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 一入江湖
一二五、一入江湖
关上门的同时,江利子按下了卷闸门的按钮,这个小小的居酒屋,和外面是两个世界了。
有些年头的卷闸门落下的声音还是惊动了走在最后的两个人,正当他们警觉地回头,他们身后的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袖子里闪出两柄利刃,两道寒光极快地刺入他们心脏,又倏忽不见。
前头的三个人发现在一边吃饭的迫水,正要扑上去,却听见身后扑通、扑通两声,就看见两个同伴倒在地上抽动,胸口白衬衫上却只有两点血痕。理当是刺杀者动作太快,伤口极小,血都来不及流出,心脏已经破裂。
那三人同时惊呼一声:“袖剑!”可还没等他们有所动作,江利子已经一跃到其中一人身上,右手袖剑刺入那人脸颊,薄刃穿脑而过,纵身落下时她左手掀起那人的黑西服,缠住脑袋,不让污血流出。
江利子一瞬间悄无声息地连杀三人,手段之狠辣利落,不仅静留夏树和迫水已经呆住,连剩下来的两个黑衣男子都惊得手脚发软。可此时江利子偏偏停了下来,负手而立,冲着身后的静留夏树冷然道:“你们俩不动手?”
夏树被提醒了,扑向就近的一个黑衣人。从刚才这些人的动作她能看出他们是来抓迫水叔叔的,所以丝毫不敢怠慢。夏树身为刑警,又从小在鸨羽爷爷那里练习剑道,格斗能力本就高于常人,加上速度迅捷无比,很快就占了上风。
而那边静留却不知如何是好。她虽然已经杀过三个人,可都是在逼到绝境之时的奋力还击,此时要求主动攻击敌人,却觉得无从下手。倒是身边的迫水抢先一步,抄起一个大酒瓶子朝那人当头打去,却被那人闪身避过,酒瓶击在桌上,碎片四溅,连带迫水的手也被划伤,鲜血直流。
迫水狼狈不堪,连忙扔掉手中破碎的瓶颈,连连后退。静留情急之下,捡起桌面上一块玻璃碎片,划向那人的颈项。可是临了一刻却又手软。玻璃仅仅划伤那人的脖子,那人疼得大吼一声,捂住伤口跌倒在地。
那边夏树已经制服对手,看到这边静留和迫水遇险,正欲过来帮忙,就听见后院木屐声响,八千代婆婆中气十足的声音还带着睡意:“这么晚了闹出这么大动静,真是不像话!”门帘一掀,她已经大步流星地闯了进来。
夏树叫声“不好”,正想出言阻止,八千代婆婆已经走到那个受伤倒地的黑衣人旁边。那人见有机可乘,不顾伤口还在流血,拿起迫水丢下的破碎酒瓶,奋力起身,一手箍住老婆婆,一手执酒瓶,用尖利处抵住她的咽喉,嘶声道:“谁也不许过来,过来我就杀了她!”
这一突变真的非同小可,原本胜负之势已定,却陡然逆转。加上跟着婆婆走进来,还是睡眼惺忪的舞衣一声尖叫,更是将气氛推到了紧张的极点。
静留和迫水都赶忙退到一边,夏树满心想要冲过去解救,可是黑衣人躲在婆婆身后,尖刺般的玻璃对准了大动脉,她自忖能保证擒获敌人,可是婆婆的安全让她根本不敢有所动作。
除了吓得连声哀求的舞衣,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向了江利子,寄希望于这位足智多谋的刺客大师,能想出良策。
哪知道江利子不急不缓,抬脚跨过地上的三具尸体,慢慢走了过来。黑衣人急忙吼道:“不许过来,特别是你!”他的声音颤抖,显然是被这个杀人迅猛无情的女人吓坏了。
眼见发抖的玻璃尖抵住老婆婆的脖子,随时都有可能刺破动脉,江利子却好似完全不在意,却对静留道:“你瞧瞧,你死我活的战斗,决不能心慈手软。这就是最好的教训。”
静留心中惭愧,还来不及说什么,就听夏树急道:“说这个有什么用,还不赶快救人!”八千代婆婆扶养她长大,对她就如同亲祖母一般,此时她心急如焚,哪里还听得进这些慢条斯理的话。
江利子也不以为忤,对那人道:“你要什么才肯放人?”
“放我出去,等我确认安全,我再放人。”
夏树刚想答应,哪知江利子摇摇头:“外面也不安全,你们留在外面的人,已经被我的伙伴清除了。”
黑衣人大惊失色,他见识过这女人刚才的狠辣手段,想到自己落到她手中,绝无生还之力。绝望之下,只想在死之前拉个人垫背。
他大吼一声,正要把玻璃碎口插入老婆婆的脖子,突然间八千代婆婆右手一抬,一道寒光穿过那人的下颌。登时那黑衣人嘴里鲜血喷涌,手中酒瓶坠地,口中发出“喝喝”的声音,慢慢倒下,挣扎几下随即不动了。
八千代婆婆翻转手腕,一把沾血的利刃滑入宽大的袖子,竟和刚才江利子杀人的利器一模一样。
八千代婆婆看了看满脸惊讶的静留和夏树,还有被吓得说不出话来的外孙女舞衣,对着江利子抱歉地笑笑:“好多年没有动过手,技术生疏,杀个人弄得自己一身血,真是见笑了。”
江利子也了然于胸地笑了:“可我知道宝刀不老,面对这种三脚猫,您哪里需要他人来救呢?”
八千代婆婆扫了一眼地上的尸体,低声道:“可惜,出来迟了一步,没能看到您出神入化的杀人手法。”她抬起头,苍老的面孔上满是敬意,“原风华刺客鸨羽八千代,参见鸟居大师!”
在这个充斥了血腥味道,遍地是尸体的小小居酒屋,静留一下子觉得周围好静,静得她可以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她扫了一眼周围的人,惊讶得说不出话的夏树、满脸茫然的舞衣、低头不语的迫水,还有洞悉天机的鸟居江利子,这些熟悉的人和一个闻所未闻的事实,却有一种无名的恐惧油然而生。
原本以为自己经历了这么多难以置信的事,对发生的任何事都会淡定,可是八千代婆婆的这句话,就像是一把钥匙,转动了最后一根发条,所有的绳结都被打开,所有的拼图都找对了位置。
想到几天前,当静留当机立断要回到家乡,要去经历一趟对过去的巡礼,她不怕去面对过去的血腥和惨淡的现实,就是为了给自己和夏树一个完全没有负累的将来。
可是她现在后悔了,不在于那些秘密有多么可怕,而是她本以为自己是风暴的核心,秘密的焦点,所以她不畏惧,会牺牲自己的一切来扛。可事到如今,她发现自己不过是这个故事里某个单元的NPC,而故事的主角,其实另有其人。
“静留,怎么了?”静留被自己内心的寒冷冻得咯咯作响的肩膀,骤然遇到夏树温暖的手掌,却像是遭遇烙烫似地一惊,她抬头看着夏树水汪汪的眼睛,尽管夏树也被今天遇到的一系列事件弄得晕头转向,可静留在她心中还是第一位的,“你别怕,有我在。”
静留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说什么。就在这时,小命瘦瘦的身影从后院跑过来,金色的眼瞳亮晶晶地看着八千代:“婆婆,有什么要我做的?”她看看地上的尸体,又看看江利子,没有害怕,却满是遗憾:“婆婆说你是刺客大师,我天天看着你,只可惜最关键的场面都没看到。”
江利子笑了:“为什么要看呢?看的越少越安全。”
小命却坚定地摇了摇头:“因为我是刺客的孩子,从二十年前开始。”
这个平时看着很不靠谱的女孩,难得严肃起来的样子,显得眉眼分外英挺,静留看着她的相貌,突然发现,一块无意中的拼图,也落到了她的面前。
太可怕了!太可怕了!
偏偏这时候江利子也看向了她:“你都知道了?”江利子的眼神里,没有高高在上的骄傲,有的是看穿现实之后的无奈和悲悯。
“你知道什么,静留?”夏树问道。
静留一把抓住夏树:“夏树,我们走,我们离开这里!”
“你怎么了啊?我们现在不能走啊,我们还有好多事没搞清楚呢。”不解的夏树拢住静留的肩,“静留,你到底怎么了,你告诉我啊?”
夏树一连声地追问,事实的压迫,还有逃不开的困境,让静留的头疼得快要炸了,终于在旁边完全搞不清状况的舞衣颠三倒四地求解释的唠叨声中,她失去了知觉。
“一年前,当你第一次走进居酒屋的时候,我就认出你了。你和你的母亲长得太像了。你走进来的一刹那,就像二十年前你母亲走进我在风华的居酒屋,唤醒良介和我,给我们最后一次任务。看到你时我当时几乎都要感谢上苍,大师这一脉终于没有断绝,你是这么出色。”在静夜之中,八千代沧桑感十足的声音听起来就像是打开了一幕黑白电影。
“您谬赞了,我怎么比得上我的母亲?不过,您认出了我,却保持了沉默,而我和您无声的默契,让我再一次见证了刺客精神之强大。刺客是兄弟姐妹,互相掩护,互相帮助。”
“是呀,明明你只来了一年,婆婆却说你已经在这里七年了,我就知道你一定是个特别的人。婆婆还交代我,一定不能对江利子小姐的存在有任何反应。所以我一直在等待,等待你露出真容,唤醒我的那一天。”
“这人世间的祸福成败,是与忍和耐是相依相生的。你能忍得住熬得住,虽然现在只是个刺客学徒,日后必成大器。”
“啊,原来你们都是刺客,都知道内情,就瞒着我一个人,只有我一个人是傻子!”舞衣超强的恢复力让她此时的声音也是元气十足,“婆婆,我是你的孙女,你怎么可以瞒着我?真有你的!”
“瞒着你是为你好。”江利子淡淡地说,“经受艰苦的磨练,藏身于黑暗之中,等待也许一生只有一次的唤醒,却背负着莫大的压力,你觉得这样好么?况且……”
八千代婆婆接口道:“况且你一点儿天赋也没有,加入兄弟会干什么?负责做便当么?”她说起这个最亲的孩子,还是那么老辣毒舌。正当舞衣气鼓鼓地想要反驳,却又听见婆婆的声音变得伤感,“九年前加奈江大师去世,日本的兄弟会被扫荡殆尽,我和良介只能苟且偷生,良介郁郁而终,没能看到江利子大师的归来。这种痛苦又有谁能理解呢?江利子大师,你这次回来单单是为了报仇么?”
江利子沉默了一会儿,道:“报仇易如反掌,九年前那些有名有姓的仇人,我也都已经找到了,解决了。虽然还有几个目前还不能确定,可是比起仇恨,有的事更需要我去做。为了这件事,我需要更多的帮助,也会有更多的牺牲。”她忽地提高了声音,“静留,你是准备走了么?”
“不,我们不走。”通向后院的门被缓缓拉开,神色坦然的夏树牵着静留走了进来,她们的手紧紧握在一起,好像谁也不能把她们分开。
先前晕倒的静留在后院的客房悠悠醒来,尚未完全恢复神智,她已经能够听见前堂的谈话。以她现在的能力,即使是深宵的窃窃私语,也如在耳边。
不,她不能待在这儿,她必须带着夏树离开这里。无论是刺客还是阴阳师的世界,不应该有她们的存在。
带着这样的意识,她睁开了眼睛。
“静留,你醒了!”映入静留眼帘的,是夏树含着泪如释重负的笑容,“你吓坏我了,可是,可是……”尽管心中受到的冲击不比静留少,可是对于夏树,有什么能重要得过静留呢?
“夏树,亲爱的。”静留揽过夏树的头颈,两人的面颊温柔地紧贴在一起。那熟悉的气息和触感,油然而生一种“相依为命”的感觉,这种被环境紧紧相逼,带着孤寂和疼痛的爱情,比任何一种情感都要浓烈。
这几日在血腥中拼杀,如此的温情一刻是这样难得,也是这样短暂。静留忽然撑起身:“夏树,我们走!”她拉起夏树的手,“我们现在就离开,无论到那里,走得越远越好!”
“静留,我们不能离开。”夏树却有太多的迷茫,“我们还有好多问题没能解决。迫水叔叔怎么是圣殿骑士,婆婆和小命怎么又是刺客?我都搞不明白。”
“世上有太多的秘密,你能搞清楚么!”静留的神色骤然严厉,夏树一时间真被吓住了,可她又看到静留的厉色柔软下来,眼神变得哀恳,“我们走吧,这里的一切都和我们无关。我们只是误入了一个不应该的世界,现在是我们离开的时候了。”说罢,她不由分说,拉着夏树就要走。
可她没想到,夏树比她想象得执拗:“可是你走了,怎么对得起舍命救过你的那些刺客?你总得有个交代!我也要对我死去的妈妈、迫水叔叔,还有一直维护我的水野警视正有个交代!”
原本以为静留会因为自己的固执而生气,却没想到,在月色下,她看到静留泪水如珍珠般滚落,而泪水盈盈的眼睛里神色复杂,仿佛悲、愁、喜、怒,都在一瞬间凝聚到了一起。
终于,静留叹了口气,道:“是不是如果我们走了,你到了哪里都不会安心?”
夏树点了点头。
静留低声道:“我的傻姑娘……”她轻抚着夏树的面颊,却是分外温柔。
此时,她们听见外间江利子的声音:“静留,你是准备走了么?”
夏树看着静留,静留偎依到夏树肩头:“我的傻姑娘说什么,便是什么吧。”
夏树紧紧地握了一下静留的手,冲着那边说道:“不,我们不走。”她和静留经历过那些爱情的磨难,一次次地让她明白:逃避从不是她的性格,坦诚和勇敢是静留最欣赏的品格,就算是眼前有刀山火海,她也必须去面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