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德鲁伊，待夜明

温暖的风拂过脸颊，耳边隐约传来鸟鸣。

赤色的疼痛不知何时已然褪去，周身被不可思议的白光包裹着。

带着暖意的阳光照在脸上，令她下意识睁开了眼睛。

蔚蓝的天空格外耀眼，浮云流动，远处山脉绵连，周围是野花绽放的广阔草地。

「……」

眼前是一片陌生的景象，尽管如此，心中却没有一丝不安。

倚靠在轮椅单薄的椅背上，她凝神注视着远方的山峦，脸上第一次出现了安稳与沉静。

她的视线一直没有与数步之遥外的黑袍魔女交汇。

沉默数秒之后，她才以低哑的声音缓缓开口。

「你是来嘲笑我的吗……」

听了这句话，Caster轻轻笑了，破烂不堪的黑袍随风微微飘动。

「我可从未嘲笑过你，月见里。况且这只是梦……只是真实的梦。」

她的声音融入微风之中，细碎，带着一丝感伤。

一边说着，她蹲下身来，凝视着少女沉睡的侧脸，轻轻摸了摸她的银色长发。

掉落在脚边的金色匕首还在闪闪发光。

「……梦？」

丛远方收回恍惚的目光，真访院轻轻扬起了眉。

「你的意思是，在梦里也必须见到你这种人不可吗？」

「这说法可真尖刻……现在的你毫无『王子』风范哪。」

直起身来看向她，Caster露出了苦笑。

「那种东西，早就在十八年前丢进海里了。」

「真干脆啊，虽然那本身也不是属于你的东西……不过，月见里，这里毕竟是梦，如果能在梦中实现愿望，你的愿望会是什么呢。」

微微仰起头，真访院以一种冷淡且缺乏表情的方式注视着她，轻启双唇。

「……愿望？愿望这种东西我虽然有过，但是……现在什么都没有了。我无法成为贤者（Savant），我根本无法成为任何人，只是一味失去重要的人，最后……连自己也失去了。」

沉默持续了一会儿，她继续以单调而平淡的语气缓缓说道。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那个时候你无视了我给你的选择。」

然而，她的目光之中并不是责难，而是悲伤。

被那目光注视着，Caster微微叹了口气。

「不，我并非无视了你，只是我的决断比你的选择稍稍早了一些罢了……而那时与现在在因果之上形成了连锁——所谓的故事，也许就是如此产生的吧。」

Caster喃喃低语着。

「因果的连锁……你说的倒也没错。」

轻哼一声，真访院微微抬起头，低垂着视线，她淡淡地笑了。

「事实上一开始出错的不是别人……而是我，那时的我对你产生了错误的共鸣。」

我一直，想要模仿你。

全部的全部，一切的一切。

我一直注视着你。

「……」

静静站在原地，Caster只是沉默不语。

「尽管失去了一切，但我明白，其实这都是我自作自受罢了。」

脸上浮现出自嘲的笑容，真访院以低哑的声音平静地说道。

听了她的话，Caster轻轻摇了摇头。

「不，你还没有失去一切……至少，你还没有失去她。」

「如果那是安慰的话……听起来可不算高明。」

低沉的叹息声从她口中发出，真访院再次低下了头。

「……我已经什么都……」

「……妈妈。」

身后传来的声音稚嫩而熟悉。

那声音回荡在鼓膜深处，久久无法散去。

「……」

真访院感到全身都在颤抖，高悬的心脏以平时的两倍速度在跳动。

她不敢回过头去。

仿佛那只是幻听，只要回头那声音就会消失一般。

「……未……祈……」

她呆呆地张着嘴，声音微微颤抖。

「未祈就在这里，妈妈。」

白色连衣裙在阳光下反射着耀眼的光泽，少女的周身仿佛笼罩着淡淡的光芒。

她微笑着，清澈的浅色瞳仁带着些许湿润。

那是自己最熟悉的，纯粹而美丽的笑脸。

「未祈……！」

声音还在颤抖，眼泪立刻涌了出来。

纤细的手臂紧紧环绕着未祈的双肩，真访院的眼前模糊一片。

还没有……没有失去一切。

心跳声，还有怀中的温度，一切都那么真实。

「你不是孤单一人，月见里。」

Caster低沉的声音传入她的耳中。

「我说过这里是梦，你需要的也许只是一个安稳平和的梦，一个能和那孩子共同生活的梦境（Kadath）……但我必须向你确认，你要选择这样的梦境吗，选择将梦作为现实吗？抛弃现实的自己吗？」

不可思议的是，她的嗓音带着无尽的迷惘。

「那个时候，你给了我选择，所以现在我同样将选择摆在你的面前。」

但那却算不上选择。

轻轻松开环抱着未祈的双手，真访院的视线微微偏向Caster。

「……我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从一开始就没有，因为你早就知道我的选择。」

她用嘶哑的声音回答。

「如果这会成为现实，那么我选择留在这里……和未祈一起。」

那双眼中流露出的意志，坚如磐石。

「那么……」

沉默了一会儿，Caster捡起脚边的黑色匕首。

仅仅只是握着黑色的刀柄，刀身便传来炽热的温度。

「我一定会实现你的愿望。」

说着，她的脸上露出转瞬即逝的悲伤表情。

「对于现实的你来说，也是最后的愿望。」

「……我不会后悔，但是……你那时的感受，我也许稍微能够体会到了。」

轻声说着，真访院的微笑带了些许苦涩。

望着那样的她，Caster只是沉默着摇了摇头。

她再次抱起姬路，转身面向未祈，在最后轻声问道。

「有什么话需要我传达给她吗？」

未祈的眼帘低垂着，她咬紧下唇。

「一直和我在梦境里的人——茶罗纳兰……你知道那个人快要消失了，所以才让姬路陷入沉睡，不让她们见面吗……」

她的声音充满了哀怨，沉吟了一会儿，Caster才终于像叹息一般开了口。

「那是茶罗纳兰的愿望……在一切结束之前，不应该让姬路动摇。谁也不知道结局如何，重复的失败数不胜数，所以我们必须如此小心谨慎。」

「尽管如此……一定还会再见的，未祈明白，茶罗纳兰肯定也……」

摸了摸睡熟中姬路的脸颊，未祈露出了稍显寂寞的微笑。

「到那时，再来开茶会吧……未祈期待着。」

梦中的茶会，也许还会继续吧。

注视着那双纯粹而清澈的眼眸，Caster轻轻点了点头。

接着，她缓缓靠近轮椅的扶手。

「那么……再见了，月见里。」

她微微压低声音，平静地道出分别的话语。

「……这次是真的，不会再见了。」

「……嗯，是啊。」轻轻动了动嘴唇，真访院的声音低了下去，「我也……」

她垂下头去，呢喃般的低语消失在风中。

耀眼的白色在这瞬间收束。

朦胧的余韵散去，留下的，便是现实。

血肉凝结的红色囚笼，已经无法辨别外表的女性人形与其他血肉融合在一起。

只有心脏还在鼓动着，微弱地发出声音。

金色的刀身散发着热度，炽热得仿佛能将这眼前的一切燃烧殆尽。

再见了……月见里终夜……美丽的夜之女儿。

低声喃喃自语，Caster的声音带着些许悲伤与苦涩的味道。

耀眼的金色融入鼓动的心脏之中。

一切开始分崩离析。

「……」

周围的空气依旧相当冰冷。

在一片黑暗中，姬路缓缓睁开眼睛。

强烈的地鸣令她清醒过来，视野有些模糊，明明身处黑暗，周围却有什么在闪闪发光。

「这是……？」

坐起身来，她茫然地伸出手去。

天空降下雪片般的白色，耀眼的碎片缓缓落在掌心，像晶体般散发着光辉。

带着讶异的表情，她抬起头。

白色十字的周围出现了裂痕，裂口不停落下白色的碎片。

带着些许微光，骸骨也开始消散，地面的黑暗化为黑水，似乎不再具有自我意识。

「……难道说……」

成功……了吗……

她突然感到心跳加速了。

血液在体内奔涌，喜悦与脱力的疲惫感一齐席卷而来。

但是……

那之后发生了什么，她的记忆一片空白。

意识到这点，她立刻慌张地低下头来，视线四下搜寻。

强烈的不安在心中泛起涟漪。

在哪里？！最后的令咒还没有消失，她应该不会……

「……Caster！」

终于，在不远处的瓦砾旁，Caster的身影就在那里。

夜风吹动着有些破烂的黑袍，发出些许声响。

看到那瘦削的背影，她顿时放下心来。

虽然双脚有些颤抖，她还是硬撑着自己站起来。

「Caster……」

低声呼唤着，她的声音有些嘶哑。

不知为何，心底有种莫名的不安。

尽管如此，她还是努力挤出笑容，扶着周围半毁的建筑物，朝着黑袍的魔女——向着她一步步靠近。

「Watcher消失了……最后是我们……」

「不要过来。」

Caster冷静的声音在周围轻轻回响。

咯哩咯哩的异响，从她身上传来。

——准确地说，是她的脸。

「Cas……ter……」

姬路的脚步停了下来。

刹那间，她睁大了眼睛。

不断落下的白色，映照着Caster的脸庞。

灰色的骸骨悄然攀上她的脸，发出骨质化的声音，被占据的左脸露出狰狞而骇人的笑容。

『嘻嘻嘻嘻，你以为这样就结束了吗？认为世界可以用爱来拯救，实在是个空想。』

带着浓重鼻音的诡异声音从Caster的口中发出。

「我不会反驳这句话……但偶尔信一次也不坏，这一次……我也许……就是为了证明那不仅仅是个空想……而存在的。」

艰难地夺回话语权，Caster的声音断断续续。

『真令我失望啊，奈亚拉托提普……不，称你为奈亚拉托提普也很可笑。比起你来，我才更符合奈亚拉托提普这个名号。』

「很……遗憾……不是我选择了这个名号……而是混沌选择了我。」

『尽管如此，你的所作所为可不是人类之敌该做的。』

疯狂地嗤笑着，骸骨一点点地，以缓慢的速度继续向右脸蔓延。

尽管如此，Caster还是从容地笑着。

「无论何时我都是人类的敌人……但我也知晓，敌人的敌人不会变成朋友，Watcher。作为失败的旁观者前辈，我要告诫你的是——身为观测之人，是不应该也绝不能踏上舞台的，否则，等待你的就只有消失一途。」

『还在逞强吗，你的意识快消失了，只要完全侵蚀你的意识并且找到新的祭品作为魔力源，最后的胜者就只有我……』

扭曲的面容在Caster脸上浮现。

「你似乎相当着急呢……但是……很遗憾，你已经无路可逃了。」

Caster低低地笑了，她微微侧过身体面向姬路，用平静而温柔的声音轻声说道。

「姬路……最后的令咒……就拜托你……」

能为一切划上句号的令咒——那是Caster赋予自己的使命，但……

「不……」

察觉她话中的涵义，姬路的肩膀微微颤抖。

不住地摇头，她的眼中泛着泪光。

她无法完成这样沉重而残酷的使命，脑海甚至一片空白。

『嘻嘻嘻，你可要想清楚，年轻人。』

黑暗中再次响起冷笑。

是的……她明明知道的。

必须去做才行……

如果失去这次机会，她们所有的努力都会化为泡影。

「我……以……令咒……」

苍白的嘴唇颤抖着。

她只觉得膝盖发软，双脚发颤。

无论努力多少次，嘴边的话语都无法组织成完整的句子。

「觉得痛苦吗？对你来说……是有些艰难呢……」

Caster的脸上浮起略带苦涩的笑容。

尽管被骸骨侵蚀，她的眼中依旧散发着温柔的神采。

「那么，不是命令，而是愿望……这样能够说出口吗？」

「愿望……」

跟着复述一遍，姬路陷入了沉默。

不是命令……而是愿望……

「没错，是愿望。」

是否能够为一切划上句号，她并不知晓。

但是……

「我真的……可以说出来吗……」

她以颤抖的声音轻声问道。

「没错，只要是你此刻所想的，就告诉我吧……你的愿望。」

侧着头看向她，Caster轻轻点了点头。

她的表情就像平常那样，像是等待倾听自己的故事而露出些许愉快的笑容。

就像……平常那样……

眼眶有些发热。

擦了擦眼睛，姬路按着胸口，深吸一口气。

「以令咒……之名……我的愿望是……」

胸口出现了灼热的痛感。

不管是她，还是茶罗纳兰……

我的愿望……是……

我的……

愿望……

是……

「留在这里……」

她的声音隐隐带着痛苦。

仿佛强忍着眼泪开口哀求。

「不要丢下我……」

难以忘怀共同度过的欢乐与痛苦。

即使是重复的过去，她也不会忘记。

不想……失去她们。

「留在我的身边……Caster！」

嘶哑的声音在黑暗中回荡着。

红色的印记消失了。

疼痛与存在的证明，一齐褪去。

在这一刻，从墨蓝的夜空中，射出一道细线，红而透亮。

『身、身体动不了……！等等，那……是……？！』

清晨的第一缕光辉穿过黑暗，橙色的暖光照了下来。

骷髅的头骨随着微光开始消散。

夜与朝的交替，再次开始。

「我说过了……观测者踏上舞台……就只有消失一途。」

Caster的声音仿佛快要消散在风中一般，微弱而无力。

『……奈……拉……你……』

骨头诡异的鸣响消失在晨光中，漫长的黑暗已经过去。

黑夜不会循环往复，黎明终会再度到访。

「很遗憾，无法回应你的愿望，但是——」

面向姬路的侧脸，是宛如春日般的笑容。

她的声音低沉而温柔。

可是，已经无法再被那声音呼唤。

「即使妾身不能再继续与汝前行，汝也一定……」

熟悉的脸庞带着笑意。

但是，已经无法再触碰那份温暖。

泪水涌出眼眶的那一刻，时间仿佛静止一般。

两张重合的面影平静地微笑着。

少女跌跌撞撞地向她走去，颤抖着伸出双手。

「不……」

轻拂的风中饱含暖意。

「等等……」

怀抱之中只有光之粒子四散飘舞。

铛——

落于地面的黑色匕首，刀身闪耀着金色。

啪沙——

古本泛黄的书页被风吹起。

充满阳光的温柔，已经消失不见。

一切都变成了难以触及的幻影。

泪水不经意间划过脸颊，少女将匕首与古本紧紧抱入怀中。

但是，无法再经历的过去还留在记忆之中，如宝石般珍贵。

那是永远，鲜明的回忆。