是刺客!我们是消灭邪恶、维护安宁的阴阳师、圣殿骑士,怎么可以滥杀无辜!”

“这是圣殿最高大师的旨意……”

“最高大师,他怎可……”千歌音苍蓝的眼眸里充斥了愤怒和痛苦,“可无论谁的旨意,我们有我们的信条……”

“得了吧,小千!”相马挺身而出护住姬子,“你难道要坚守迂腐的信条,错过击败敌人的机会?最高大师就是知道你的缺点,才要我们瞒着你。可即使没有大师的命令,我也会这么做。斩草除根,不能给鸟居家翻身的机会。当年如果不是鸟居江利子躲得找不到,我也不会放过她。”

“你怎么可以……”

相马打断了千歌音的话:“你难道忘了,我们经历过的背叛和我深受的耻辱?”说到这里,他的眼里也流露出痛苦,可一瞬间之后,他的眼神又变得刚健如铁,“而且事实证明,当鸟居江利子重新出现,这一年来发生了多少事?鸟居家的仇人一个又一个的死去,每个人都用了无迹可寻的手法,仿佛天降报应。你难道非得让那根绳子缠到你的脖子上才后悔么?”

“够了!”千歌音厉声喝道,可是她双目紧闭,像是在逃避最不愿面对的回忆,“我不想听下去,最近我也不想见到你们。我有很多事要做,很多事要想一想……”

看着千歌音费力地推开法庭的木门,用依旧坚定的步伐走出去,只有姬子能看得出来,她的小千此时濒于崩溃的内心。能真正动摇千歌音的,不是困难,不是死亡,而是此时崩塌的信条——从她六岁起就牢记、坚信并遵守的圣殿骑士信条——

“谨记我们的目标

引领所有躁动的灵魂,直到走上宁静之道

引领所有鼓动的欲望,直到激昂的热血冷却

引领所有浮动的意,以至化为安稳的沉思

我们的一员从不隐藏我们的意图。

若这世界已经混乱不堪,若人民已不知所措,当人们为了私欲把子弹射向同胞,把冠以自由的刀刃刺入滚热的胸膛。那便是我们圣殿骑士出现的地方。

愿骑士团永被赐福 捍卫烈日下的圣殿。

愿认知洞察之父指引我们。”

姬子忧心忡忡地说:“如果小千知道得更多,她会不会恨我……”泪水已经不自觉地顺着她瓷白的脸颊流淌,“还有,如果最高大师知道……”

“放心吧。”相马体贴地搂住姬子的肩膀,“我不会向最高大师透露一句,何况他极其欣赏小千的才华,已经视她为圣殿骑士在日本政界的接班人。可我也希望你保守秘密。”他的手握紧了姬子的肩头,“我会立刻派人行动,即使没有证据,我也要除掉这个危险的敌人。宁可错杀三千,不能放过一个。”

姬子抬眼看向神情坚决的相马,犹豫了片刻,还是点了点头。他们早已不是九岁的孩童,也不是十六岁的少年,他们是阴阳师,每个人手上都鲜血淋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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