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原来是你

八十三、原来是你

中野区的警察病院，并没有外界想象的那样警备森严。这里住院的病人有一半是普通病患，而管理比较严格的病区，病人有三类：首先是受伤或患病的警务人员，其次是案件相关人员，最后需要严加看管的，是犯罪嫌疑人或病情严重到狱医无法处理的在押犯人。鸟居江利子的父亲鸟居利广的最后时光，就是在这里度过的。

而如今鸟居江利子再度成为这里的病人，住的还是上次的病房，只不过上一次是吸毒过量的嫌疑人，这一次是协助破案的有功人员。这样的境遇，真是天壤之别。

因为身份改变，也因为这次案件抓人抓得彻底，所以也不需要警员值守，想来这里的人，只需要有大楼警卫和护士站的值班护士的允许即可。

而如果熟悉医院的换班时间，警卫和值班护士都不是问题。

今天晚上天很黑，风很大，如果监控失灵了，一定是大风吹的，或者是接下来的雷雨造成的短路。

她一向是个谨慎的人，做事情之前会考虑周全，也因为如此，这些年来，没有人能察觉到蛛丝马迹。

曾经有人说过，最伟大的刺客不是名震天下，而是隐匿于黑暗之中，一生籍籍无名。其实这句话契合任何高明的犯罪者，像佐川政男那样杀个人弄得全城皆知，除了彰显他恶到极致，蠢到极致，变态到极致，还能获得什么呢？

况且她并不喜欢杀人，除非是在必要的时候，而且一定要不留痕迹，找好退路。就像那天在黑马夜总会，她用了准备已久的同型号贝雷塔M1934手枪，就是为了在杀人后能推给“武藏野过街天桥杀人事件”的莉莉安少女杀手，如果不是首席法医半路杀出，谁能看得出这两起案件不是同一人所为呢？

真是可惜！

但是对于那位才华出众的首席法医，她倒是很佩服，如非必要，她不会对那位藤乃医生动手的。

所以她一直觉得自己是个有原则的人、是个好人，因为她杀的，都是她觉得该杀的人。

就像她今天要杀的人，早就该死了！

可是她今天不会用枪，在医院里，就应该用医院的死法。

比方说在输液管里注入胰岛素。胰岛素会让人血液中的糖分迅速被消耗一空，正常人注射超过1毫升的胰岛素，就有可能发生休克，剂量再大时，就会因为低血糖对脑细胞造成不可逆的伤害而死亡。而对于这个几次休克的昏迷病人，这种死法简直太正常了，用量得当都不会有什么痕迹残留，医生都不会提出尸检申请。

所以当她踏进那间光线昏暗，只能听见心电监护仪的滴滴声的病室时，脚步和内心一样沉稳笃定，在去掀床帘的那一刻，还不忘轻声说了一句：“鸟居江利子，你去死吧！”

可是她万万没有想到，就在她掀开床帘的一刹那，床上本应昏迷不醒的人突然翻身坐起，一支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她，同时大灯被打开，昏暗的室内顿时亮如白昼！

她和对面的人同时看清了彼此，也同时脱口而出：“不！”

受命在病床上装成病人的人，正是年轻的女刑警玖我夏树，可是此时她的碧瞳睁得滚圆，满脸惊骇之色，连手中的手枪也几乎拿捏不住，如果她眼前出现的是魔鬼，也不会比眼前这个她要埋伏抓捕的对象更让她不敢相信。

她是如此震惊，以至于她对面的人要将手中的注射器打破毁灭证据，她的反应也慢了半拍。好在门口开灯的那人一个箭步，从身后攥住了那还拿着注射器的手，硬生生掰了过来，同时厉声道：“我是警视厅公安部的水野蓉子警视正，现在以你意图谋杀的罪行逮捕你！”

原来这是个早已经设下的陷阱，她像一个猎物，按计划走入其中。被夺过注射器的她一个踉跄，转过身去。她身后站着的不仅是水野蓉子，还有一个身材高大，相貌堂堂的中年男子，她认得，是警务部的首席监察官大河内春树警视长。

还有一个人，此时正从水野蓉子身后慢慢踱出来，身形瘦弱，犹带病容，可比起惊骇的夏树，面色严厉的水野参事官和大河内监察官，却有着仿佛置身事外的平静淡然，好似不知道自己就是对方杀害的目标。她正是鸟居江利子，此时正微微扬起嘴角，轻声道：“好久不见，杉浦警官。”

她轻轻的一句话，如同窗外的炸雷，一下子把震惊状态的夏树惊醒，她扑棱着眼睛，再三确认——是的，眼前这个满脸惊慌狼狈之色的犯罪嫌疑人，是她在搜查一课的上司，对她如师如姐的杉浦碧！

“不，不会的，一定是搞错了。”夏树的声音和她的手一样在颤抖。她不相信，杉浦碧是敬业无私，豪爽正直的好警察，不会是杀人越货的凶手！

“杉浦碧，你还不束手就擒么？”大河内警视长威严地喝道，“因为你的身份，所以水野警视正特意精简了抓捕人员，就是不想让你在一堆人面前丢脸。现在人证物证俱在，作为警察你知道应该怎么做。”

作为警察，当然应该知道怎么做。可是她还是有太多弄不明白的。“为什么，你们什么时候知道是我？”她嘶声问道，时至今日，她的声音里仍然充满了不相信。

是啊，她怎能相信，三个小时前，她还是搜查一课的精英探员；三分钟前，她对自己还充满了信心。

“江利子今天下午恢复了神智。”蓉子看了身边的江利子一眼，虽然她的视线很快就转移开，可是那一眼，也充满了对身边人的无限爱怜，“因为同样的吸毒过量，还有毒贩长谷川对她谈起的一些情况，让她记起了黑马夜总会杀人事件那一晚她曾经忘记的细节。她告诉我，她那天被灌了毒品后，倒在墙壁边，也因此比别人更能听到隔壁的声音。昏昏沉沉的时候，她听到隔壁有人的脚步声，还有三声沉闷的爆破声，我已经给她放过模拟样本录音，确认是贝雷塔手枪安装了消声器后的声音。”

杉浦碧没有说话，作为刑警她当然知道，沉稳冷静的水野蓉子，一定会有更强的证据在后面。

“长谷川曾经说过，那天他和三名同伴带了一包价值五百万的海洛因去交易，可是他离开后，三名同伴死了，毒品却不翼而飞。而通过突审长谷川，证明他的确一直在找失踪的毒品，也核实了他离开的时间，是当天晚上的7:45。这个时间非常巧，因为他离开五分钟后，组织犯罪对策部第五课和搜查一课就展开了对黑马夜总会的联合搜查。里面所有的人都出不去了，同时所有无关的人最后离开的时候，都要搜身并检查个人物品，没有人能带走那包毒品。而警方封锁清查现场，同样也没有找到枪支和毒品。”

“也许……”杉浦碧也好像在配合推理似的说，“是有人趁长谷川离开，到警方搜查的那空白的五分钟开枪杀人，拿走毒品的呢？”

回答她的是江利子那平淡得好似置身事外的声音：“可是我突然记起来，那天我听见枪声的时候，包厢里有人在讲电话。”

蓉子接口道：“我们调取了包厢里所有人的电话记录，他们进入包厢以后，一共有四通电话，分别是6:48，7:05，7:24,7:56。你觉得开枪时应该是哪个时间？”

杉浦碧沉默不语。她也知道，水野蓉子一定早已还原了当时的情景。那天接到线报，有人在黑马夜总会进行毒品交易。组织犯罪对策部第五课的联合搜查一课，对黑马夜总会进行大规模搜查。警方在7:50赶到现场，那是一所很大的夜总会，警方先是封锁了各个出口，切断了内线电话，然后再冲进一楼大厅，控制住大厅后，再分头到二楼三楼各间包厢进行挨个搜查，江利子他们所在的包厢位于三楼，7:56警方已经封锁了楼梯，但还没有搜查到那里，包厢里的人还不知道外边发生了什么。

“我们一直以为，凶手在警方来之前杀人逃走。可是长谷川的被捕和江利子的证言否定了这个判断，凶手一直在夜总会里，在警察眼皮底下杀人，而且最后带走了毒品。什么样的人能够在封锁严密的现场如此行动自如，还能瞒过搜查一课的精英警探和组五的缉毒警察，带走毒品和枪支？唯一的答案是，这个人就是警察，就是现场的警察。”

大河内警视长目光冷厉地盯着杉浦碧，沉声道：“特别是那种能够安排搜查顺序，分派搜查任务的警察。”

是的，黑马夜总会包厢众多，走廊复杂多变，只要安排好搜查的先后，她完全可以赶在搜查小组搜到毒贩所在的包厢之前，赶到包厢，快速杀人，拿走毒品。等待搜查小组到达之后发现尸体，她再从容地装作赶过来就行了。谁会想到，她的枪套里不是警枪，而是刚刚杀过人的贝雷塔手枪，她的棒球夹克的内袋，装着一包价值五百万日元的海洛因呢？

杉浦碧笑了：“所以你们设下了这个陷阱，我想除了我，恐怕当时在场的每个警察都接到了发现新线索的电话。组五和搜查一课的所有人都是怀疑对象，当然，除了你……”她目光复杂地看向夏树，这个她一手带出来的小女警，正用枪指着她，“我还记得那天你要和藤乃医生吃饭，所以我没有排你的班。所以，你成为唯一没有嫌疑的刑警，也是唯一能对我执行逮捕的刑警。”

看到杉浦碧的眼神，夏树心中一酸。她还记得那天她想杉浦係长去请假，被係长拉到一边低声问：“是不是藤乃约你？”那时候她的羞涩和係长爽朗的笑声犹在眼前，可是没想到，她真的万万没想到……

夏树忍住眼泪，掏出手铐，可就在她将枪口挪开的一刹那，杉浦碧突然手臂突伸，一把夺过夏树手中的手枪，同时电光石火般地向对面的三个人撞过去。

绝地求生不仅是人的本能，也是杉浦碧一向的性格。其实她在行动之前已经看好，这间狭小的病室没有多少让人转身的余地，对面的人无法迅速闪避，而她的目标只有一个——鸟居江利子！

夏树的快速反应能力在震惊之下慢了半拍，等她回过神，已经看到杉浦碧挟持住了鸟居江利子，枪口正抵在对方的太阳穴上。

杉浦碧的确是个训练有素的警察，她在短时间做出了最好的判断，比起身材高大的大河内和精干敏捷的水野蓉子，没有任何抵抗能力的鸟居江利子是最佳的人质。

而且当她看到水野蓉子服从自己的命令解除了武器，并阻止大河内警视长开枪，她更觉得自己做得对。

可是当杉浦碧挟持着鸟居江利子走出病室，却立刻明白她还是高估了自己的处境。这里距离楼下停车场有无数的回廊和楼梯，还要经过刑管犯人病区，那里每一个警卫都是荷枪实弹的。而另一面电梯门打开，她看到冲出来的姬宫千歌音和藤乃静留，她知道这条路也行不通了。

她只有一条路，挟持着人质上了最近的天台，用铁棍抵住了唯一的铁门，也把那些要抓捕她的人暂时隔绝在了门外。

狂风已经止歇，大雨伴着雷声呼啸而至。一个炸雷打下来，闪电瞬间照亮了天台。杉浦碧也借着这暂时的白昼，将枪口指向她面前的鸟居江利子：“你真的早就该死了，九年前你就该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