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许我走近你
八十六、许我走近你
藤乃静留这个渣渣,为什么现在才来!
可是她终究是来了,她来了就好!
只有这个人,自己想在她面前做到最好,捍卫不可动摇的原则;可也只有这个人,自己无论多么失败、伤心、一无是处,都会想到她,都会在她那里找安心之所,获得最温柔的体谅。
当夏树扑入静留的怀抱,揪住她的衣襟,咬牙切齿地埋怨这个渣渣,可是那久违的茶香盈在身侧,熟悉的触感重新回来的时候,她更加明白为什么她之前会那么痛苦。不仅因为她犯了错,失败了,还因为这个女人和她之间那一指宽却难以逾越的距离。这段窄到无可再窄的距离让她的灵魂成为一个徘徊在荒野的流浪者,因为这个女人是她的心安之处,是她的家。
她爱这个渣渣!
太爱她了!
夏树就这样在静留的怀里倾尽了自己的眼泪,她的委屈和孤寂,在将自己揉入静留怀中的那一刻就得到了释放。就算是哭,也是一种奢侈的幸福。
当夏树慢慢从静留怀中抬起头来,看到静留那柔情似水的目光,突然凝噎。这么完美的静留,像她这么无能懦弱的人怎么配得起?那句我爱你,她怎么说得出口?
就在夏树退缩的一刹那,静留像是读懂了夏树内心的想法,搂住她的肩膀,再次将她揽进自己的怀中,低声附耳道:“不要想任何事,好好睡一觉,记住,我在你身边。”
静留低回的声音在夏树耳边重复,那份安心和暖意,终于抵去了夏树的不安,这一日的自责难过带来的疲惫压倒了一切,终于让她在静留怀中沉沉睡去。
静留凝视着她熟悉的睡颜,她记得第一次是在电车上,她用自己的身体接住了倦极而眠的夏树,用肩膀承载了夏树的梦。虽然是嘈杂的电车环境,可是身旁那因她的存在而安心入睡的小女警,让她内心平安宁静。
还有那定情之夜,她们在车里相拥而眠,夏树的那个天真的梦境——她和姬宫千歌音、鸟居江利子、灰原哀在一起打麻将——当时听起来是多么可爱可笑,可是现在回想起来,却又有着如同谶语的诡异。
真的会有这样一桌麻将么?那么在这牌局中,谁是庄家,谁是旁家,谁和谁又是上下家?
两个月之前,她和夏树的心思都是那样单纯,一切看来都是美好的,心中有爱,便觉得平安喜乐。可是日转星移,虽然物是,人也如旧,可总有着说不出的沉重和悲伤。
到底她和夏树的爱情,是会因为共患难而紧紧相依,还是被这些动荡越拆越远?
“静留……”偎依在静留怀中的夏树突然喃喃自语,静留停止思绪,屏住呼吸,不知道梦中的夏树会说给她什么。可是她等了许久,也没有等到她想听的。即使在静留的怀抱中,梦中的夏树仍然如此思念静留,可是就算如此思念,她也说不出那句“我爱你”。
在夜的寂静中空等一番的静留,只是轻轻地叹了口气。她也轻身躺下,和夏树并头而卧,在夏树身边轻合双目。少女的气息和压在她肩头的沉甸甸的感觉,让她好像回到了热恋时分。
“夏树……”静留仰头对着空气,也像是对自己调侃似的轻声说,“我的怀抱,是否天生为你准备的呢?”
睡一会儿吧,藤乃静留,在你心爱的人身边。
天高月小,风险浪急,她身边皆是团团迷雾,可就是身处这样险恶的秘密森林之中,也总有一棵可以能暂时荫蔽她,让她休憩的小树。
我的夏树,就是你啊……
夏树从沉酣中醒来,第一时间的反应是自己枕着的是枕头,而不是静留的臂膀。
静留呢?
不过房子小有小的好处。夏树的惊恐失望尚未成型,就看到静留在餐桌前端着碟子,温柔一笑:“你醒了啊。我给你做了早餐。”
夏树一下子语塞,不知道怎样回答。她突然有一种不适应,好像习惯了她的渣渣优雅自若地坐在高级餐厅,或是气定神闲地hold住整个犯罪现场,或是不要脸地撩妹,甚至在眼睛看不见的时候都能镇定得不像人类,可是这渣渣一下子变得贤良淑德,实在是太不习惯了。
而且她在梦里几乎都有心理准备,她的渣渣会睡完她再无耻地扬长而去,可是这家伙一没有睡她,二没有扬长而去,反而出乎她的意料了。
“我……我去洗澡。”夏树低着头冲进了浴室,反锁了门,方才松了一口气。
“玖我夏树,你在干什么呢?”夏树对着镜子里的自己问道。难道已经习惯于痛苦地守望着所爱的人,竭尽全力地弥缝她们之间的距离,以至于静留的温柔爱意突然近在眉睫,竟然让自己害怕了么?
应该是受苦太多,反而不习惯幸福了吧?
“对,你就是在犯贱!”镜子里那个她回答自己。听到“犯贱”这个词,她想笑,可是又突然地心酸。
她想到几个月以前,那是她默默地恋慕这静留的时候,在鸨羽家的居酒屋,听到係长杉浦碧对手下这群愣头青的教育:“爱情,就是在乎对方对你的感受和心情。不爱,那才会计较对方对你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如果爱,对方就是耍你,你也觉得甜。”
“你说的爱情就是犯贱?”当时接话的是佑一。
杉浦碧死瞪了他一眼,说出了一句让人难忘的话:“两个人互相惦记,叫爱情;一个人瞎琢磨,那才叫犯贱!”
这句话也许就是说给她听的。因为她总是在衡量,衡量自己是爱情,还是犯贱。当时如此,现在也是如此。
她还是那个在爱情上时而勇敢,时而畏缩的玖我夏树,可是那个亲切豪爽的大姐头杉浦碧却已经死了。
她自己杀死了自己,从内而外,从肉体到灵魂,从生命到名誉。
夏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因昨夜痛哭而肿起的双眼,被眼泪泡的虚浮的脸颊,看到这狼狈不堪的样子,夏树自己都觉得羞惭。静留看了那么久,还能留下来,还能用那样的柔情相待,那真的是爱吧?
可若是静留知道自己为杉浦碧的死而难过,会不会责怪自己没有原则?
可是她和静留互相约定了,无论如何,都要对对方坦诚。她们的爱情虽然一路坎坷,前途多艰,可是她一定再也不会放开了。
当夏树有些别扭地坐到餐桌前,餐盘上的美乃滋鲔鱼鸡蛋三明治还是给了她些许惊喜。
静留还真是有心了。
夏树举起还是热腾腾的三明治,突然想起:“静留,你不吃么?”说着把三明治递了过去。
静留连忙往后一让,蹙眉道:“我不吃,我现在不想闻到美乃滋的气味。”
夏树的手讪讪地停在空中,自嘲地笑笑。果然静留和自己的距离还是天差地别的,美乃滋这种平民食品,根本不会出现在她的生活中吧。
“你怎么总是想太多呢?”静留的声音温婉,充满体谅,“我以前的确从来没有吃过美乃滋,我出身于医生之家,吃东西有强迫症,总会不自觉地计算卡路里。所以……”静留逗趣似的笑了,“刚才你还睡着,我自作聪明地按食谱做美乃滋,失败了好多次,把你冰箱里的鸡蛋都用光了。你知道我试吃了多少失败的美乃滋么?光是吃美乃滋我都饱了。我想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我闻到这个味道就想吐。”
看着静留那满脸的难色,夏树终于忍不住“哧”地笑了出来。她清丽冷峭的面容,一下子被笑容笼罩,登时如春雪消融,娇花初绽。静留不由得呆了一呆,伸出手去轻轻抚摸,低声道:“夏树,夏树……”
“嗯?”
静留叹了口气:“我眼睛看不见的时候,常常在想:若是我眼睛医不好了,其他倒也寻常,就是再也看不见你的模样了,这真让人万分难过。所幸……”
她没有说下去,此时夏树握住了静留抚摸她的那只手,握得那样紧,就像她此时心潮起伏。她想告诉静留,不会的,静留的眼睛不会医不好。她已经在绯山美帆子医生那里登过记,如果她死了,她的眼角膜将会指定捐给静留。所以在那段时间,多少次出生入死,她都毫无畏惧,就算是那次追捕佐川,从十几米高的高架桥一跃而下,她心里只是记挂静留,记挂着若是眼角膜损坏了,静留用不上怎么办呢?
天可怜见,她们没有到那一步,她们能再次注视彼此的眼睛,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自己,她有什么理由不感激上天给她的机会,让机会失之交臂呢?
捐献眼角膜的事,夏树不想再提及了,她记挂的是另一件事。她颤声说:“静留,如果我告诉你,我为杉浦係长的死而难过,很难过,你会不会像上次那样讨厌?”
“上次?”静留想起来,那是友绘被害的事。她摇摇头:“我不会。理智和情感你我都能分得清的。我想,如果这次她没有侥幸暂时逃脱,你即使含着眼泪,也会给她戴上手铐,不是么?你若是不难过,便是无情。我的夏树从不是无情无义的人啊。”
夏树内心一阵激动,脸也涨得通红。这来自于她所爱之人对她的了解和信赖,人生孤苦,挫折再多,能遇到静留这样相知相爱的人,夫复何求呢?
“可是……”夏树还是落寞地说,“我这样的无能软弱,总是犯错,你一定很瞧不起我的。”
静留失笑:“我的傻姑娘,成长是需要付出代价的。比如我……”她说起了自己的一个故事——第一次在美国独立验尸的时候,她跟着公寓管理员和巡警走进一个臭气熏天的破公寓,去验一个大概是吸毒过量而死的黑人。
“公寓管理员闻到尸臭报了警。”巡警捂着鼻子,“这么臭,已经死了三天了吧?”
“我看看。”年轻漂亮的亚裔实习法医蹲下身,准备按照规程先测肝温,可是她的体温计刚触到死者的皮肤,那个死得透透的尸体,突然坐了起来!
“这是怎么回事?”静留说故事的节奏拿捏得很棒,夏树的负面情绪被搁置到一边,脸上的表情像个天真的好奇宝宝。
“那个人吸毒过量是真的,可是他只是休克了,然后恰好醒了。”静留苦笑,“至于尸臭,其实是他实在太脏了,他的脚是我平生遇到过最臭的!”
夏树不禁笑了。静留还继续说道:“可是当时真的太惊悚了,巡警和管理员吓得连滚带爬逃了出去,至于我……”
“你怎么样?”静留是法医界的天才,最年轻的首席法医,虽然是初出道,也一定会潇洒自如、处变不惊地处理突发情况,踏上了平步青云之路吧。
“我啊……”静留仰起头,带着某种悠然的缅怀之色,“我记得我当时吓得坐倒在地。我也想逃啊,可腿都软了,根本站不起来,只能双脚不停地蹬地,就这样屁股蹭地一路逃到走廊。”
夏树吃惊地张大嘴,怎么会?这怎么会是八风吹不动的藤乃静留?
“而且那个该死的巡警还写了报告,然后波士顿警局所有人都知道,实习法医一边拼命蹬腿,一边大喊着‘丧尸啊,丧尸’……拜他所赐,我可以说是波士顿警界的名人,刚入职的小警察都听过我的传说。”
“真的是这样么?”
静留想了想:“我记得……好像真的是这样。”
夏树终于放声大笑起来,如同阳光扫清了阴霾。静留也笑道:“所以你知道,我刚出道的时候也有多么糗了?可是那又怎么样,什么也妨碍不了我变成了现在这样超凡绝俗的人中龙凤!夏树,你也可以的。”
夏树点点头,含笑的双眸注视着静留,目光中满是柔情。不是因为她所爱的女人的的确确是超凡绝俗的人中龙凤,更有一颗温柔体贴又大气的心啊。
这样美好的心, 她怎么能不爱她?
可是……她还是默默地对自己说:我又怎么配得上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