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白神姬路想过平静的生活①

煞风景的白色房间，四周散乱地摆放着玻璃器皿和破损的机器零件，只有故障的白炽灯病态地闪烁，照亮房间一隅。

陌生的电子音效从周围传来，布满裂纹的墙壁如投影幕布般显现出影像——那是无数次曾在照片中见过的面影。

和自己面容相似的少女正平静地微笑。

……？

是……谁？

「最后的题外话，你的心愿有实现吗？□□□□。」

突然响起的杂音串进耳中，引起一阵令人不适的耳鸣。

「对我而言，过于奢侈。但是……」另一个声音用不带感情的无机质语调缓慢地回道，「你说的没错，有愿望的感觉并不坏，机关长。不，机关也许就此不复存在了吧，白城姬路。」

白城……姬路……？

……

突如其来的轰鸣声充斥着耳膜。

在热浪席卷之下，意识逐渐消融，陷入黑暗的混沌。

模糊的视野中，穿着黑色长袍宛如幽灵般的人影拉住了我的手。

「汝不该来到帷幕这侧。」

她淡淡地说道，那是从未听过的沙哑嗓音，明明非常冷淡却有种奇妙的亲切感。

不，或许『从未听过』这个词本身就是错的。

因为她……

……？

不……那并不是我所认识的『她』。

虽然相似，却完全不同。

这个人身上，有着悲伤和温柔的气息。

沉重的、令人怀念的味道。

……你是谁？

她没有回答。

穿过混沌的黑暗，她的身影如海市蜃楼般变得缥缈起来。

不，等等……我还……

脑海中微弱地响起拒绝的信号，但一切就像是被卷入海面的漩涡一般，在翻滚的泡沫之中，我的意识无力地沉入海底。

……

午休时间的旧宿舍楼一如既往的安静。

蔓延的绿色植物肆意妄为地覆盖了大片墙体，但依旧无法掩盖外层斑驳不堪的涂漆。

姬路呆呆地站在旧馆中庭望着旧宿舍楼一角，然而她的视线并没有对焦。

总觉得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事情。

好像是梦，却无限接近现实。

她托着下巴苦思冥想了一会儿，脑袋里除了虚无便没有其他内容填充进来。

「咕……」

只有肚子传来的抗议将她的思绪暂时带回现实。

「唔。」

她不满地哼了一声。

宛如梦境的不仅仅是想不起来的事情，还有魔术般漂亮消失的饭团。

那是姬路特意早起从附近超商买来的初夏限定口味饭团，然而在过了早上第二节课就从课桌里消失得无影无踪。

难道最近的霸凌换新手段了吗？

虽然这么怀疑，但由于那个班长的缘故，即使班里有人看自己不顺眼，也不敢真的动手。

……看来只能归咎于运气不好了。

她叹了口气。

午休时的小卖部和学生餐厅都是战场，那里的战斗原则从来就只有一条——先手必胜。即使现在加入战局，也不可能有高级战利品在等自己。

所以现在选项只有一个——途经旧宿舍二楼翻过围墙，去距离最近的便利店。

她谨慎地抬手看了眼腕表确认了一下时间，虽然所剩时间不多，但还来得及。

下定决心后，姬路熟练地拧开被『改造』过多次的门把手，侧身而入。

踏入房间的那一刻，她心生厌恶地皱起眉头。

玄关破碎的镜面世界映入眼帘，如万华镜般令人眼花缭乱。

厚厚的灰尘使镜面蒙上一层薄雾，破碎的地面留下杂乱的脚印，令人难以分辨。即使如此，也仿佛被无数只眼睛盯住一般。

在这平整却破碎不堪的镜面之中唯独有两处毫不对称又非常夸张的空洞凹陷，在校内被传为七大不可思议『镜面的荷鲁斯之眼』。

所以究竟是怎样才会将碎镜子看成荷鲁斯之眼？某个异教的护身符看起来还更像一些。

最后不知道被哪届的学生画当做容积分数，在画满了数字之后，该名学生才醒悟般地大吼『这才不是荷鲁斯之眼』去学生会抗议妄图篡改七大不可思议，当然最后只是被一笑了之地驳回了。

真是有够糟糕的。

她皱着眉头踩上有些吱呀作响的木质楼梯，木头的腐蚀程度不禁让人害怕一不小心就会踩空掉下去。

不过，实际上姬路曾暗中『修补』过这些楼梯，木头下面已经被改造成结实的超轻合金，除了依旧会吱呀作响和坑坑洼洼的外形，基本没什么其他问题。

轻松地爬上二楼，接下来只要经过二楼尽头的厕所，从窗口翻出围墙就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拐到附近的便利店。

但是，现在这条路似乎不太行得通。

姬路皱着眉头驻足于厕所门前。

薄薄的木门虚掩着，内侧狭小的空间里正传来不紧不慢的流水声和窃笑声。

「你和花见文乃很熟吧？她在什么地方？」

突然响起高调的女声发出质问，提到那个名字的瞬间，姬路下意识地感到胸口一紧。

「如果你把经常一起留下来做社团清洁工作的情分称作『熟』的话，我认为你对『熟』这个词的定义有点问题唷。」

回答她的是一个相当低沉又慵懒的女声，语气中带着一丝男孩子气。虽然她的语尾有种故作亲切的感觉，但言语之外的讽刺却像炸开的栗子，让人不禁想要敬而远之。

「你这家伙，根本就没好好打扫过吧。」

停下窃笑，另一个声音用责难挖苦的语气对她说。

「让幽灵部员负责打扫也太强人所难了吧，这种事情留给你们底层板凳部员明明更物尽其用一点。」

「你说谁是板凳部员……？！」

似乎是被戳到痛处，声音突然变得激愤起来。

「喂喂，西莲寺，最好拉紧她脖子上的项圈啊，胡乱咬人对饲主而言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吧。」

「你说什么？！」

「等……等一下，小遥……」

厕所里传来拉扯的声音，但似乎是有人制止，很快便停了下来。

「我只想知道花见文乃在哪，不要跟我拐弯抹角，你有她的情报对不对？」

「你真的认为把这个问题抛给我会得出答案？不如去问问你最喜欢的石上如何，现在的局面不是她一手促成的吗？」

「……」

一时间沉默笼罩了狭小的空间，对于这个问题，似乎西莲寺也难以回答。

「你那副表情是怎样？难道害怕问了就会被讨厌？呵呵，西莲寺，那样的话你的内心可比我想象中纤细多……」

话音未落，突然「咚」的一声，从厕所里传来用力敲击木板的声音。

「……看来你不会回答我这个问题了是吗。」

西莲寺的声音带着明显的威压，她刻意地压低声线，一字一顿，仿佛是从牙齿中挤出这句话。

然而对方却毫不在乎地用悠然自得的语气说着，声音之中不乏笑意。

「怎么？这就是你的极限了吗，西莲寺。很遗憾，我没有你想要的情报，当然也没兴趣奉陪你们的霸凌游戏，那个装满水的水桶不如你们自己留着打扫活动室，看起来还挺合……」

并没有等她说完，啪唰一声，水溅落在地板上的声音清澈地回响在狭窄的空间内。

「别以为我在开玩笑，对待这件事我是认真的。」

听着西莲寺冰冷的声音，对方却游刃有余地发出一声嗤笑。

「你知道吗，我一直对霸凌和水桶的标配感到好奇。不过这么想来，衣服湿了的确是件令人困扰的事情。第一个想出这法子的家伙真的很懂该如何被人讨厌。」

「哼，你以为仅仅被讨厌我就会收手？那你就……」

「那你的兴趣还真不错啊，西莲寺。」

掷出冷冷的讽刺打断她的话，姬路一脚踹开厕所的木门。

完全没预料到不速之客的到来，一时间讶异的视线一齐聚集在她身上。

姬路用冷漠的目光环视了一圈狭窄的空间，里面果然是熟悉的三人组，然后角落里还有个被浇了个半透的家伙。

在看清眼前之人后，西莲寺眼中的怒火顿时燃烧起来。她眯起眼睛，向前一步探出身子，明显漂染过像是被火焰缠绕着的金红色长发高高束在脑后，随着她的走动轻轻摇曳。

「白神姬路……这话还轮不到你来讲。」

三人组之中，西莲寺的外表最为显眼，除了张扬的发色外，高挑丰满的身材让她完全不像个高中生。而那桀骜不驯的态度和违反校规的穿着打扮多半让人将之与不良挂钩。

迎上她的目光，姬路从容不迫地踩着地上混有些许泥沙的水渍，径直走到三人组面前。她抬起头直直地盯着比自己高一个头的西莲寺，金色的瞳孔中毫无惧色。

「我可没有你这种无聊的兴趣，倒不如说，你在这扮什么家家酒呢。」

「我？不过在履行身为部长的职责督促幽灵部员罢了。」西莲寺咧嘴一笑，居高临下地瞥了她一眼，「倒是你，如果是来救场的话，是不是迟了点啊。」

「是哦，如果时机稍微掐准一点儿的话我会非常感激的，英雄小姐。」

也不知道是在帮哪边说话，西莲寺身后响起懒洋洋的声音。

那家伙看似随意地坐在里面单间的马桶盖上，身上的衬衫明明已经完全湿透，亚麻色的短发也被打湿，发尖还在不停地滴着水，脸上却挂着毫不在意的笑容，完全不是一副身处弱势的状态。在那细长的眼眸之下，左眼下方的泪痣分外显眼。

姬路记得那人和西莲寺同样都是C组，在剑道部的出席日数屈指可数，也就是所谓的幽灵部员。不过她的姓氏非常特别，也很拗口。虽然想不起全名，姬路姑且记得她好像姓小鸟濑川（Kogarasegawa）。

啧。

姬路在心中咋舌。

虽然一时冲动靠着气势踹门进来了，但怎么收拾残局她根本想都没想。

而且与其是说来救这个老神在在的家伙，倒不如说因为听到了那个名字就本能火大。

所以她决定暂时当那个奇怪的女生不存在。

「喂，西莲寺，你这家伙为什么在找花见文乃。」

「……」完全没有正面回答的意思，西莲寺用锐利的目光瞪着姬路，非常不屑地答道，「这与你无关。」

「哈哈，骗子就要有被人唾弃的样子，居然敢堂而皇之地跑来学校。」

「……嗯、嗯，是这样没错。」

帮腔的跟班二人组之一正极力瞪着姬路发出干瘪的嘲笑声，另一个身材瘦小的少女则小声附和着她的话，长长刘海下的双眼甚至不敢直视姬路的眼睛。

「我没问你们的意见，多余的帮腔请免开尊口。还有，叫我骗子是无所谓，但你们有足够多的钱请律师吗？我是可以接受和解的，如果金额能合我意的话。」

姬路冷冷地说着，只是轻轻一瞥就让她们两个闭上了嘴，留着长刘海的女孩则发出小声的悲鸣后慌慌张张躲到另一人身后。

「所以说，西莲寺。你连跟班都挑不好，根本没有看人的眼光啊。」

「……」虽然西莲寺的眼中浮现出一丝不甘，但并未迁怒她们，她只是垂下眼帘注视着姬路，平静地说着，「我最没眼光的一件事就是那时候邀请你加入了剑道部。」

「……」仰望着比自己高一个头的西莲寺，姬路皱了皱眉，脸色变得有些难看，她艰涩地说，「托你们的福，我现在已经不是剑道部的成员了，你们应该满意了才对。」

「你那分明是自作自受。」

「西莲寺……我以为只有你，至少应该是明白的。」

「不要这种时候才想到和我打感情牌，我对你根本知之甚少。」丝毫没有受到感化，西莲寺依旧用冰冷而锐利的视线瞪着她，「我所知道的，只有你诬陷石上老师和花见文乃的证言。」

西莲寺脸上的神情是认真的，那是姬路最熟悉的固执而且没有任何挽回余地的表情。

「事到如今，说什么都没用了……是吗。」

姬路深深叹了口气，放弃般地垂下肩膀。

「怎么了。」嗤笑一声，西莲寺抱起双臂，眼中满是挑衅的神色，「你已经放弃没用的辩解了吗？」

「只是觉得和你争吵过于愚蠢而已。」

「那是我的台词。」西莲寺对她的话完全嗤之以鼻，「听说你连会长都不理不睬，架子真是有够大耶。」

「那要我怎样？跟污蔑我的共犯点头哈腰，还要道一声谢不成？要真这样就不是架子大不大的问题，而是脑子好不好的问题了。」

面对西莲寺的高压态度，姬路也换上尖酸的语气嘲讽道。

「你这家伙，不领会长的情也就罢了，在地下网站写些有的没的是什么意思？」

「地下网站？」

突然听到意料之外的词，姬路一脸茫然。

「就是『里神』啊，匿名版有人写了曝光石上老师私生活的帖子，那个人就是你吧？要不就是你请人写的对不对。」

「开什么玩笑，我对那种人的私生活才不感兴趣。而且，私生活？那种人的私生活我连想都不愿去想。」

姬路非常少见地露出极端嫌恶的表情。

「你要装蒜也只有现在了，白神姬路。我一定会证明石上老师没有做过那些事情，当然，在匿名版乱写帖子的人我也会让她付出相应的代价，绝对。」

狭窄的房间里回响着凛然的声音，她的眼中有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似乎是被她的气势所压倒，姬路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问她。

「西莲寺，你啊，为什么要做到这种地步。」

为什么要为那种人做到这种地步。

「因为我相信石上老师。」

她一字一顿地说道，眼中的坚毅让人有种闪闪发光的错觉。

面对对方的固执，姬路自嘲地笑了。

那盲目的信任在姬路眼中不过是双眼被蒙蔽的同龄人为了证明自己的正确性而妄下的断言。

真愚蠢，居然相信那种人。

但，姬路却无法将愤怒的矛头转向她。

这才是最糟糕的境地。

她再次陷入沉默。

「怎么？没有什么要说了吗？看来你的心情似乎不太好啊。」

「没什么好说的。」

「那还真不凑巧，我可是有一大堆问题想问你……不过很遗憾，我还有其他事情要忙，珍贵的午休时间就到这里，这次先放你们一马。」

说着，西莲寺回头瞥了眼一语不发地坐在马桶上的小鸟濑川，那副优哉游哉的样子让她有些不爽地啧了一声。

「哼，珍惜时间的不良可真少见。」

「彼此彼此，翻墙的半吊子优等生。」

西莲寺转过身子，用嘲笑的口吻回道。

说完，她看也不看姬路一眼就踩着地上的水洼与之擦肩而过。两个跟班则小心翼翼地避开水洼后紧随其后，狭小的空间终于恢复了原有的寂静。

不过。

「？」

我有说要翻墙去便利店吗？

看着她离去的方向，姬路疑惑地皱起眉头。

「毕竟，你和我看起来也不像是一路的啊。」

像是读懂了她内心的疑问，身后突然传来慢慢悠悠的声音。

「你还在啊。」

姬路回过头来，是那个奇怪的女生，她的上衣已经没有在滴水了，看样子是在两人谈话的时候随便拧了拧，衬衣上还有不自然的褶皱。

「一直都在哦，不过要装作不在的话也没问题。」

「……那你先装一下，我还有事先翻个墙。」

「喂喂，别这么无情嘛。」

小鸟濑川，这位基本没怎么打过照面的幽灵部员脸上浮现出亲切又温和的微笑。

「你听说过鹤的报恩吗？白神先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