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夜谈Trick

努力是一种天赋。

这句话一直存在于恋渊橙和的记忆中，但她并不记得说这句话的人，兴许说这话的人根本不存在。

这些都不重要。

这句话在她的记忆里盘踞不下，并非因为这是人生信条之类重要的东西，而是看到某个人就会自然想起这句话。

即使说那是虚伪的天赋，也极其耀眼。

相比之下，眼前之人简直黯淡得令人想要忘记她的存在。

她收回缥缈的思绪，静静地望向翘着腿坐在茶几对面沙发上的女人。

微微染过并不显眼的黑茶色长发自然地披在双肩，洋溢着温柔微笑的清纯面容，端庄优雅的身姿。如果她此刻没有穿着在昏暗灯光下也一样鲜明大胆的睡衣并且手持酒瓶的话，似乎还勉强能和她平素在学校给人的印象挂上钩。

不过橙和明白，即使此时的她褪下了半张面具，那温和如水的视线之中多半还掺杂着深不可测的预谋。

「白神那边失败了吧，橙和。」

亲昵地直呼其名，仿佛事先洞察了她的心思一般，石上三千留的脸上浮现出浅薄的笑容。

「非常抱歉，老师。」

毕恭毕敬地站在房间中心，橙和低下头努力挤出愧色。但就结果来说，她心中的失落感早就将愧疚抛之千里。

石上三千留。

恋渊分家石上所属，担任神山高校国文教师兼剑道部顾问，从远的一面来说是自己的老师，近了说就是远房亲戚。

无论哪边都是不好拿捏距离的关系。

橙和不禁在心中默默叹了口气。

恋渊本家无一人召唤出从者，目前只有分家末支的石上维系着整个恋渊家的成败，协助者的任务自然就落到了本家继承人之一的自己身上，而且还是绝对无法推脱的现任当主的命令。

虽然要说幸或不幸的话，倒也不完全是后者。

「现在是私人时间，可以不用叫我老师哦。不过，」三千留话锋一转，用淡淡的语气说道，「正面接近白神可不是明智之举，这点你应该明白吧。」

「是的……非常抱歉。」

「哎呀，不要一直道歉嘛，这样就像我在欺负你一样耶。不过橙和，会犯这种程度的错误可不像你的作风。」三千留将手中喝空的酒杯放回茶几上，用最擅长的亲切笑容望向她，「你啊，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她的疑问明显不是出于责难，而是别有深意的试探或是明知故问。

橙和用带着歉意的笑容回望她，不紧不慢地回道。

「要说心事的话，就只有您让我接近白神同学这一件事了吧。当然，我也试过偷偷尾随她，但以她的敏锐直觉根本没可能成功。所以，我原以为用学生会长的身份和她正面接触不会那么困难，但没想到……」

完全被拒绝了。

橙和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眼中微微浮现出不同意义上的沮丧。

「呼……原来如此。」三千留心不在焉地用手撩起耳边的头发，简单地放弃了追问，「说来的确有我一份责任，如果之前没有闹出那件事，现在也不至于丝毫没有进展。不过，与其说是我的责任，不如说那明明就是白神不好。」

对于司空见惯的推卸责任，橙和皱了一下眉头，但在瞬间便恢复了一贯的冷静。

见橙和没有搭腔，三千留默默倾斜酒瓶，绀紫色的液体沿着杯缘逐渐充盈整个透明杯体。

「你不这么认为吗，橙和。像她那种行走在人际边缘又死脑筋的人在别人的地盘昂首阔步才是问题所在。」

「但是，至少在圣杯战争之前……」

「在做成国士无双之前，没人会觉得自己摸到了好牌吧？」三千留露出轻蔑的笑容，「你觉得本家一开始对我有所期待吗？」

「……」

「看吧，毕竟连我自己也不知道会摸到大牌。而现在的状况是你我位置对调，而你依旧被本家派来做我的协助者——或者称作监视者更合适，倍受期待的人也许依旧是你。」

晃晃酒杯，收敛了调侃的语气，三千留的脸上难得浮现出认真的神色。

「但是橙和，你很聪明。你帮我处理了那件事，我也很感激你。抛开本家不提，如果这次我们能赢的话，我愿意和你共同分享一个愿望，你觉得如何？」

突如其来的直球让橙和面露难色。

以她的位置来看，已经和圣杯失之交臂的自己没有资格再考虑愿望这件事。

或者对她来说，愿望本身就缥缈虚无，无限接近不存在。

所以她犹豫着，小声回道。

「但是，我没什么需要圣杯实现的愿望……」

听到她的回答，三千留忍不住莞尔一笑。

「是人的话都会有哦，橙和。愿望也好希望也罢，即使是沉淀在内心深处的黑暗欲望也是存在的。但是，要不要实现或者是正视它，只有你自己能够决定。」

「……」

完全找不到反驳的理由，或许内心也并不反对这种说法，橙和轻咬下唇再次陷入沉默。

「看来你还没有正视自己的契机……年轻人的懵懂时期，真令人羡慕。」三千留惋惜般地叹了口气，「现在和你谈这个似乎还早了点，等你想到什么再和我说也不迟。」

「……那么，我可以问个问题吗？」

从沉默中稍微缓和了些的橙和再次开了口。

「嗯？」

「为什么目标是白神同学？」

但是三千留并没有直接回答她，只是轻轻叹了口气。

「如果可以的话我也不想用这么拐弯抹角的方式。你应该知道，在这场圣杯战争中，我们最大的敌人是谁吧？没错，就是神山家的女帝。你也知道她毫无破绽可言，万一召唤出来的是Saber，即使这边有Berserker也不会有胜算。不过万幸的是，神山也有弱点。」

「……您的意思是？」

「没错，就是被流放的冒牌公主殿下。」

得到意外的答复，橙和的脸上闪过一瞬的讶异，似乎无法认同三千留的说法。

「可是，我听说白神同学和神山家的关系并不好……」

「那是白神单方面的问题，对神山家的女帝来说可不是这样——应该说，这其中千丝万缕的联系过于复杂，连我自己都没能好好消化掉这些情报。对了，还有一点你知道吗？神山家的正牌公主也是七人之一，光是神山家就已经占了两个御主的位置。」

「什么？这消息是从哪里……」

橙和睁大了眼睛，虽然想要第一时间质疑消息的可靠性，但比起这个，三千留所谓的情报来源更令她担心。

「毕竟神山已经有两个人，那么会有想抱团的人找来不也理所当然吗？权当来路不明的协助者就好，对我来说只是写作合作，读作互利罢了。」

「但是相信来路不明的魔术师，风险未免太大了。」

「所谓的互利大多都是伴随着风险的啊，橙和。不过你放心，我已经将风险控制在最低，或者说是绝对的安全也不为过。」

敌人之间怎么会存在绝对的安全，即使是高中生也不会相信如此天真的谎言。

橙和皱起眉头，但只是分秒之间，她的脸色突然变了。

她终于察觉到，三千留天真的自信究竟源于何。

「等等，难道说……您签了自我强制证文？」

「只是制约相互攻击的条件罢了，用不着那么紧张。」

「请等一下，」三千留轻松的态度让她感到不可置信，「这件事为什么不事先和我商量？自我强制证文并不是轻易就能签订的东西，您真的明白吗？！」

「是否和你商量并不能改变这件事的结果，而且你当时不是正忙着追那位冒牌公主吗？」像是觉得有些扫兴，三千留用有些冰冷的口吻回答，「呼……总之接近白神这件事我会考虑换个人，嗯，J的话大概不行……」

从沙发上拿起手机，三千留用手指滑动屏幕，仅仅只是思考了一会儿便一副失去兴趣的样子站起身来。

「算了，我会妥善处理的，本家那边你别说太多就行。我也差不多先回去了，待会还有些事情要忙。酒杯的话让J收拾吧，那么，晚安咯，橙和。」

「……」

完全没有顾忌对方的答复，厚重的木门便被自顾自地带上，空荡的房间里只剩下橙和一人。

呆然注视着三千留离去的方向，良久，橙和内心深处的疲惫感驱使她深深地叹了口气，脸色也变得灰暗起来。

三千留的自作主张并不是第一次，而每次帮她收拾烂摊子的责任都会摊到自己头上。

这次一定也不例外。

「那个阿姨，只是看起来精明，实际却是脑袋空空的结果论者哟。」

突然，充满稚气的声音在空荡的房间回响着。

复古风格的房间两侧摆放着多层实木涂漆的高级书架，与其说是书架，摆放其中的古玩和装饰品占据了更多的位置。

其中一个距离橙和极近的空架子上，凭空出现的幼小少女一副开心的模样，摇晃着从裙下露出的白皙双脚。

「莉兹……你当时在场对吧？为什么不制止她？」

「莉兹我呀，对那种空壳可没有兴趣。」

面对橙和略显温柔的质问，幼小的少女只是如此淡淡地回道。

那亮丽的金色及肩短发和鲜红色的眼眸极其显眼，但醒目程度却不及裹着黑色眼罩的右眼。短至膝盖的黑色礼裙包裹着她纤细的躯体，外带兜帽的黑色披肩下可窥见印着白底黑色镂空星星图案的领巾。乍看之下是个天真可爱的幼小少女，在黑暗颓丧的氛围之下却着隐藏着些许狂气。

「虽然那是莉兹的Master，但她究竟会怎样，莉兹完全不关心啦。以她的结果论来说，无论得出什么样的结果，不过都是自作自受。那个人不过是行走的欲望，里面没有值得一看的东西。说是欲望，其实什么都不是，比喻的话就是一滩浑水，仅此而已。」

小小的Berserker用别有深意的红色眼眸注视着橙和，那双清澈又带着狂气的眼睛里隐含着令人无法辩驳的魔力。

「所以她啊，只是一副垂老的空壳。你也是这么想的吧，橙和姐姐？」

「莉兹，」对她抛来的问题不置可否，橙和默默低下头移开视线，避免与她鲜红的眼眸对视，「但她是你的Master，让她陷入困境对你来说不是明智的选择。」

「嗯？橙和姐姐你这是在关心我吗？」莉兹露出孩子般的愉快笑容，「不好耶，这样一来莉兹就更想换掉那个阿姨了。」

「换……」

橙和只接了一个词便立刻闭上了嘴。

即使是三千留不在的当下，那也是绝不该说出口的话语。

「应该说刚被召唤出来的那一瞬间，莉兹就想换人了哟，那个阿姨，连招呼都不会好好打耶。」

少女脸上的笑容突然褪去，换上厌烦的表情。

「虽然她不是笨蛋，却是利兹讨厌的类型，而且只会做一些无聊的事情。」

「无聊的事情？」

「她晚上带回来的人真的很吵啊，莉兹很拼命，忍住了杀意。想用这把斧子，无数次无数次无数次无数次无数次将他们劈成好多块。」

「……」

看来三千留带不同的人回来过夜的事情，即使是在圣杯战争期间也完全没有收敛。自己的千叮咛万嘱咐对她来说根本如同马耳东风。

「比起那种空壳，莉兹还是对橙和姐姐比较有兴趣。」Berserker用红玉般的眼眸盯着她，一边点着自己的脸颊，露出满意的微笑，「莉兹不会看错，比起权力之类的无聊愿望，在你心底如深渊般无人可触及的地方，有着特别的存在。」

你有的吧？为了你的愿望，你就不该拒绝我。

Berserker如耳语般令人心痒的声音静静在脑海中回响。

「虽然莉兹无法选择父母，但主人还是可以选的。」莉兹摇晃着身体，探出身来，用鲜红的眼眸望向橙和，「那么，再问一次，莉兹我是杀人魔这件事，橙和姐姐，你相信吗？」

想要承认我吗？审判我吗？

虽然她的脸上挂着笑容，橙和清楚地发现，她的眼中完全没有笑意，只有凝固的虚无。

红色的眼眸浸染着一丝狂气。

像是被狩猎者盯上的猎物，一股难以言喻的凉意爬上橙和的背脊，细密的冷汗从她的额角冒出。

她低下头，意识如同漂流一般随着Berserker的蛊惑远去，但理性却在一瞬间强制将她拉了回来。

「……对不起，莉兹，以我的立场是不能这么做的。」

她摇了摇头，作为分家的协助者，篡权夺位也许是本家喜闻乐见的，但对她而言，自己并没有这么做的理由。

她一再否定着，将漂浮在心底的缥缈欲望压回去。

小小的Berserker目不转睛地盯着她，良久，终于恢复充满稚气的表情，幼小的狂战士有些失望地垂下肩膀。

「……哎呀呀，期待落空了。本来还想着能有童话一样的发展呢。」

「……」

看来莉兹暂时放弃了以自己为目标，想到这里，橙和终于暗自松了口气。

「橙和姐姐，莉兹虽然容易生气却不会因为被拒绝就对心仪的人举刀相向哦，所以你不用那么紧张。」虽然被拒绝了，莉兹还是一副很有精神的样子悠闲地摇晃着双脚，「但是对莉兹来说不是刀而是斧呢，或者是枪？啊哈哈，总之莉兹我啊，是不会轻易放弃的。」

「谢谢你，莉兹，但是这件事情最好不要再讲了哦，特别是在阿姨的面前。」

「嗯？说的也是，虽然讲实话莉兹一直想着距离那个阿姨对我用令咒的时候也不远了。嗯~我还是觉得橙和姐姐很有可能会成为莉兹的Master，如果有契机的话。」

莉兹懒洋洋地说着，抬头望了一眼挂在对面书架正上方的挂钟，时针即将指向十二点。

「嗯……虽然不太情愿，莉兹就先回去了，发现莉兹乱跑的话那个阿姨会碎碎念的，莉兹暂时还不想那么早把令咒用完呢。那么晚安，橙和姐姐。」

莉兹满面笑容地朝橙和挥了挥手，那样子就和普通乖巧的小女孩别无二致。

「……晚安，莉兹。」

带着淡淡的微笑，橙和朝她点了点头。

伴随着小小英灵的消失，无力感悄悄在橙和的体内蔓延，但同样的，她也预感到有种淡淡的意念在她心中悄悄萌芽。

「……这样下去真的好吗？」

她看着窗边映出的倒影，眼神中出现些微动摇。

然而空荡荡的房间里，已经没有可以回答她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