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再度相逢
一百零八、再度相逢
“静留,很漂亮。”
“可惜,没什么用。”
这是静留走出法庭,遇到江利子,两人用听不见的语言的对话。
静留回头看一眼审判庭古老而庄严的沉厚木门,苦笑一声:“我听得出来,律师和凶手都很有信心,他们收买了太多的人。佐川一政在法国法庭上的胜利,将会由他的儿子在日本的司法界重演。”
江利子也笑了:“可是时至今日,我仍然希望法律能够公正,哪怕只是形式上的。这是蓉子的信仰,也是我聊胜于无的安慰。”
“可是如果这种公正无法实现呢?”
江利子没有回答,而是反问:“在法庭上,我听得见你的怒火和憎恨,虽然你成功地控制住了。可是我仍然想问你,如果你可以裁决,你会怎样?”
如果我可以裁决?
一瞬间,两具血淋淋的尸体和两具已经辨认不出的尸骨、友绘死不瞑目的头颅、凶手得意洋洋的表情和他背后黑暗的势力,以及被挤压得没有喘息空间的正义,静留脑子里掠过一句话:“法律若无公正,我必自行复仇。”
那是刺客的宣言,也是此刻静留的心声。
这句心声,江利子恍若未闻,只是抬头注视着不远处法院的大门,那里有长长的石阶,还有广阔的天。
“你在想什么?”庭审结束,水野长官和夏树也赶到了这两位证人身边。这两位各自身份悬殊的恋人,不约而同地问出了同一句话。
静留握住夏树的手,笑着摇摇头。而江利子则是看着远方,喃喃道:“我希望,所有的预言都会实现,所有的罪恶都有报应。”
今天是个阳光明媚的日子,所有的东京人走在街头,都忍不住会抬头看一看湛蓝的天空,呼吸着冬日寒冷却清澈的空气,说一声“好日子”。
可是对于玖我夏树来说,不是。
她坐在东京地方法院的外面,远离那森严的大理石台阶和台阶下汹涌的人潮——那是东京乃至全日本的媒体,都在等待一个新闻人物的出现。
佐川政男连环杀人案已经在一小时前宣判,身着法袍的法官大人,在色调深沉的审判庭庄严宣判:“被告佐川政男,因在实施杀人行为时处于急性短暂性精神障碍发作期间,认定为无责任能力,杀人罪名不成立!”
站在旁听席的夏树,觉得自己全身的血液都要凝固了!
愤怒和震惊让她僵硬得无法动弹,可是她的耳朵听得见,她听见四名被害人家属在失声痛哭,听见搜查一课同事紧捏拳头的格格声,听见水野警视正的仰头长叹,听见身边静留好似早有预料的连声冷笑,还有那令人憎恶的,凶手、凶手的父亲、凶手的律师旁若无人的庆祝欢呼……
这些声音,夹杂着法官连连敲击的法槌,还有一声声“肃静,肃静!”
简直无耻至极!
在静留出庭作证的第二天,夏树作为抓捕两名凶手的刑警也上庭了。面对那流氓律师的百般责难甚至是无中生有、捏造诽谤,她做不到像静留那样针锋相对,只能一再地坚持她的证言,绝不动摇。尽管内心也满是愤怒,可是当发现静留为了自己的遭遇而加倍地气愤时,她还是耐心宽和地安慰着恋人——
“没事的,刚入警界的时候,前辈就告诉我要适应这种情况。我都不在意,你就不要生气啦!”她上次在抓捕犯人后却被带到警务部,被那几个监察官轮番审问,所受的委屈比这个还大。可是她没有告诉静留,救她出来的水野警视正也信守了承诺,没有向静留透露半分。
“你真的不在意?”
“我也很生气啊。”夏树认真地说,“可是只要罪犯受到法律制裁,刑警的愿望也实现了,受的委屈也就烟消云散了。”
静留再次反问:“你觉得佐川一定会受到法律制裁。”
“当然了。”夏树的态度更认真,“证据确凿,无可抵赖,律师再耍嘴皮子也没用。而且你瞧,我们在一起办的案件,犯人都被绳之以法了。就算北条夫人那样的权贵,不也受到法律制裁了么?”
静留苦笑,北条夫人受到法律制裁,是她自己的选择,也是背后某个神秘之手摆布的结果。至于那只神秘之手,她似乎已经确定是某一个人……
可是从另一个角度,如果没有这神秘人的存在,北条夫人这样的权贵要脱罪,也是轻而易举的吧?
可是静留没有再说下去,让这个傻姑娘相信法律吧,也期待这次庭审能够如她所愿,让这个傻姑娘心中的圣地永葆纯洁。
所以当法官宣判之时,静留倍加愤怒,以至于不顾高级警务人员的身份,当着法官的面,放声冷笑。而当静留转而看向夏树,夏树那难以置信的震惊表情和内心某一块破碎的声音,让她内心变得悲痛。
杀人犯、律师、法官……还有他们背后的那些恶势力,为了利益而玩弄法律。而法律,是社会的底线,人们最后的良知。这些无耻的人们,他们不仅是在愚弄大众,更是在杀死人们心中最后的净土。
这些罪人啊,你们不仅杀死了四条人命,杀死了法律,还杀死了纯洁少女对公正的信仰,我诅咒你们——法律若无公正,我必自行复仇!
可她又能做什么呢,只能焦急又温柔地注视着夏树,看到夏树的四肢终于恢复行动力,转身便走。
“夏树,去哪里?”静留在夏树身后急唤。
“出去走走,透口气。”夏树回头看了一眼那个得意洋洋的“急性短暂性精神障碍病人”,声音低沉,“我怕我会杀人!”
“去吧。”静留叹了口气,善解人意地说,她从背后轻轻地拢住夏树的肩,“抱歉我现在走不开,过会儿我去找你。记得要在一个我能找得你的地方。”
夏树轻轻地握住静留放在她肩上的手,她才是应该说抱歉的那个,因为她知道,静留此刻的心情也不会比她好。可是就让她任性一次吧,静留会原谅她的。
她们对彼此爱情的了解,已经无需语言解释。
可是她走到哪里,都透不出心头那口闷气,最后还是走回法院门外,坐在冰冷的花坛边缘。空气越来越冷,而她心头翻涌的热血,却像是要找到出口喷发的火山。恪守法律的刑警玖我夏树第一次有一种冲动——她想杀人,杀了那个凶残邪恶的凶手,杀了那对逍遥法外的恶父子,杀了那玩弄法律的无耻律师和法官!
一句话在她眼前浮现:“法律若无公正,我必自行复仇!”
“你是不是觉得很不服气?”一个冷淡的声音在夏树耳边响起,夏树急速转头,赫然看到一个穿着白色连帽衫的少女坐在她的身侧,是那么的靠近,可是什么时候坐下的,怎么来的,她竟一点儿也不知道。
世上竟有行动如此敏捷而悄无声息的人,让向来以速度和反应快见长的玖我夏树毫无察觉,如果这个人刚才给她一刀,她绝无抵挡的可能。
而那个少女只是貌似随意地坐在这里,在这么寒冷的天气,她手里居然还拿着一支雪糕,刚咬了第一口。她正目视着前方,黑色短发下的红褐色大眼睛闪着无辜的光。
她认得!她认得这个声音、这双眼睛!
第一次看到这双眼睛,是在歌剧城大厦天台边缘突然的四目相对!
第一次听到这个声音,是在警察病院的楼顶,那一句“刺客之刃,不加诸无辜人之颈。”
这个貌不惊人的少女,是刺客!
“放下你的枪。”那少女的眼睛根本没有朝夏树看,却已经知悉夏树在第一时间握住了怀中的警枪,她语气平静,全身也似毫无戒备,“这里很快会有人被处决,你这样做,会让人怀疑你,得不偿失。”
“是你?你又要杀人?”夏树压低声音问道。
少女摇摇头,没有任何表情:“你可以搜查我,我没有武器。我今天……”她又咬了一口雪糕,“只是个看客。”
夏树相信她的话。她们两次在天台相遇,第一次少女放过了她,第二次则救了她,她能感觉到这个少女对她并没有恶意。更何况以这个顶级刺客的身手,何必来骗她。如果她想杀人,身边的一切——甚至手上的雪糕——都可能变成她的武器。
夏树的手慢慢从枪柄上放开,可仍然不放松警戒,她冷笑道:“你说会有人被杀,又说你不会杀人,这很矛盾。”
那少女耸耸肩:“世上又不止我一个刺客。”
那么,是有另一个人来完成杀人任务了?是谁?她们要杀谁?天,她好像知道一切,实际上又什么也不知道!
夏树跳起身来,焦急又迷茫地环视周围。判决已经结束,法院门口聚集了很多人,一队法警正在维持秩序、一群记者在台阶下互相推挤想找个拍照的好位置、几家电视台的主播已经对着摄像机说起了开场白、抗议团体打出横幅喊起了口号,不远处还有匆匆路过的行人和一些看热闹的围观者……
“是她!”夏树突然发声,她的目光紧紧盯着她对面五十米处树荫下的一个金发女郎,尽管大大的雷朋墨镜遮住了她的双眼,但在这个群情激动的场合,即使是路人都不禁被情绪感染,而她的神情却如同夏树身边的少女,一样的平静,那种预示着死亡的平静。
“是么?”少女不置可否地说,她只是专心致志地吃着雪糕,那样子像极了一个不谙世事的高中女生。可谁知道在她天真的外表下,是绝顶的杀人技巧和狠辣无情的性情。
法院门口一阵骚动,押解的警车开过来了,也就意味着,佐川快要出来了。他将会乘上这辆警车,去精神病院待上20个月,然后重新获得自由。
被他残杀的四名少女,从此沉冤难雪!
想到这里,夏树的心里涌出了强烈的憎恨。她也相信,这个场合,除了佐川的家人和那些被收买的法官和律师,没有人不憎恨这个禽兽!
可那又怎么样?还不是对他没有办法?
此时夏树脑海中突然冒出一个念头:如果今天刺客在这里杀了佐川,实在是一件大快人心的事!
她被自己的念头吓了一跳,同时也产生了一个几乎可以确定的猜想,“处决”这个词,只会用在佐川身上。她们要杀的人,是佐川!
但是这可能么?她身边的少女正在将雪糕慢慢吃完,而对面的金发女郎,仍然悠然地靠在树下,没有一丝行动的预兆。
隔着这么远的距离和重重的人群,她们两人想要佐川从法院大门出来到进警车短短的不到十秒钟杀人,简直难如登天。除非这两人突然掏出一把狙击步枪或是手榴弹,不过打量了一下两人的衣着,这实在不可能。
莫非还有第三个第四个刺客,埋伏在法院广场对面的某个建筑的窗户后面,已经端着狙击枪在瞄准了?要知道这世界上最优秀的狙击手,可以在三千米开外一枪致命。
此时少女已经吃完了雪糕,把雪糕棒扔进了十米外的垃圾桶,手法准确利落得如同在投掷飞刀:“我劝你不要做无用功。我们今天是来观看大师的处刑的。你也可以坐下,和我们一起领略大师杀人的妙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