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案中有案
五十、案中有案
“刺客大师”这个词在所有人耳边响起的时候,似乎有一种让日光也变得黯淡,令人呼吸不畅的压力。
只有水野警视正的声音是沉静平和的:“我想,大家对第二点可能更感兴趣,这也是我们得到的最新消息。可惜的是,我们除了知道这个人来自欧洲,从去年后半年就来到日本,NOIR可能也在这个人的指挥下行动之外,这个要缉捕的人来自欧洲的哪里,是男是女是老是少,我们一概不知。”
公安部的一名探员提问:“这种毫无目标的搜索,我们怎么能够成功?难道不能缩小范围?”
姬宫警视正解释道:“可以缩小范围。据我得到的情报,兄弟会的刺客大师,通常是每个刺客核心据点城市的首领。”
“哪些据点城市?”静留问道,她眉头紧皱,忧心忡忡。她多么不想听到,她所在的就是刺客之城,刺客就在她身边,在威胁她和……的生活。
“有上级的正确指导,警视厅和各情报部门通力合作、精密部署、不断奋斗下,日本的刺客势力大部分已经肃清,所以他们需要借助外来势力。”千歌音说着刻板的官样套话,“迄今为止,可能是刺客之城的有:波士顿、迈阿密、旧金山、波哥大、里约热内卢、伊斯坦布尔、大马士革、香港、加尔各答、开罗……而欧洲则有五大据点:巴黎、伦敦、佛罗伦萨、布拉格、圣彼得堡。除了圣彼得堡独立一隅之外,其他四大据点皆有可能。”
千歌音每说一个地名,静留的心就越往下沉。这些地方大部分她都去过,有几个还是她住过好一段时间的城市,她想起灰原哀曾经说过的话:“这世上只有极少人知道,在我们眼前这个世界之外,还有一个世界。它很小,却汇集了世界上最多的秘密、黑暗、力量和死亡。你最好及时停下,不要想踏入一步。”
原来这个世界真的就在她身边,而她已经踏入其中,难以脱身了。
“静留,你怎么了,你不舒服?”夏树听到千歌音关切的声音。虽然在侧后方看不到静留的脸色和表情,但是她也早注意到了,静留一直在竭力控制自己,却止不住在发抖。如果哪怕是昨天,她也早就毫不犹豫地握住静留的手,可是现在……
如果静留有心,她会听到夏树的关心和难过,可是她此时的头脑完全充满了混乱和阴影,无暇他顾……
面对千歌音的略显失态,蓉子干咳了两声,将话题拉回原地:“这种漫无目的的搜索,不是我们今天的会议主题。我会交给相关人员完成,除了大规模排查之外,尽量从刺客组织内部获得情报。”她的目光凝聚到静留身上,“今天我最想请藤乃医生给我们谈谈,这有关NOIR的三起案件,是不是真的为同一人所为。”
夏树想起静留曾经说的,她对“黑马夜总会杀人事件”的不同看法。而静留也正好起身,语气冷淡:“我对这个案件的确有疑问,可是我只对我最信任的人说过,却不知道水野警视正从何得知。看来我身边最信任的人,却是不值得信任。”
在夏树听来,静留在暗中讥讽的,就是自己。她想大声地告诉静留:“不是我!”可是又有什么意思呢?原来静留终究还是瞧不起自己。
蓉子当然知道静留今天因为感情纠葛,心气不顺;她当然也不知道,静留因为刺客的阴影,思绪纷乱不堪。这些看得见和看不见的原因,让她失去了原有的风度。虽然蓉子此刻的心情也很不好,因为静留先前关于江利子的那一句话,她焦躁得想要揍这个人渣,可是气度过人的她还是分得清轻重,说话的时候还是态度温和:“藤乃医生,我应该向你道歉。你的确没有把你的看法正式上报,只是在指导二条乃梨子解剖的时候说起过。虽然她把这个情况告知我有违你的信任,可是她身为警务人员,这也是她的职责所在。所以希望你不要责怪乃梨子。”
静留停了十秒钟没有说话,再次开口时语气缓和了许多:“第一起案件不是我主持验尸,第二起案件我也只是完成了初级验尸,然后转由其他法医跟进。我今天所谈的,不过是我个人的兴趣而已。既然大家感兴趣,那我就将自己的浅见向大家略作说明,希望大家不吝赐教,多多指正。”
她话说的很谦虚,可是一旦涉及到自己的专业,首席法医自信骄傲的光芒,是任何情况下都是挡不住的。
“这三起案件中,第一起和第三起都有目击者,虽然用的武器不同,但从证人证言、刺客的行动方式、杀人背景等方面,可以断言是同一人所为,可以并案调查。但是我对于第二起案件,存在疑问。当时法医判断一二两起案件为同一人所为,根据有两点:一、两案用的都是同一种武器贝雷塔M1934手枪。这种老式手枪现在并不常用,带有很强的凶手个人印记。二、两次枪杀形式很相似,都是一次枪杀三人,死者额头中枪,行为模式一致。但只要细究起来,这两点都不能成立。”
这里除了夏树听过静留的分析,只有蓉子知道大概,所有人都聚精会神地聆听。
“第一点很简单,那就是两次枪击案的弹道分析表明,虽然有相似之处,但并不是同一支枪。不过这也算不了什么。因为也许这个刺客用枪有偏好,可能有好几把贝雷塔手枪,或者在两起案件之间曾经锉过膛线。但是第二点,就存在很大问题了。我曾经对两起案件的枪弹入射角度进行过多次计算。第一起死者是在快速移动中,第二起死者应该是坐在沙发上没有动弹。第一起案件,我综合了死者身高、跑动姿势和方位,进行了20次模拟,估算出凶手的身高应该在155~160公分之间。这一身高也符合玖我警官的目击证言……”她眼神一闪,极快地从夏树面前滑过,“可是第二起案件,因为死者的坐姿不变,所以更容易计算,凶手的身高应该在165~170公分之间,这明显比我们已知的刺客NOIR高多了。”
杉浦碧问道:“那么如果第二起案件的死者没有一直坐着,而是在被枪击前动了,那计算不就不准确了么?”
静留傲然一笑:“不会的。因为那三名死者当时的姿势,如果要移动,只有站起来或跳起来,那么这样一来,从入射角度计算,凶手的身高会比估算的更高。而其中一名身材高大的死者坐在茶几后面,他的膝盖正好顶在茶几边缘,没有出现前后移动,以他为参照,这个判断更好做出了。”
“那么凶手的射击姿态是否会改变呢?”
“一个熟练的刺客,她的射击姿态完全是身体的本能。两次杀人事件,都是极快的情况下射击三枪。这种对精度和速度要求极高的射击,凶手会本能地选择最熟悉最舒服的姿态,也就是说她的姿态不会有大的改变。所以,我坚信自己的观点,这两起案件并非一人所为,第二起案件是典型的顺风车杀人事件。”
静留说完就坐下了。她没有结束语,也不用等待掌声,她的自信告诉所有人,她说的就是真相。
夏树怔怔地看着静留的背影,这个女人实在是太出色太耀眼。曾经自己像追随太阳一样,目光跟着她的脚步,喜怒哀乐,都由着她牵动。可是这样失去自我、永远是不对等的爱情,真的可以幸福么?如果昨天晚上静留没有将她随手丢弃,那么将来呢?
没有人管这个小小女警内心的千回百转,大家全都被首席法医精准的判断和翔实的数据征服了。首席法医的发言让这个原本毫无进展的搜查有了一点突破,“黑马夜总会杀人事件”发回搜查一课重新调查。而且搜查范围进一步缩小,那就是能够得知第一起案件作案细节的人。因为“武藏野过街天桥杀人事件”虽然被媒体渲染得沸沸扬扬,可是具体的作案细节,如枪击部位、作案凶枪型号,都很好地对外保密了。
可即使是这点突破,也让参会者心里沉甸甸的,因为能够获知这些细节,进行顺风车杀人的,就很可能是警方内部的人。
也许搜查一课下一个逮捕的对象,是一名警察。
“藤乃医生,今天最感谢的是你。”会议结束,蓉子走到静留身边,语声充满亲和力,“也希望你回去不要责怪乃梨子,她是真的非常敬仰你,完全信赖您的判断。”
“是么,我很高兴有这样一位好女孩的信任。”静留笑容淡淡的,目光却很犀利,“至于你,水野警视正,你是不是心里有话想要问我,却又觉得说不出口呢?”
蓉子愣了愣,一瞬间眼神里闪过很多的内容。静留想去听,可是以她目前的能力,还不能在极短的时间分清楚那么多复杂的心思,只能感觉得,蓉子内心有一种痛苦的挣扎,却又由纠结到释然,一如她现在脸上的泰然神情:“我觉得不必了,我,刚才您只是在开玩笑吧。”
“为什么?”静留挑起眉梢,“难道你真的不在乎?”
“不……”蓉子笑了,带着几分若有所思,“我只是相信江利子,她不是个随便的人,时至今日,我也相信她不会改变。而且你也说了,你只是在她的床上过了一夜。我认识的藤乃医生素来最有分寸,也不是随意放纵的人。”
看着匆匆而去的蓉子,静留心里突然有一种感慨:为什么同样是因听到心声而分崩离析的爱情,有的信任从未改变,而有的却如此的脆弱?是她们太自私,还是这没有经过岁月锤锻的爱情,纤弱得一触及折?
她漂亮的脸颊不止一次被夏树掌掴,不都是因为信任么?也许夏树从来没有信任过自己吧?
当静留托着自己疼痛不已的脸颊,转身看向不知是不是还可以称之为“恋人”的夏树时,却发现一个高大健壮的男人正在和夏树说话,连他的背影都能看出献殷勤的热望。
“玖我,我突然离开搜查一课,是因为到美国受训的通知来得很紧急,而且不能告诉任何人,我很抱歉没有告诉你。”到美国受训也许真的有长进,至少武田说话不那么结结巴巴了。
可是夏树还是不为所动,冷冷地应了一声:“没什么可道歉的。”
武田却兴奋了起来:“我就知道,你不会怪我的。”
“我只是想说,我和你没关系。就这样。”夏树收起刚才做记录的警察手册,已经准备离开。之所以迟迟未走,并不是因为这个讨厌的武田,也许下意识地,还是在意会议室那边的静留。
可是武田还是不识相:“玖我,刚才那一幕其实我都看见了,我也听说过你和那个人渣的事。我想告诉你,无论发生过什么事,我永远站在你这边,我永远……”
武田滔滔不绝令人尴尬的表白,在夏树听来如风过耳。而她目光一直留意的方向,看到静留朝自己看过来。
不仅看过来,静留还向自己走了过来。
如果是眼前,夏树的心一定会随着静留的走近越跳越快,可是不知怎么的,如今她心里突然有一种伤感和愤怒交织的情绪——在她们的爱情中,果然一切的节奏都是静留掌握,她想走就走,想来就来。
一边是她骄傲的爱恋对象,一边是喋喋不休的追求者,她是不是可以像很多小说电视上那样,就势挽住那个她根本不喜欢的人,只为了气一气那个人渣——我也是有人追的,你抛弃我会后悔的!
夏树收起警察手册,面向武田,态度冷淡俨然:“武田前辈,我知道你的好意,可是我再次告诉你,我不可能接受你。我是个有原则的人,我的爱情不能将就!”
她到底是玖我夏树,她的自尊自爱,不允许她将自己视为神圣的爱情变成报复的工具,即使是逢场作戏也不可以。
而且她既然自己不能容忍被爱情戏弄,她又怎么能戏弄他人?
说完,夏树就迎向静留,可脸上的表情却冷如冰山:“你还想要解释什么?”
静留的眼神带着点意外,也许是因为刚才的那段有礼有节的话让她对夏树刮目相看,也许是夏树拒人千里的态度。她想了想,说:“也没什么……”她能解释什么?告诉夏树我有超能力,你心里说的那句话我听得清清楚楚?
夏树则冷然回答:“我现在也不想听你说。”她狠了狠心,背过身去。
“其实我想说的是……”静留正在犹豫,“你可不可以退出公安部这个刺客搜查小组?”
夏树霍然回头:“为什么?”
“那个刺客,不是你能应付得了的。”
静留的想法很明确——夏树的母亲死在刺客手中,这是旧怨;如果夏树对少女刺客穷追不舍,就是新仇。一旦惊动了刺客组织,新仇旧怨一起算,在那样强大神秘的组织面前,小小的个人会像蚂蚁一样被碾压的。
可是这句满是好意的提醒,却招致了夏树更大的反感,更有一种心头的悲凉:“原来在你眼里,从来都是瞧不起我,我什么也不是,连工作也无法胜任。我现在可以告诉你,我的事不用你管!总有一天,我要让你……让你……”
她眼睛里含着泪,可还是没有立刻离开,也许她还是在等待,等待静留给她一个解释,告诉自己不是这样的,说这段话是有原因的。
可是静留又怎么给得了?
夏树终于再一次失望了。
可没想到走到门口,她被静留叫住:“夏树,等等,我们得一起去个地方。”
夏树连头都没有回:“我不想跟你有任何的接触。”可她还是停住了脚步。
“对不起,是工作。”
夏树斜睨了她一眼,语气满是嘲讽:“是么,你连借口都懒得编个新的。”
“是真的。”静留叹了口气,举起手机屏幕给她看刚刚收到的紧急邮件,“江东区工地发现尸块,已经白骨化,胸部以下耻骨以上缺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